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将军,”董深不太会安慰人,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只干干巴巴的说了句,“居庸关还需要您,大雍的百姓还需要您,您得快些振作起来,重领镇北军。”
“我知道。”
此时解汿的脑袋空前的冷静,甚至冷静到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一个略微有些疯狂的想法,渐渐的在他的脑海当中浮起。
既然为帝不仁,为官不慈,那何妨翻了这天,覆了这地?!
将那龙椅之上的昏庸帝王拉下来,换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坐上去!
皇帝不是惧怕自己和镇北军会造反吗?
那他就反给他看看!
曾经的解汿顾忌着忠君的情义,顾及着远在京都的家人,打起仗来也总是会瞻前顾后。
可如今,他孑然一身,只有烂命一条,大不了不过是一死而已,又有何所畏惧?
他就不信,当他真的将匈奴给灭了,皇帝不会召他回京!
不顾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解汿挣扎着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董深,“带我去见傅将军。”
董深有些迟疑,“可您还伤着。”
解汿哈哈一笑,“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只要不死,我就是爬也能爬到战场上去!”
很快的,解汿就见到了征西将军傅铣。
老将军年逾七十,满头华发,穿着简单的布衣坐在书房中。
听到动静的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饱经风霜,却炯炯有神的双眼。
“你来了啊,”傅铣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仿佛只是看见了自家的寻常小辈一般,“过来坐。”
解汿乖巧的应下,眼中隐隐含上了泪花。
自从父兄战死以后,解汿便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镇北侯府,可紧接着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亲人离他而去,到最后只独独余下了他。
他一直强撑着,从未表现出半分的软弱,可此时面对如此和蔼的傅铣,解汿心中终究还是生出了一抹委屈。
要是父兄还在的话,一定不会如他这般样样都做不好吧?
“傻孩子,”粗糙的大手摸上了解汿的脑袋,“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
憋了几年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解汿伏在傅铣的膝上,疯狂的发泄着。
傅铣就这般静静的陪着他,大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哭过一场,情绪得到了宣泄,解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我……”
傅铣摇着头笑了笑,“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铁汉也有柔情时啊,一时伤心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解汿抹干净了脸上的泪,义正言辞的对傅铣说道,“我想要重新领兵,彻底的灭了匈奴,为我的父兄报仇雪恨!”
如今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居庸关相比于匈奴还要更靠南一些,百姓的生活都变得如此的困苦,更何况于匈奴人呢?
此前的几场战役只不过是匈奴的小小试探,一旦他们缺衣少食,开始大肆进攻,自己这个老头子恐怕还是阻挡不了多少的。
傅铣拍拍解汿的肩膀,肯定的开口,“好,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自此,解汿改名仇复,重新率领镇北军,打开居庸关的关卡,正面出击。
——
时间一晃而过,北上赈灾的毕鹤轩返回了京都,第一时间就是冲到御书房向皇帝“诉苦”,希望能够以此唤起皇帝的半点同理心。
可无论毕鹤轩将灾情说的多么严重,如何描绘那民不聊生的一幕幕,皇帝都毫不在乎。
此时的他,完全沉迷于明远道长带来的长生丹的强壮当中,不仅与柳贵妃日日笙歌,甚至还又新纳了好几个妃子进宫。
面对毕鹤轩的絮絮叨叨,皇帝非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朕都没有斥责你赈灾不利之罪,你反而教训起朕来了?”
毕鹤轩慌忙跪下,“老臣不敢。”
皇帝瞪他一眼,“今日是柳贵妃的生辰又是除夕,朕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但若你执意如此,就休怪朕无情了!”
毕鹤轩无奈只能退下。
除夕盛宴,再加上又是柳贵妃的寿诞,办得格外的奢华。
丝竹管弦,声歌燕舞,仿佛宛若在盛世一般。
一群官员拍着皇帝和柳贵妃的马屁,将其哄得哈哈大笑,转眼间就是大批量的赏赐不费吹灰之力的奖了下来。
不同于其他官员的极尽享受,毕鹤轩看着满桌的珍馐美食,却没有半点想吃的念头。
所有的热闹嬉笑,落在毕鹤轩的眼里都是那般的刺目。
在众人都献上给柳贵妃的生辰贺礼后,她撒娇着看向皇帝,“臣妾还没有收到陛下的礼物。”
皇帝哈哈一笑,猛然一把搂住柳贵妃的腰,“今日,朕就带爱妃上那摘星阁,亲自去摘一摘那星辰!”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移了地方,毕鹤轩放缓了脚步,等着关寄舟走过来,小声开口,“你可是用了劣质的木材?”
