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稍滞后笑出声,“就像冰箱?”
“冰箱?”
“没人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灯就关着。”
菲恩听到她这么形容,眼角眉梢染上些笑意,坐姿跟着舒展些,虞笙像模像样地复制粘贴,僵直的背松弛不少,看秀的心情回来些。
两分钟后,她想起一个曾经买过的品牌,“今年好像没有安排它的走秀。”
菲恩点头:“近几年它都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设计,选的代言人也都差强人意,赤字严重,今年就直接取消了走秀,改为静态展的形式展示成衣。”
虞笙边听边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你在时尚这方面懂得挺多。”
“只到了一知半解的程度。”
“您谦虚了。”
“我父亲说过,谦虚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品德。”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再次逗笑了虞笙,“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很多,也多亏他的教导,我才没有长成莱夫那样的花花蝴蝶。”
虞笙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边建议你父亲出本书,书名我替他想好了,就叫《杀死男人自负的一百条金句》。”
菲恩配合道:“我会找个时间把你的想法转告给他。”
虞笙认定他在开玩笑,笑过后没再往下接,而是无比真诚地感慨了句:“菲恩,我突然发现,跟在你身边,我好像能知道很多原先没有接触过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点上,我和你的认知是一样的。”
她还教给了他闻所未闻的事?
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虞笙来了兴趣,问道:“比如说?”
“比如你帮我找到了我的敏感点在喉结。”
“……”
挑起大胆话题的人是他,然而先红了耳垂的人还是他,他清咳一声,别开了脸,将话题拐回到时尚上,“这几年西方服饰的年代特色鲜明不少,不好评判审美有没有和当代主流完全契合,但我想只要服装设计和潮流变化都在不断革新,就是一种进步。”
他的这番话让虞笙想起了二十一世纪在国内涌起的国风潮,绝大部分做的都是表面的复刻,很少有人用心去钻研基于文化底蕴之上的创新,快消时代,连物质文化需求都变得千篇一律,传统服装业的没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更别提“革新”二字。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菲恩在这时默契十足地提到了“马面裙”,“我母亲有件珍藏的马面裙,它的图案很漂亮,可能就是它的设计和纹理太漂亮了,改革起来的局限性才会显得更大……这太可惜了,它本应该穿在更多人的身上。”
虞笙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来德国的第二年,在索非亚的怂恿下,她穿了次汉服上街,结果被一华裔老太太骂丢人现眼。
虞笙当时没有同她据理力争——说白了,对着一个缺乏文化认同感的大脑,怎么争辩都会是无用功。
菲恩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看你穿上它,相信我的母亲也会很乐意的。”
虞笙笑了声,“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话,我会为你穿上一次。”
她回应得爽快,实际上根本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已经到了尾声,展示的服装脱离了她的审美,她没再分出多余的注意力,百无聊赖之际,垂下眼,从菲恩瘦长的手指看起,然后顺着手臂上的青筋向上转移到凸起明显的腕骨、手臂、肩膀,最终在他的喉结处停下。
那里投落着一点小小的圆形光斑,没一会就游走到他的左脸,靠近唇角的地方。
虞笙抬起手,朝那轻轻戳了下,菲恩诧异地看向她,她笑靥明媚地说:“菲恩,你脸上有个会动的酒窝。”
菲恩不明所以,但还是抓住她的手问了句:“Do you like it?”
