如今大理寺寺卿便是裴初愠,有他掌管大理寺,大理寺官员的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姜姒妗隐隐意识到周渝祈想说什么,果然,周渝祈苦笑了一声,他低声道:
“要是能和昭阳郡主有交情,我便不用费尽心思结交杨鞍了。”
结交杨鞍,需要花费的银钱太多了,哪怕花的都是夫人的钱,周渝祈也会觉得心疼,毕竟他和夫人是一体,花夫人的钱和花他的钱没什么区别。
和昭阳郡主有交情?
周渝祈一个七品的应奉,又是男子,和昭阳郡主一个未婚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交情。
于是这个交情只能会是姜姒妗和昭阳郡主。
姜姒妗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京城想要和昭阳郡主交好的人有多少?
她没来过京城,但她也懂人情来往,怕是整个京城贵女都想和昭阳郡主结交,她一个七品应奉夫人凭什么能和昭阳郡主有交情?
心底这般想,她也如实说了出来:
“我身份这般低,和郡主应当说不上话,又谈何交情?”
一个宴会上的人太多了,郡主那种身份,岂会和她有什么交谈,她只不过去走个过场罢了。
周渝祈也知道这一点,他有些失望,却是强撑着笑道:
“来日方长,不在一朝一暮。”
姜姒妗陡然咽声。
她没再拒绝周渝祈,说到底她和周渝祈是夫妻,替他搭理后宅,处理这些人情来往本就是应该。
夜色烛火下,女子杏眸轻颤了一下,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了。”
第7章
郡主府赏花宴那日,恰是风和日丽,难得的,姜姒妗醒来时,周渝祈还未走,甚至,一直等到姜姒妗梳妆结束,他还在府邸。
姜姒妗扭过头,声音轻浅:
“老爷今日怎么这时还在府中?”
周渝祈替她拢了拢乌发,语气温润:“我等你走后再去当值。”
许是他今日心情好,或者是他如今心绪在其余地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姜姒妗的称呼。
越是如此,姜姒妗越觉得心底些许酸涩。
原来他不是进京后就没了时间,只是他一直不想腾出时间来陪她罢了。
姜姒妗也不想纠结这些,显得她好像格外矫情。
须臾,周渝祈仿佛看出了什么,他忙忙说道:“我今日会早点回来陪夫人。”
究竟是回来陪她,还是要回来探听她在郡主府的情况,姜姒妗懒得戳穿他。
赏花宴是在午时,郡主府会留膳,但周府和郡主府离得不近,起码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她醒来时便是要辰时了,是以,用过早膳,姜姒妗就命人准备好了马车。
奉延准备好了马车,在外等她。
周渝祈各种嘱咐她,最终在女子偏过头去时,周渝祈稍有些哑声,再多的嘱咐也只剩下一句:
“夫人照顾好自己,莫受了委屈。”
姜姒妗蓦然鼻尖一酸。
周渝祈自那日回府后,就说了许多和今日宴会相关的事情,却没一句是担心她会不会紧张害怕。
她还当他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了。
姜姒妗终于抬眼看向他,轻呼出一口气:“老爷也早点去当值。”
她心底到底堵着一口气,憋闷得厉害,于是吐露出口的关心也有些言不由衷。
马车一路到了郡主府,姜姒妗被安玲扶着下了马车,四周都是人,她停下的位置不是很靠前,她看了眼安玲手中的请帖,轻轻抿唇,抬脚跟上了前面女子的脚步。
姜姒妗大致瞧了眼,今日来的几乎都是女子,也有零星的男子,瞧着都是及冠左右的年龄。
和旁人一样将请帖交给门口的管事检查,就见那管事抬头看向她,确认般地问:
“姜姑娘?”
姜姒妗怔了下,才迟疑地点头应是。
虽然府中安玲等人平常都是依旧唤她姑娘,但她心底清楚,她早就嫁给了周渝祈,在外面时,别人也都是唤了她一声周夫人。
如今这一声姜姑娘,让她一时有点恍惚,仿若是回到两年前未嫁人时。
除此外,她也有点惊愕,不懂这郡主府的管事怎么会叫她姜姑娘?
她今日依旧是梳了一头妇人髻,青丝全部被玉簪拢起,女子嫁人后,很少再有人唤其姑娘,都是称呼其夫人,哪怕是不相识。
福临快速地打量了面前女子一眼,在看见女子容貌时,有片刻惊艳,他没想到一个从地方来的女子会生得这般好看,但他很快回神,脸上多了笑:
“姜姑娘,您这边请。”
他的态度仿佛和之前一样,又仿佛多了点敬意,将她交给一旁等候的婢女,又重新去检查其余人的请帖。
姜姒妗瞧了他一眼,心底的怪异怎么都褪不下去。
安玲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这郡主府的人倒是和善。”
可不是?