关寄舟身体猛然一抖,顿时紧张的不知所措,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可毕鹤轩却轻轻笑出了声,“不妨事,我已经替你处理干净了。”
关寄舟有些摸不着头脑,毕鹤轩是怎么知道他贪墨银两的事情的?
但还不等他思索清楚,那一边的皇帝带着柳贵妃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登上摘星阁了。
两个人单独站在远处太过于特殊,只能急忙赶了上去。
但就在皇帝和柳贵妃带着大批的宫人准备要上去的时候,沈听肆却忽然开口阻止,“摘星阁乃是陛下对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若是让旁人上去,岂不是玷污了陛下的真心?”
沈听肆微微颔首,“不如单陛下与贵妃娘娘上去如何?”
果然还是陆相最懂朕啊!
皇帝乐呵呵的应下,“你们便都在此等候!”
落在官员最后方的关寄舟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摘星阁用的是最差的旱柳,倘若一次性上去这么多人,保不准立马就会塌了,还是陆相深谋远虑。
在京都喜气洋洋过着除夕和圣诞的时候,居庸关却是一片沉闷无言。
除夕夜,本该是团圆喜庆的日子,可匈奴却在这天傍晚开始了没命的进攻。
粮饷久久不到,将士们饿得头晕眼花,一轮比一轮疲惫。
又一次拼尽全力将匈奴的兵马击退后,解汿身心俱疲的瘫坐在了城墙上。
将士们在外杀敌,把头颅别在裤腰带上,保护百姓们不遭苦难,让这些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们,安稳的在京都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
他们在纸醉金迷之中又何曾知道,居庸关的十万大军已然到了弹尽粮绝之时。
饿了,渴了,就抓一把混合着泥土和沙砾的雪,匆忙的塞进嘴里,随即咬着牙再次提刀上战场。
英勇无畏的镇北军,何曾有过那种不堪一击的时候?!
这是解汿这辈子最为痛苦的日子。
哪怕所有的亲人全部离世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这般的绝望过。
可又能怎么办呢?
根本没有粮。
解汿已然不知晓就这些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将士们,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匈奴的又一次进攻?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白皑皑的一片,仿佛是送葬的幡巾一般。
似乎这一片圣洁,终将成为将士们的埋骨之地。
难道……要守不住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激动万分的声音在无数人的耳边响起,“有粮了!粮饷来了!!!”
士兵们欢天喜地的将粮食运下来,吵吵嚷嚷的计划着今晚要怎么吃一顿饱饭。
可解汿却丝毫笑不出来。
稻米里还掺着细沙,未曾脱壳的谷子饱满不一,晒成了干的番薯装了一袋又一袋,甚至还有冻的邦邦硬的糙米面饼。
解汿不敢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才会想尽一切办法,也只搜刮到这般糅杂的粮食。
他眼前好似浮现了一个不辞辛苦的佝偻的身影。
散尽家财,忙忙碌碌,在天寒地冻中,努力探寻着一切的食物。
当看到运粮的车上印着的那一个熟悉的“沈”字时,解汿捏紧了拳头,眼眶中渐渐浮现出几分水色。
沈先生,我解汿此生,定不负你!
“开火!放粮!”解汿凝着目色,敛去眼里的水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吃饱了这一顿,跟本将军一起……”
“出城!迎敌!”
——
【任务进度80%!】
刚刚回到相府,9999激动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又前进了一大截,宿主真棒!】
【应当是解汿收到粮饷了。】沈听肆微微笑了笑,任务总算完成大半了,当真不容易。
他走到桌子旁,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水。
可他的身子实在是差到了极点,仅仅是如此并没有太大起伏的情绪,就已然遭受不住。
那只苍白的手腕刚刚探过去,就陡然失去支撑的力道垂落了下来。
那双素来自持冷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懊恼之色,随后无力的阖起。
这一年最后的一日的弯月,洒下泠泠的月光。
淡雅,悄然,圣洁。
照在沈听肆悄无声息的苍白面庞上。
也照在,居庸关解汿痛快欢喜的双眸中。
第19章
念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他只不过是晚进来了半刻钟,自己的主子就不知生死的倒在了地上。
“念羽!念羽!!你快点过来,主子昏过去了!”
