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鼓的,纤薄的面料透着光,隐约映出窄瘦的腰部线条。
虞笙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一寸寸收住它的感觉,一定会让人心脏砰砰直跳,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肌肤相贴的一刹那,菲恩的身体有了轻微的愣怔,他扭头的同时,虞笙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看泳池。”
“欸?”
“想着昨晚的你发生了什么?是和艾乐客有关?”
虞笙停顿几秒,很轻地嗯了声,松开手臂,“换个地方聊天,床上怎么样?”
怕他误会,她补充道:“盖上棉被,纯聊天的那种。”
菲恩没有拒绝。
两个人都侧躺着,脸对着脸,虞笙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算是和艾乐客聊崩了……非要说起来,委托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孟棠属于完成委托的下一秒就能抽身而退的那类人,一丝一毫拖泥带水的私情不沾,冷酷到让人叹为观止,但虞笙做不到,她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缓冲情绪,一面自我怀疑她是否真的很好地完成了这项委托。
菲恩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复杂情绪,沉吟片刻问:“在艾乐客之前,你接过的最让你痛苦的一个委托是关于什么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会收回这个问题。”
虞笙想了很久,摇头:“没有最痛苦的,绝大多数委托都会我觉得——”
她试图找到一个最恰当的形容,然而每个委托带给她的感受各不相同,到最后只能用一个笼统的词语概括:“不舒服。”
菲恩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当初为什么想当情感鉴定师?在中国,似乎没有这种工作。”
“和我会选择心理学一样,都是因为一个人。”
菲恩揣测,“家人,还是那两位挚友?”
“是那两位挚友中的一个。”
就在菲恩以为她会顺着这句往下说时,她却将话锋拐了个弯,“菲恩,你有没有不安、痛苦、彷徨无助的时候?”
他的呼吸一滞,似是而非地答:“虞笙,我也是人,一个有感情的普通人。”
“但你总看上去那么的——”虞笙在脑海里搜刮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较为妥当的形容词,“云淡风轻。”
菲恩看着她尚未退却的病态,荒唐又诙谐地说道:“可能是我没有生病。”
“欸?”
“病毒能击穿人的保护壳,就像昨晚和现在的你。”
听出他的打趣,虞笙喉咙一梗,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随即菲恩含笑的嗓音就追了过去:“虞笙,你是在害羞吗?”
虞笙面无表情:“这位先生,请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也是要面子的。”
菲恩笑声外放得更明显了,呼吸擦拂着虞笙的耳尖,她不由一阵耳热,恨不得抓起枕头朝他丢去。
气氛缓和没多久,随着话题的深入又变得有些沉重压抑,“我这位挚友她是个十足的笨蛋,又好到没话说。我是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遇到她的,不对,不该这么说,那会是我叛逆最厉害的时候,没参加高考,和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玩到了一起……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厌烦了,打算脱离这个团体。他们知道后很生气,想用暴力让我屈服,改变这个主意……”
“听到这,你是不是觉得很幼稚很愚蠢?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当时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跟他们玩到一起,非主流的风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吹到了我身边……”
她轻笑一声,把话绕了回去,“就在那个时候,她出现了。”
“Like a hero?”
虞笙笑着点头:“Yes,she's my hero.”
“然后呢?”