虞笙说“yes”,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场,我想我会吻它。”
“May you can ignore them like they don't exist.(你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虞笙张嘴正准备回应他这大胆直白的情话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插入,“Finn,lange nicht gesehen.(好久不见)”
菲恩稍顿,抬头扫过去一眼,冷冷淡淡地说道:“五天而已。”
他的反应实在新奇,虞笙不由感到诧异,跟着看去,发现这人就是她在洗手间门口遇到的那位背头油男。
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了。
那人又朝她挤眉弄眼,虞笙心下一阵反感,很快挪开视线。
-
走秀结束,主办方循例安排了一场酒会。
两个人回了趟酒店休息了会,出发前虞笙换上一件轻薄的礼裙,同样是菲恩准备的。
酒会现场,菲恩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而是让她怎么放松怎么来,估计又有点不放心,在离开前去和主办方负责人攀谈前,给她指了两个男人,年纪小的那个齐肩发,打扮得流里流气,年纪大的应该有五十岁了,有些发福,衬衫西服没能藏住他的啤酒肚。
“一个是圈子里有名的摄影师,才华确实出众,不过风评也很糟糕,经常把顾客约的私房照分享给同圈的其他男摄影师。至于另一个是一家文娱企业的创始人,借着职业之便,将公司当成他的私人风月场所,作风糜烂。”
虞笙认真听着,然后问:“那在秀场上跟你打招呼那个人呢?”
“他是我祖父大哥的孙子。”菲恩神色冷淡,“不太聪明的纸老虎,也是人渣中的翘楚。”
算起来都是堂兄,提起时却和调侃打趣莱夫时是两种态度,亲疏冷热一目了然。
他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虞笙不由正经了些,随即听他继续说:“如果真的要说起来,这里的男人目的都不单纯,有的是为了通过交际应酬博取名利,也有的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女人的新鲜感和宣泄泛滥又廉价的欲望。”
虞笙频频点头,等他说完,替他总结道:“总而言之,今晚这些男人都不可信……你放心,一会我一定躲得远远的,避免染上一身腥。”
菲恩笑了声,“男人是不可信,但是虞笙,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他旁若无人地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她的肩膀上。
虞笙拢了拢外套,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稍显清淡的声线拆穿他这个动作包含的深意:“你把衣服给我,是为了向他们宣告我是你的人?”
菲恩无视周围递来的灼热目光,纠正她细节上的错误,“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恋人,是我今晚唯一的女主角。”
菲恩这一举动很快奏效,那件外套仿佛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利器,后来那半个小时里,都没有人前来同虞笙搭讪,就在虞笙准备转移阵地时,鼻腔扑进来一股浓烈的男士香水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菲恩那位人渣堂兄,她不适地皱了下眉。
见他不说话,虞笙也不说话,直接将他当成空气对待,转身的间隙,恰好捕捉到他的目光。
高高在上的审视姿态里带着几分浓厚的兴趣和微妙的嘲讽,仿佛在他看来,她的家世是配不上菲恩的。
估计早在秀场见到她时,他就将她的底细调查了个底朝天,当然也可能更早。
相比之下,莱夫确实比这人可爱多了。
瓦莱里奥用别扭的中文跟她打了声招呼,“你好,菲恩的小蝴蝶。”
这说法短暂地勾起了虞笙的好奇心,她不受控制地摸了下自己侧腰的纹身,“小蝴蝶?”
在他给出回答前,她相当不给面子地补充了句:“你的中文听得我有点累,请直接说德语。”
瓦莱里奥嘴角的笑不出意外地一僵,抿了口酒后才说:“菲恩没有告诉过你吗?他最喜欢养蝴蝶了,不管是活的,还是标本……当然我说的'活的',是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孩。”
他的眼神里深意满满,好整以暇地在她身上游离,最后定格在了腰部的镂空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菲恩还逼你在腰上纹蝴蝶吗?我想他一定是疯了。”
那天聚餐结束后,瓦莱里奥就让人查出菲恩这段时间的行踪,得知他身边多了个亚裔女人后,惊愕不已。
转瞬又觉得没什么,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不假。
瓦莱里奥最后一句话让虞笙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看你才是疯了。
一上来就开始挑拨离间,她觉得没意思极了,心里的不耐烦快要溢出去了,但她脸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蝴蝶是出于我的喜好才纹上去的,也是遇到菲恩前纹的。”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的眼神,明知故问道:“你认识我的男朋友?请问你是?”