在衢州城,姜姒妗赴过知府家小姐的宴会,但知府府上管事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对她这样商户出身的姑娘根本看不入眼,若非知府需要姜家的银钱,甚至压根不会邀请她。
她其实也不想去,一点都不自在。
和知府的人相比,这郡主府尊贵,ʝʂց但底下的奴才却是各个规矩得不行,一点不见眼高于顶的姿态。
说是赏花宴,这郡主府四周都是人,但这位婢女领路却是一直没停,直接将她领到了正厅内,姜姒妗心底愕然,她其实在院子中瞧见了一位眼熟的人。
也就是那位户部尚书府中的姑娘,宋安荣。
姜姒妗忍不住攥了攥手帕,对今日这一趟郡主府之行,只觉得一头雾水,仿佛四周都是迷雾。
尤其在那位管事喊她两次姜姑娘后。
正厅没什么人,宴会还未开始,来客都在外间各自交谈,正厅反倒是有些安静,姜姒妗瞧瞧地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一穿着华贵的女子正和婢女说着什么,等听见脚步声,那女子自然而然地转头看过来,头上金簪琳琅,但也未曾压住她的风华。
姜姒妗立时意识到这位女子便是昭阳郡主。
姜姒妗按住满脑子的狐疑,她服下身子:“臣妇给郡主请安。”
郡主是皇亲国戚,她自称臣妇没有半点不妥,她来京城前,也是刻意学过礼仪的,举止挑不出错来。
昭阳也瞧见了她,姜姒妗今日穿了一身胭脂色折枝山茶纹锦缎,头顶除却一支玉簪,还戴着鲜艳的绒花,白净的脸蛋轻垂,只瞧得见一截白皙细腻的下颌,内敛温柔,却也娇嫩明媚,如同三月春桃。
如此姝色,让正厅内的人都稍有一愣。
昭阳在见到姜姒妗前,就想过她会是一个美人,却也未曾想到她容貌会娇盛到如此,道是温柔却自有风情潋滟,心绪流转,昭阳心底闷笑,怨不得表哥会让她来办这一次赏花宴。
心底闷笑罢,昭阳在瞧见女子一头被挽起的青丝时,又不禁觉得苦恼和愁绪。
再俊俏的佳人,也是名花有主。
虽说表哥什么都没说,只提起了赏花宴,也只简短地提了一句探花郎夫人,但听弦知雅意,表哥头一次提起女子来,她又不是个傻子。
再多的想法都只在一瞬间罢了,昭阳很快出声:
“姜姑娘不用多礼,快些起来吧。”
姜姒妗不由得咬唇,又是姜姑娘。
她不觉得昭阳郡主会口误,但她明明嫁了人,如今来郡主府赴宴,也是以周渝祈夫人的名义而来,为何昭阳郡主会口口声声唤了她姜姑娘?
姜姒妗一脑子雾水,全是狐疑不解。
她想问,但对上郡主盈盈笑意的眸子时,她又有些问不出口,毕竟,姜姑娘也不算唤错了。
昭阳让婢女给她赐座,姜姒妗有些拘谨地坐下,昭阳见状,轻声道:
“我知姜姑娘刚来京城不久,和今日来客应当都不相识,才让婢子将你领来正厅。”
省得她觉得无聊,或者是被忽视怠慢。
这京城贵女相交时往往看重出身,一个七品应奉夫人的身份不算高,商户出身也叫她低人一等,昭阳怕有人会因此排挤她,叫她心底不美,反倒颠倒了她今日办宴的初衷。
索性让婢女直接将人领来正厅,有她亲自看顾,也不怕别人会再怠慢她。
昭阳的想法自是好的,但姜姒妗却难免觉得古怪,她和昭阳郡主素昧相识,昭阳郡主为何这般宽待她?
外面世家贵女那么多,姜姒妗不觉得她在其中会引得昭阳郡主另眼相看。
姜姒妗在袖子中的手轻轻攥住了帕子,心底不由得有些不安和紧张。
昭阳不是看不出女子眼底的疑惑,但她只能当做不知,甚至有点不敢看向女子,她好歹也当朝郡主,身份尊贵,如今却像是个拉皮条的,给自家表哥寻机会。
人家早成了亲,听说探花郎不曾有过纳妾,便说明夫妻二人情谊不错。
她这种帮自家人撬人家墙角的行为,难免有点心虚,昭阳不着痕迹地抹了抹鼻子,须臾,她抬起头,笑着道:
“这茶叶是宫中前两日才送来的白银针,京城女子惯是爱喝,姜姑娘不如尝尝,觉得如何?”
姜姒妗抬起一双杏眸,忍不住露出错愕。
白银针,昭阳郡主说得简单轻松,姜姒妗却不会也这样认为,她虽然是商户,但父亲走南闯北,也不是没见识,这白银针是皇家贡品,寻常人家很难喝到,更别说什么京城女子惯是爱喝。
但姜姒妗不是没喝过,再名贵的东西,只要有钱,总有些渠道能拿到的。
姜姒妗抿了口茶水,不等她说出感受,外间便是一阵喧杂,昭阳郡主皱起眉头,招来一个婢女:“去外面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带来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是沈姑娘和宋姑娘吵起来了。”
昭阳只觉得一阵头疼,她没好气道:“这两人怎么又闹起来了,真是一对冤家!”