“然后——”虞笙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声音,“我忘了。”
连怎么脱险的都记不清了,唯一能记清的是:“她拽着我跑了很远,停下来时,手还抖得很厉害,声音也在发抖,我笑话她这么胆小出什么头,她说她也不知道。”
“她真是个很奇怪很矛盾的人,也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我们给她点爱,她就恨不得千倍百倍地还回去,可一旦周围人做了什么她觉得不对的事,她就不会和这人再有来往,一点虚与委蛇都装不出来。走进她的心很容易,也很难,当然对她来说,最难的事,是让自己快乐起来。”
虞笙翻了个身,改成平躺的姿势,忽然从嘴里蹦出来一个词:“她遭受过严重的校园霸凌,这也对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伤害,可是菲恩你知道吗?最大的伤害其实是她的父母漠不关心的态度,或者也不能说是漠不关心,毕竟她最擅长隐瞒自己的痛苦,可能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在学校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可能他们知道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以为息事宁人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很讽刺吧?他们爱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爱她,要是当时他们能多关心她一句,她就不会被痛苦纠缠了这么多年。”
虞笙说一句停一句,偶尔斜眼看向菲恩,很奇怪,她似乎能从他眼里获得什么,他仿佛就是她与过去之间的一条纽带,她轻轻拽一下,回忆就会翻江倒海地涌来,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的记忆,都不至于让她的情绪变得过于激烈。
哪怕喉咙传来的钝痛感已经让她难以忍受。
——不知道为什么,每回想起苏又澄,她的同理心就能泛滥成灾。
“我想要治好她的病,就去学了心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理学。她还说过'要是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些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和感情,是不是就能规避掉很多伤害?然后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聪明地抽身而退',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和另一个人才会开始这份工作。”
菲恩插了一句:“你说的这位挚友,她现在在哪?”
“在各地旅游,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去年的九月八号,孟棠说我们三个是在一起的……那个笨蛋,明明知道我记不得那天的事,她还专挑那天来。”
虞笙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才再次把话题拐回去,“一开始是为了她,不过后来我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她的瞳色忽然变淡,像蒙着一层散不开的雾,“很多人都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痛苦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成立。昨天在和艾乐客进行那一长串自以为是的说教的时候,我的脑海反复出现她的身影,我在想如果是她,她会不会表现得比我更我耐心。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要笨拙、不会讨好自己的老好人。可现实是,她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成为她,更不可能成为艾乐客,感受他的痛苦和无助……在谁也成为不了的情况下,我就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这种时候,虞笙并不想听到菲恩直白的安慰,赶在他开口前,她又问:“菲恩,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菲恩点头说很喜欢,“它能带给我数不清的满足感,还有让人着迷的惊喜。”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工作的样子。”
“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
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谁也没再拐回“她”身上,菲恩靠近,吻了下虞笙的唇角,问道:“要不要和我去趟巴黎?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替你处理好相关手续。”
见她没有立刻回答,菲恩又说:“有些时候,一味地埋头苦干或者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很多答案都是在不经意间找到的,而旅行往往能创造这种不经意的瞬间。”
虞笙还是没有回应他的邀约,像是刚回过神来,“你刚才说巴黎?”
孟棠好像也说过过段时间她会去趟巴黎,具体去做什么,她没有明说。
“是的,巴黎。”
“陪你去工作,还是你陪我去旅行?”她仰头,姿势别扭地去寻他的脸。
菲恩不躲不闪地迎上她的目光,性感的薄唇一张一合,轻而慢地带出一个问题:“用哪个原因,你会跟我走呢?”
