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亲爱的菲恩,你怎么也出来了?”莱夫故作镇定,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菲恩侧过身子,避开了呛人的气流,等到对方的半支烟燃尽才开口:“你刚才的话太多了。”
他紧皱着眉,直截了当地传递出自己的不满。
莱夫拿捏不准他指的哪方面,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在怪我一个劲地打探玛雅的事?”
菲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莱夫觉得委屈,“相信我,我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我是在替你问的,而且她看上去也没有生气。”
他回忆了下当时她的表情,“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笑着并不代表她不介意。”
莱夫极少真正动怒,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态度,要真感到生气或者不适,他会用发沉的脸色传递出自己的不悦,换言之,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也因此,他不太能理解那些明明不开心,却非得强迫自己露出笑脸的行为。
莱夫又想起了第二次见到玛雅后,私下里他曾对菲恩赞赏道:“你的女孩,她看上去活泼又快乐。”
“她确实很生动活泼,但她并不快乐,至少没有你看到的这么快乐。”
莱夫纳闷。
玛雅不快乐吗?
至少他看不出来。
莱夫走神的时间很短暂,思绪归拢那一瞬间,他茅塞顿开,终于意识到菲恩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挺直胸板,拿出身为兄长的责任和使命感,语重心长道:“菲恩,看心理医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管是在德国,还是中国。”
菲恩不含情绪地笑了声,“你总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
莱夫不甘示弱:“是你总喜欢把问题复杂化到无解的地步,我想这样对谁都不好。”
菲恩收了收松垮的站姿,“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也像在说绕口令,争执了不下十句,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菲恩的怒火细细拆分下来,还有两层含义:一是在指责莱夫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在评判莱夫多管闲事的做派。
立场不同,总归都有理,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难免会伤和气,莱夫选择就此打住,可没过几秒,又忍不住开口:“放轻松点,你的女孩刚才不是什么都没有问吗?显然,她对你去看心理医生这事不太敢兴趣。”
莱夫以为自己这番对症下药效果卓越,哪知现实是他又自作聪明了回,非但没起到任何安抚作用,反而加重了菲恩的病症,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冻的他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口中的“言多必失”、“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莱夫这才识时务地给自己嘴巴上了封条,回到座位也没解下。
就在他们出现的前一刻,虞笙收到了苏又澄关于“你现在在哪呢”的回复:【还在老地方。】
虞笙:【什么时候回来?】
苏又澄:【我想快了。】
苏又澄:【最晚不超过两个月。】
又是两个月。
虞笙忽然无比讨厌起这三个字,强忍着心头复杂的情绪敲下:【我们等你回来。】
苏又澄回了个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之后的时间,三个人在一种诡异的沉默里用完了餐,莱夫喝了酒,没法开车,也没叫代驾,死皮赖脸地想蹭虞笙的车。
“玛雅,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方便。”菲恩代替虞笙说,“安东尼会来接你。”
莱夫挑眉,“安东尼?他这次跟你一起回来的?你跟他说过来接我?”
他喋喋不休的时候,菲恩已经代替虞笙坐上驾驶室,手机屏幕映亮他的脸,“现在告诉他也不迟。”
莱夫:“……”
莱夫站在街角,孤零零地吹了近十分钟的冷风后,另一边的菲恩突然踩了下刹车,方向盘往右一打,将车停在了路边。
虞笙等他开口。
“抱歉。”菲恩说。
态度和质问莱夫时天壤之别。
虞笙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对他说过,虽然她无比享受着他的宠爱,但有些时候她又不喜欢他把姿态放得太低,这容易让他们两个人关系失衡。
以数不尽的“抱歉”为基石的感情,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易碎感十足。
“莱夫不该在饭桌上打探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
“你这堂兄的好奇心一向重,所以我能理解,不过——”她将话锋一转,“你对我的好奇就没那么旺盛吗?”
菲恩承认,“他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那你呢?虞笙,你对我的好奇心旺盛吗?”
“当然。”
“可是你刚才什么都没有问我。”
“你想我问你?”虞笙回想了下当时菲恩阴沉沉的反应,“我以为你不想听到我们谈论这个话题。”
菲恩眼皮一跳,“我不知道。”
“嗯?”
车停在可停区域内,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下车,选择边走边把话摊开了说。
隔了一会,菲恩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说:“我不明白我的心,更不明白你的。”
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他也多次复盘了他来中国后和她的相处,顺势整理了下他们目前的关系。
定下二月之期的人是她,和他一起百般借口违背诺言的人也是她,她总是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喜爱,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直白的喜欢或者爱,也从未对他的过往展露出一星半点的兴趣。
忘了从哪看到过一句话:对一个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恰恰是爱上他的开始。
是她掩饰得过于到位,还是说他依旧在进行望不到头的单恋?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她折磨到,从一个怪物变成一个只能依附在她身上的寄生虫。
对他来说不算坏事,但他想她是不会愿意这样的。
虞笙以为他还在说心理医生那事,低着头往风里走了段路,“我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想问你。”
“For what?”
虞笙这才意识到自己曲解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把话拐回到“我不明白我的心”这个话题上,“我也不太明白。”
今晚的风太大,扑得耳膜嗡嗡作响,菲恩又一次没听清她的话,开口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虞笙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他稍稍抬高了音量:“事实上,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一面渴望着别人的爱,一面又想着逃避。”
她闭了闭眼,又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说:“菲恩,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她语速极慢,咬字也异常清晰,想不听清都难。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她的亲口回应,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菲恩知道自己这会该做出欣喜若狂的反应,可实在是毫无征兆,又让人防不胜防,仿佛在一瞬间,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将他逼迫到溃不成军。
虞笙伸手拽住他的衣摆,“不管你相不相信,菲恩,我对你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包括看心理医生,还有关于那张照片背后的你的过去。”
“或许我的过去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沉重。”
“所以,我才没有问。”她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怯懦,“你没准备好,我也没有。”
也就在这时,虞笙耳边突然响起孟棠曾质问她的那番话:情感鉴定师这份工作,是不是害她走火入魔了?