闻言,姜姒妗立即意识到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有点好奇,这位宋姑娘是她知道的那位吗?
昭阳很快站起来,对着姜姒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两人时常要闹上一顿,我得去看一看,姜姑娘可要和我一起?”
自是要的,不然这正厅就只剩下她一人,颇有些不伦不类。
待出去后,就见到了有点混乱的一幕,姜姒妗也瞧见了宋安荣,她脸色气得绯红,瞪着一名女子,一点没有半月前初见时的淡定和气度。
姜姒妗听见她说:
“沈吟秋,我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嚼舌根!”
被她指责的那位女子只是勾唇嘲讽地笑:“谁想管你那些破事,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的厚脸皮。”
宋安荣立时恼怒,瞧着模样,仿佛恨不得上前扑打沈吟秋,毕竟都是才及笄不久的姑娘,平日中再守礼数,也不是一点脾气没有,况且两人家世高,又都被家中娇惯着。
昭阳皱眉,刚准备上前说点什么,倏然,四周都安静下来。
一人从不远处走来,瞧见来人,宋安荣和沈吟秋都是脸色一变,不敢再闹,些许惊惧地低垂下头。
姜姒妗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在和来人四目相对时,她蓦然意识到什么,脸颊褪了些许颜色。
她转头看了眼昭阳郡主。
她觉得有些荒诞,却是忍不住咬住了唇。
第8章
姜姒妗没想到会在郡主府遇见那日秋静寺的男人,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在郡主府,能有这般阵仗和威望的人,根本不做他想。
女子脸颊透了些许白,不安和忧虑在心底发酵。
她早有意识男人的身份不凡,却也未曾想过他居然就是那位把持朝政的裴大人。
今日郡主府的种种不同寻常和异样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姜姒妗低垂下眼睑,杏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荒诞和不安,她咬住唇,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明知她嫁过人,却仍是要唤她姜姑娘,这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仿佛察觉出女子的不对劲,裴初愠在走过来时,视线就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她身上。
和初见时的狼狈相比,她今日格外让人惊艳,暖阳贪恋地落在她身上,给她堵上一层薄薄的盈光,白皙的脸颊透着些许脂粉色,只是她咬着唇,黛眉轻轻蹙拢着,仿佛藏了许多心事。
裴初愠眼底有片刻的晦暗。
姜姒妗仿佛能察觉到那一抹隐晦的视线,她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在心底粉饰太平,那一日,她就心有所感,如今这番感受越发深刻。
——她的的确确地惹上了一个麻烦。
和往日的麻烦不同,他不讲理,且难以反抗。
四周安静下来,昭阳余光觑见女子紧攥在一起而有些发白的指骨,颇有些于心不忍。
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瞧被表哥逼成什么样了?
不过昭阳也好奇,这姜姑娘和表哥到底有什么渊源,能叫表哥不顾她如今的身份,也对她生出了心思?
姜姒妗若是知道昭阳的想法,必是要叫冤,什么渊源都没有,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安玲在看见裴初愠时,也是蓦然一惊,秋静寺给姑娘送伞那一日,她也是瞧见裴初愠的,但姑娘避而不谈,安玲只匆匆一眼,就被他浑身气压逼得不敢再看。
安玲低声:
“姑娘,这不是……”
姜姒妗陡然握住安玲的人,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姜姒妗轻敛着杏眸,谁都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有安玲能察觉到她手心一片湿润,似不断溢出糯汗。
宋安荣和沈吟秋在看见裴初愠时,就立即收了声,不敢再闹,裴初愠也没看她们,宋安荣倒没什么,只是沈吟秋难免觉得有些失落,宋安荣觑见她这幅模样,心底冷笑,就沈吟秋也好意思嘲笑她?
不过也是上赶着的罢了。
沈吟秋心仪裴初愠,毕竟裴初愠的身份和相貌摆在这里,很难不惹人心动,只是他的行事作风总令人却步,沈吟秋即使有心,却也不敢靠近。
四周过于安静,昭阳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行了,你们二人下次再闹,就甭再赴本郡主府上的宴了!”
在她府上吵闹,也是不给她脸面,若非见她们都身份贵重,ʝʂց昭阳才懒得给她们好脸色。
裴初愠还在,宋安荣和沈吟秋都是低头认错。
昭阳才不管她们是否诚恳真心,直接疏散众人,席面摆在诵福园中而不是大厅,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姜姒妗闻言,也想顺着人流离开。
昭阳不好意思将事情做得太明白,只好放人离开,等四周只剩下她和表哥,她脸色当即垮了下来,抱怨似地嘀咕:
“表哥,我都不敢直视姜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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