她要求他说德语,自己却还是百无禁忌地在用普通话进行交谈。
瓦莱里奥这会是真感到了难以置信,“菲恩还没跟你提起我吗?天呐,他怎么能无视我?果然和传闻说的那样,菲恩的人格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扭曲了……”
他夸张地叹了声气,下一秒郑重其事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他的堂兄,瓦莱里奥。”
十七岁?
扭曲?
虞笙一肚子的困惑,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看着眼前的跳梁小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特地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菲恩不是什么好人?”
瓦莱里奥笑眯眯地纠正道:“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虞笙当作没听到,自顾自往下点评了句:“原来你们家族的家风是这样的?喜欢在背后说亲人的坏话,还是说就你瓦莱里奥先生你一个这样上不了台面的?”
瓦莱里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表情瞬间难看了几分,装模作样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将矛头转移到她身上,“菲恩也太没眼光了,怎么找了你这种女人?”
“抱歉,他就喜欢我这种女人。”
虞笙笑眼盈盈地说:“说完了吗狗东西?你的香水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Das scheipt mich an.(恶心,我要吐了)要是说完了,我就先离开了。”
她语速飞快,加上瓦莱里奥中文水平不精,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但那声“狗东西”倒是不能再清楚,“什么是狗东西?”
他对此表示困惑。
虞笙低头看了眼被他拽住的手腕,深吸一口气,“是夸你的词。”
在她抬腿给他□□一击的同时,再次骂了句:“狗东西。”
第23章
虽说赶着上门来找不痛快的人是对方, 但当虞笙看到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后,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心虚。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不是中国, 没那么多热心肠且爱管闲事的市民, 即便被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这些人也只是投去不冷不热的一瞥,随后扭回视线,继续谈笑风生。
瓦莱里奥缓了好一会,疼痛才有所减弱, 勾着腰骂骂咧咧道,眼神冰冷如刀箭。
虞笙从他断断续续的字音里勉强还原出完整的句子:“怎么会有你这么野蛮的东方女人?”
虞笙承认自己不够温柔,毕竟睚眦必报才是她的本性,但她无法赞同瓦莱里奥这种有失偏颇的说法, 于是皮笑肉不笑地纠正道:“每个东方女人都不一样, 请别用狭隘的目光去定义她们。”
来柏林的第二个学期, 她独立完成了一份关于上世纪东方主义的选题报告, 在这过程中, 她查阅了很多资料, 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大多数西方人幻想中的东方, 就像男人幻想中的女人, 温顺,柔情似水, 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是让人着迷的情|色和欲望,换句话说, 是低廉、却具备极强服务意识的妓子。
抛下这句话后,趁对方毫无防备之际, 虞笙第二次赏给他致命一击,附加一句祝福:“尊敬的瓦莱里奥先生,我在这里提前祝您生日快乐,刚才那两下,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不客气。”
她当然不知道瓦莱里奥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会这么说,单纯为了膈应死他。
德国人很讨厌听到别人提前祝自己生日快乐,因为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活不到生日那天。
刚来德国没多久,虞笙还不知道有这种“潜规则”,很愚蠢地犯了次错误,引来对方大变的脸色。
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后,虞笙第一时间跟他道歉,然而那位日耳曼帅哥不依不饶,甚至做出了眯眯眼这种挑衅侮辱的表情。
气到虞笙直接给了他一拳。
她只是犯了异乡人还未完全适应当地的文化风俗前都会犯的错,加上她事后诚心诚意地道歉了,属于情有可原,不应该被过度苛责,他再借题发挥,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这样想着,她又多给了他一拳。
……
不顾瓦莱里奥的神色有多难看,虞笙放下高脚杯,绕过他走了,还没迈出几步,看见金色香槟台边的女人。
中长发,半边头发揽到耳后,露出的流苏吊坠耀眼夺目,无袖连衣裙款式简洁,妆容也毫无繁赘感,估计只打了个底,抹了口红,衬得人气质干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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