虞笙当时没听明白,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她从一开始就拿错了身份牌,菲恩并不是她接收的委托里一个需要调查研究的对象,也就是说,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救赎与被救赎的关系,她根本就不需要在做好充分准备的前提下,才敢闯进他的人生,她也不需要担忧她在委托过程中,向外发散的虚情假意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
她能做的、只需要做的,就是和普通情侣一样,就一颗纯粹的心,同他谈一场不留遗憾的风月□□。
至于他的过去,不重要,等到他愿意诉说的时候,她只管当个聆听者就好了。
豁然开朗的滋味妙不可言,压在心口一半的石头也落了地,虞笙嘴角的弧度上扬得越来越大。
看得菲恩的呼吸不由滞了两秒。
“虞笙,你笑得很开心。”
看上去是真的开心。
开心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虞笙保持着笑容,“刚才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
她随口胡诌:“想起了'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是什么?”
这话太假了,菲恩自然不会信,还没来得及提出质疑,就听见她轻快的语气:“我这人有个臭毛病,想通一件事后,喜欢犒劳自己,就像现在。”
他配合地往下问:“你想犒劳自己什么?”
她轻点自己的唇,“我想吻你,就现在,就在这里。”
菲恩怀疑自己听错了,“Are you sure?”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复合的信号?可两个月的时间不是还没有到吗?
虞笙板着脸,教育道:“遇到这种事情你不该再三向我确认,而是应该在我后悔之前,顺理成章地吻住我的唇。”
菲恩执拗道:“我想尊重你的意愿。”
像在做准备,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抚摸上去。
这说法短暂地听乐了虞笙,“你说的尊重我的意愿,是不是包括不做任何没有经过我允许的事?”
“是。”他肯定地应道。
虞笙瞅着他坦荡磊落的表情,差点信了。
“既然这样,我在你办公室休息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偷亲我?”
菲恩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错愕,很快被他掩下,他的瞳仁里有光芒,一闪一闪的,“那你呢,虞笙?你邀请我去你别墅那晚,我休息的时候,你也吻我了。”
他也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们不过是在进行一场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不得不装聋作哑的试探游戏。
“两个幼稚的胆小鬼。”她笑着说。
话音落下,在菲恩不断逼近的气息里,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究竟是从哪听到的特兰斯这个名字。
第46章
三年前, 虞笙因为记忆丢失一事,找过不少心理医生,特兰斯就是其中一位。
两个人唯一一次见面是在特兰斯的心理诊所。
特兰斯是个迷人的老男孩, 谈吐幽默风趣, 也是个温柔体贴的绅士,他的举手投足间包含着丰厚学识和阅历积攒下的翩翩风度,自带赏心悦目的特效,若非虞笙对年龄差恋爱不敢兴趣,一定会无可自拔地迷恋上他。
“玛雅小姐, 你的监护人和你的朋友已经将你的情况大致都告诉我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必须把他们,包括你来这前他们对你说的那些话, 全都抛之脑后。”
虞笙猜测他说的朋友是孟棠, 稍作沉默后, 配合地点了点头。
特兰斯没有着急切入正题, 开始同她闲谈起一些琐碎小事, 虞笙一面享受着这种舒适的氛围, 一面对他的业务水平提出质疑, “特兰斯先生, 一个小时很短暂也很宝贵,尤其是按照你的收费标准, 每分钟折算下来需要十欧,这甚至超过了普通人一天的费用。”
特兰斯听出她的潜台词,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该继续把时间蹉跎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 他也不恼,一笑而过, “玛雅小姐,一个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事情,在需要面对它们的那瞬间,确实有轻重缓急之分,但是等到那些事情全都过去,不管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它们都已经成为你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也是对当下你人格的反应。所以,玛雅小姐,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对你也好,对我也罢,都是至关重要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真诚极了,不由虞笙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过分糟糕,“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特兰斯笑着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问题,不是吗?”
虞笙接过他递来的这节台阶,轻轻点了下头。
特兰斯还是个很细心的人,当然这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她见了不下十位、包括她导师在内的心理咨询师,他们的身上有着如出一辙的、对于病人情绪细腻的观察能力。
他用词委婉点出了她每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前,都会有三到五秒的停顿。
虞笙给出理所当然般的解释:“人在思考合理措辞的时候,难免会在问答之间产生一小段空白时间差。”
“也就是说,玛雅小姐,我可以将你这句话理解成你在尝试用最正确的答案来回复我给出的问题。”
“我想是的,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她用了“请问”这种礼貌用词,实际上听不出多好的语气。
短短半小时里,她第二次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不是什么好现象。
“有时候,细思深究下的答案听上去会更妥当,但论真实性,它或许远远比不上潜意识下的反应。”
虞笙沉默数秒,“接下来的问题,我会尽量不通过你说的细思深究来给出回答。”
“那真的太好了。”
特兰斯笑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虞笙照实回答,等到他们即将转入正题前,虞笙抢先问道:“特兰斯先生,你觉得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活,是一种愚蠢荒唐的处世观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特兰斯却像是料定她会提到这个话题,嘴角擒着了然于胸的笑意,他回道:“为喜欢、想要保护的人奋力活着,不是一种牺牲,也不是一种自我折磨,这其实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不过——这存在着一个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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