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听笑了,朝他竖起大拇指,“答对了,他就是这么在我面前挑拨离间的。”
菲恩哼笑一声,“不过他有一点说得很对,我很喜欢蝴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菲恩沉默了会,“忘记了。”
“看来是挺长时间了。”
虞笙笑,“你当初在Insel der Jugend会注意到我,想和我发展下去,该不会就是因为我腰间这纹身图案吧?”
她是想到了才脱口而出的,没有任何试探意思,但有些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菲恩眸光一跳,侧身前倾,在缓慢的行进车速和窗外浮浮沉沉的光影里吻上了她的唇。
太突然的一个吻,虞笙愣住了,直到他离开,才想起要吐气。
“你干什么啊?”
她的语调里带着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娇嗔。
菲恩替她拉了下被他压到皱巴巴的裙摆,然后才说:“为了告诉你,我是因为蝴蝶注意到你的,但想和你有后续,只是因为那个人是虞笙。”
他眼神执拗,带点笨拙的示好。
其实不管是什么原因,虞笙都不会太介意,最多只是心里略感拧巴,她扯唇轻笑,“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敷衍的神情,被菲恩看在眼里,说没有不舒服是假的,但他不会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只期盼着下一刻她能重现出鲜活的反应。
“虞笙,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他故意点到为止。
果然,她的反应大了些,扭头一脸好奇地问:“什么事?”
菲恩拖着腔说:“因为你,我比以前更喜欢蝴蝶了,在你睡觉的时候——”
他第二次停下。
虞笙的好奇心早就被高高吊起,攥住他的手臂非要听到后续。
菲恩在这时抬起手,挡住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摸过很多次,它纤细柔软又生动,让人着迷。”
虞笙自己摸自己的腰倒没有这种感觉,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最近因为饮食超标,围度正在平稳增长着,她决定接下来的几天管住自己的嘴,“我可不想签证到期回国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
原本打算放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吐了出来,菲恩听到后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手指揉搓衣摆处那团黑色的频率变高了。
气氛霎时变了,沉甸甸的,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说着给白衬衫染上其他颜色这种赤|裸|裸、撩拨心脏的情话。
这段时间,他们都很少掩饰自己的欲望和在情动之时对对方的痴迷,避而不谈的是签证到期的“以后”,也是这段恋情终止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变成普通朋友,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没人说得准。
以虞笙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另一方面,她也能察觉到菲恩最近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像在压抑着什么,她将此归咎为临别之期将近。
她向来奉行好聚好散的原则,以僵持的氛围结束这段柏林之旅无疑背离了她的初衷,思忖片刻,她将车窗降到低,在他毫无防备之际,旁若无人地吻上他的唇。
一触即离,然后是第二下。
吻完,她弯着眼睛说:“买一送一。”
浓艳的一张脸,像普罗旺斯九月末开至十月初的葡萄,彰显蓬勃的朝气。
后来有那么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虞笙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刷些什么,快到酒店前,突然把屏幕亮给身侧的男人看,“德国第一场雪已经来了,菲恩,等我们回德国,去萨克森州厄尔士山看雪吧。”
菲恩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沉默着闯进了她的身体,而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眼底化不开的忧郁。
第二天,两个人哪也没去,待在酒店一整天,傍晚用完餐收拾好行李,虞笙趴在床上给孟棠发消息:【我要回柏林了。】
孟棠回复得很快:【我明天回国。】
虞笙又敲下:【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是裴家的小儿子?他和你真的只是合作关系?你现在在做的事对你有没有危险?】
这条消息最终没有发出去。
她知道孟棠的身世,大概也能猜出她究竟在谋划些什么,统统不是她可以插手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用隐晦的方式偶尔给出一句关心的言语。
虞笙退出聊天页面,掐了屏幕,将手机随手一丢,脸埋进柔软的枕头,不到半分钟,耳边拂过一阵柔软的风,“笙笙。”
每个咬字都很清晰,一霎那的工夫,她怀疑自己幻听了,没有立刻坐直身子,等到神经完全松懈下来后,才抬起头。
先看见了穿着一身裁剪得体西服的菲恩,紧接着就闻到来自他身上的味道,比以往少了几分清洌,多出幽深和复杂,尾调又略显酸涩。
“祖父说奥里昂的新剧本已经完成了,正式演出在七天后。”
“艾乐客看过剧本了吗?”
“看过了。”
“那他是什么反应?”
“听说是把自己关进房间,已经两天没有出来过了,也多亏了这样,奥里昂好像察觉到他有离开的想法。”
虞笙不能确定菲恩口中的离开是“和奥里昂脱离父子关系,离开剧院,一个人生活”,还是“轻生”,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对艾乐客而言,都是悲剧,她就没问清楚,“奥里昂是什么态度?”
“奥里昂不善于表达情感,现在很着急,麦琳也暂时回了剧院,代替他当说客。”
这几句对话里少了一个很关键的人,“艾米莉亚呢?”