暧昧欲说还休,腾出留白的欲念。
他抱住她的手臂收得略紧,指尖带着凉意,恰好抵在她裸露在空气里的锁骨上,随着他偶尔身体的轻轻一动,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曲线。
分不清是被痒的,还是被他的话撩拨的,虞笙展眉笑,两眼弯弯,罕见地带上几分孩子气,看上去天真无害,显然这会心情是真好了,但她想要更好一些:“你现在叫我'笙笙',我就跟你走,去哪都行。”
很少有人会这么叫她,家里的长辈基本都叫她全名,极少部分人会跟随她的父母亲昵地唤她“笙宝”或者“小鱼儿”。
苏又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经常性叫她“笙笙”的存在。
她那人有时淡漠有时容易羞赧,喜欢一步一步慢慢和别人培养感情,也因此总是习惯不了旁人大跨越式的亲近,这会让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矫揉造作的虚假和与现实背离的违和感。
自来熟的虞笙和她完全不一样,她享受一切进程迅速的关系,把她当成朋友后,虞笙的第一步就是“逼”她修改昵称。
苏又澄脸涨红一片,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笙笙。”
那时候的虞笙只顾着自己的快乐,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只有孟棠看出来,面无表情地跳出来岔开了话题。
具体说的什么,虞笙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当时的气氛莫名变了些味道。
等到她学会换位思考后,才明白这是一种松弛、让人安心的味道。
——在某种程度上,孟棠才是最让苏又澄安心的存在。
这种认知,偶尔会让虞笙产生类似嫉妒的情感。
菲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将她游离的意识拉拢回来,“How about ends of the earth?(天涯海角呢)”
虞笙歪着脑袋,“I'm game.(奉陪到底)”
菲恩笑,很轻地唤了声,“笙笙。”
然后精准地找到她腰间的蝴蝶纹身,烙下一个吻,“My lover.(我的恋人)”
第22章
抵达巴黎的第二天, 虞笙才知道,菲恩此行是为了应时装周主办方的出席邀约。
留学期间,虞笙去过一次巴黎, 它和柏林都是艺术气息很重的城市, 只是后者被历史蒙上了沉重和忧伤的色泽,与之相反,巴黎被衬托得浪漫又鲜活。
但那次旅行她根本无暇欣赏周边风景,结束半天的shopping之旅回到酒店,发现她和索菲亚整整三个旅行箱全都破得不成样子, 里面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洗劫而空。
酒店却表示不会做出任何赔偿,等她和索菲亚两人去当地警局报案,警察也对此不屑一顾,拖拖拉拉近三小时, 才循例问了几句, 问话期间, 还时不时扭头和酒店经理谈笑风生。
若非是他们的地盘, 虞笙真想赏给他们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去看秀的衣服是菲恩准备的, 听随行的杰西介绍是PRADA的秋季限定, 设计偏简约随性。
很契合虞笙的审美。
刚进秀场, 虞笙就接到了虞宏彬的电话, 她早早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通话转入未接来电后也没注意到, 之后虞宏彬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嘘寒问暖,大意是说他从孟棠那听说她生病了,特地来关心一下。
虞笙看到这些消息, 是半小时后的事,那会她正在去洗手间的路上, 便用这空档回了通电话。
通话只持续半分钟,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拿出气垫和口红补了个妆,走出洗手间没多久,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她慢半拍地抬起头,视线倾斜几度。
那道目光来自一个男人,年纪看上去三十左右,千鸟格西装,黑色西裤,梳着大背头。
他朝她挑起一个笑。
虞笙能感觉到他在试图营造出玩世不恭的痞帅感,可惜用力过猛,反倒给了她一种自己正在看小混混耍帅的刺眼画面。
虞笙挤不出笑容,面对他的示好,面无表情地别开了眼,却意外在虚晃的人形中捕捉到另一道眼熟的身影,没等她上前检验心里的猜测,这人就进了电梯。
她拿出手机,给孟棠发去一条消息:【你到巴黎了?】
杵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对面一直没回,虞笙掐灭屏幕,原路返回,恰好第二个品牌的走秀开始。
模特身上穿的以丝绸面料的礼裙为主,华丽到有点像《镀金时代》里服装设计,光泽度和质感都挑不出错,被冷色调背景一衬,分外亮眼。
没坐一会虞笙背就僵了,正想换个懒散舒服的姿势,忽然对上不远处黑黢黢的相机镜面。
数十台摄像机齐齐开着,几乎没有死角,把台上台下的人完完全全地缩紧一个更狭小的世界。
虞笙瞬间又绷紧了背。
——她以菲恩女伴的身份出席,在一定程度上,她的一言一行都会用另一种方式反馈到他身上,间接影响别人对他的看法。
早知道就不来了。
虞笙幽幽叹了声气,菲恩察觉到,偏头看她,“虞笙,偶尔放松点没有关系。”
大概是巧合,他这话一说完,那台正对着自己的摄像机就偏了方向。
菲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台机器每过十分钟,就会有一分钟的角度偏转。”
27/73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