念双一边疯狂的叫喊着, 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沈听肆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他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沈听肆, 无论如何, 也没有预想过一个人竟会这般的轻。
明明主子的身影看起来那般的高大, 仿佛只要有他在,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所有的困难都变得格外的轻易。
可此刻,怀里的这具身体的重量竟还比不上一个稚童。
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在自己的臂间缓缓流逝。
强烈的恐惧挟在心口, 念双颤抖着不敢再去触碰分毫,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那微弱的呼吸就要在自己面前断绝了。
念羽提着药箱狂奔而来,目光落在沈听肆唇角那一抹刺眼的血色上, 眼眶生疼,“怎会如此?!”
“你倒是快点看看啊!”念双焦急万分,连连催促。
“马上。”
念羽拂开袖口,手指轻轻按在了那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腕间。
紧接着他却瞳孔颤动, 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后怕来,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医术的不足之处。
“主子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呀!”见念羽长久的沉默不语,念双心中越发的着急。
他走过去推了念羽一把,可明明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念羽却颓然倒地。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底,念双豁然逼近, 漆黑的眼眸中翻涌着无人能读懂的风暴, 看向魂不守舍的念羽,颤抖着嘴唇, 近乎呢喃,“是……是不是……主子不好了?”
“师兄……怎么办?”念羽抬起头,目光中充满着绝望的色彩,“我治不好主子了。”
“本以为还能稳着主子一年的寿命,在这期间,我可以遍寻天下良药……”念羽死死的攥着拳头,一条条青色的脉络从脖颈一直蔓延到太阳穴上。
“主子为了凑足边关的粮饷,呕心沥血,给本就破败不堪的身体雪上加霜……”
一个字接一个字的从念羽的嘴巴里面蹦出来,却让念双瞬间白了脸。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沈听肆心脏狂跳,“所以……主子还剩多少日子?”
念羽脸色阵阵发白,从齿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来,“不足三个月。”
“不能让主子知道!”念双想也不想的喊了一句,主子谋划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不能再让主子继续劳累下去了。
沈听肆:……
不好意思,他已经知道了。
虽然身体因为虚弱昏迷了过去,但沈听肆的意识却还是醒着的,再加上9999屏蔽了痛觉,他并未感觉到难受之意。
只不过……
在听到念羽说这具身体坚持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沈听肆还是忍不住有些头疼。
按照剧情,解汿起码还有半年的时间才能杀回京都。
原本以为自己在坚持一载也足够了。
可沈听肆没想到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对于这副残破的身子而言,就像是星火碰上了枯草,顷刻之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燎原。
【统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多保这具身体三个月的寿命?】
9999级的CPU都快要烧了,【我也没有办法啊,呜呜呜呜呜……】
原本它还觉得自己绑定了一个超级能干的宿主,第一个任务就完成的非常的优秀。
可结果虽然任务进度进行的非常的迅速,宿主的身体凉的也很快啊!
这万一任务没完成就噶掉了,它可怎么办……
9999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依旧努力的试图安慰沈听肆,唯恐它最最厉害的宿主因为完不成任务而又情绪激动起来,【宿主,你先别着急,我先去跟主系统商量一下,要是实在不行,我就……我就……】
“我就”了半天,9999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最后只能自闭的到一旁去转圈圈。
沈听肆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来他的这条小命还是得捏在他自己的手里。
念羽先是在沈听肆心脏处扎了十几根银针,又将一片人参片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才跑去煎药。
念双对于药理方面是一概不知,便没有前去打扰,而是试图将自己的内力渡出来一些给沈听肆。
毕竟沈听肆的武功是他教的,双方的内力一脉同源,如此虽说对于损伤的心脉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最起码可以让沈听肆好受一些。
念羽的药还是很管用,沈听肆服下没多久后就睁开了双眼,“刚才吓到你们了?”
“主子,”念羽攥紧双拳,声音略带着些许的沙哑,“属下用药锁住了你的心脉,在此期间,切忌情绪翻涌,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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