“奥里昂腰椎的毛病犯了,她在帮忙照顾奥里昂,不过她好像单独和艾乐客聊过,具体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唯一清楚的是,艾乐客依旧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虞笙托着下巴思忖了会,“菲恩,明天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去趟酒吧吗?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去趟蓝茵剧院。”
-
虞笙的“管住嘴迈开腿”计划最终失败,在她回到柏林的隔天中午,杰西给她做了一桌的中华料理,豪华到接近满汉全席的级别,不愿拂她的好意,虞笙每道菜都多吃了几口,好不容易捱到午餐结束,杰西又端来一杯焦糖布丁当作饭后甜点。
在她热情和期待的目光下,虞笙硬着头皮吃完了,回房后,将头枕在菲恩大腿上,动都不愿再动一下。
她身材偏瘦,但一吃东西就容易显肚,菲恩爱不释手地摸着她前所未有的圆润肚皮,笑说:“蝴蝶长胖了。”
虞笙一口老血卡在喉咙,“求你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菲恩还是笑,“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等我消化一些了。”
“这恐怕有点困难——”他说,“你要是一直躺着不动的话。”
虞笙认命般地长叹一身,“那你陪我去小花园散会步。”
说是散步,实际上只走了半圈,虞笙就嚷嚷着走不动了,又回房躺了会,出门是下午三点钟。
奥里昂和艾米莉亚在剧院排练新剧本,麦琳留在家里照看艾乐客。
是一栋小洋房,三层,门口栽着不同种类的花,这个季节,凋谢了大半,只有零星几点单调的黄,洋房位置和虞笙最常去的Babylon影院只隔着一条街。
菲恩和麦琳的见面,没有虞笙想象中的那么尴尬,他先是大大方方地同麦琳介绍了她的身份,然后又透露了嘴她和艾乐客相识的信息,以及上次见面两人闹了点不愉快,而她这次是专门为艾乐客来的。
麦琳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又将虞笙引到艾乐客房门前,“玛雅小姐——”
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聊”后转头离开。
虞笙敲了敲房门,喊了声:“艾乐客。”
许久屋里才传来动静,艾乐客没问她怎么找到这里的,而是问:“你为什么会来?”
虞笙哭笑不得,“来都来了,还问为什么做什么?你应该说的难道不是'请进'吗?”
艾乐客坚持自己的话题,“我们那天不是吵架了吗?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
虞笙从来没把那天发生的事简单定义成“吵架”,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缺爱别扭的少年对这个不公的世界发出的抗议。
然而当下她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话茬往下说:“是吵架了啊,可不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吵完架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就想找个机会重来一次。”
艾乐客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一时语塞。
虞笙继续说:“听说你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了,现在能开门了吗?这样说话好累。”
艾乐客这次直接没有回应了。
虞笙肚子还是涨到难受,她边揉边说:“你来到这个家后,不想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那你现在的行为不是会违背自己的初衷?”
艾乐客抿了抿干涩的唇,“我有好好吃饭。”
他的声音轻若蚊蝇,“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他们送来的饭,我都有好好吃的。”
“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把自己关在房间,他们很担心。”
“我试过了走出去,但我有些害怕。”
艾乐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本来就隔着一扇厚实的木门,这会能传入虞笙耳朵里的有效字音更是被削弱到几不可查,她只能保持一个扭曲的姿势将耳朵贴到门上,没一会,就坚持不住了,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到地板上。
麦琳路过,瞥见这一幕,不由笑了声,准头对着正在休息室的菲恩说:“你的女朋友很率真很可爱,我能想到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菲恩不置可否,“我的女孩一直是一个很鲜活的人。”
这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麦琳正想说什么,抬头瞥见他沉沉黯黯的眸,像什么呢?
许久她才找到一个较为贴切的形容,像能包容一切彩色的黑。
艾乐客沉默足足两分钟,才再次开口:“前段时间,艾米来找过我,是在我和你吵架之后,她拿走了给我的所有和杜鹃鸟有关的东西,又抱住我跟我说对不起,还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做我自己,也可以尽情享受在舞台上的每一次演出。”
“她的态度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虞笙能理解他的不安,也清楚这不安里包含着两种情绪,一面是对艾米莉亚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戒备,一面他又无比贪婪这种来之不易的温暖,舍不得放开。
艾乐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好。”
“可能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因为她想对你好了。”
艾乐客又选择了沉默,然而和一开始不同,他现在的沉默里不含任何扎人的刺,他对外界的抗拒,正在耐心和温柔化作的雨水冲刷下慢慢变淡。
虞笙突然岔开了话题:“艾乐客这个名字是你现在的父亲给你起的?”
艾乐客嗯了声。
“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父亲他也没有和我说过。”
“艾乐客,Aalok,起源于梵语,天光的意思,它还寓意着丰神俊朗,神韵清秀。”
艾乐客眼睫颤动。
虞笙又问:“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你母亲给你起的那个。”
“杨升。”他的嗓音喑哑。
“杨树的杨?”
艾乐客点头,意识到隔着一扇门的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后,补充了一声“嗯”。
“另一个字呢?”
“升高的升。”
虞笙拖着调哦了声,“原来是冉冉升起的升。”
艾乐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补充这么多余的一句,转瞬听见她笑着说,“看来你有两个闪闪发光的名字,我觉得它们很衬你。”
艾乐客渐渐开始对她的拐弯抹角感到了焦虑,“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笙不答反问,再次夺下话题主导权:“你父亲、你的家人知道那个秘密了吗?”
“知道了。”
“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我感到厌恶的情绪。”艾乐客喉结剧烈滚动了下,“这不正常。”
“我怎么觉得这太正常了。”
“什么意思?”艾乐客手搭在锁扣上好一会,又松开了,他转过身,瘦削的背抵在门上。
虞笙说:“能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好不好、对不对,说白了定义这些标准的都是人。”
“我经常在想,既然人能肆意地对别人制定标准,为什么不能将限制住自己的那些教条主义抹除?”
“人活着最大的目的到底是为难别人,还是取悦自己?”
“能想通这些的,才是活得通透的正常人。”
“群体有统一性,同样个体也具备差异性,艾乐客,你不是不正常,你只是比别人特别了些。”
“所以,挺起胸膛站在太阳底下吧,做一个和你名字一样闪闪发光的少年。”
“想要裙子,就不要只站在原地,等着别人的施舍,而是自己主动伸手去拿,想要继续站在舞台上,就用你的热爱和实力告诉所有人,你配得上它。”
艾乐客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忽然又开始哼起歌,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男孩别哭/美丽世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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