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没有。
许思祈嘴里不断地嗫嚅着“没有”,眼泪却一滴一滴掉在木板上。
停下,停下,许思祈。
情绪可以骗人,但红肿的眼睛不会。
她要转移注意力。对,转移注意力。
许思祈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光是两步就让她觉得困难。她用指纹解开手机,收件箱再也没有醒目的红色圆圈,变得一尘不染。
许思祈找了好久,终于点开一个视频软件,用“搞笑”两字检索,从最高的播放量看起,一条接着一条。
从木然地聚不了焦看不明白开始,她渐渐地察觉到了色彩,听见了视频里人的欢声笑语。
他们正鲜活地活着。
许思祈开始笑,她笑的露出酒窝,笑得嘴角发酸,笑到伸手揉颧骨。
直到天色完全放亮,温暖的阳光从窗帘中泄入,暖黄的光晕铺在她的身上。房间门被人轻轻叩响,温柔的女声问:“思祈,起了吗?我做了早饭,你要不起来吃了再睡?”
房间门被人从内拉开。
眼前的女孩一脸红润,钝感较强的漂亮五官往上扬着,眉目含笑,像是一只破土而出的春种。
许思祈趿着拖鞋往外走,“不不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要趁早把宋长锦的那份也吃掉!”
姨妈被她的笑容感染,随着她一起下楼梯,莞尔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睡了个好觉就很开心啊。”
-
早上7:15。
程屿年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他坐在书桌前,伸手按了按眼眶。
难得失眠,他从凌晨3.4点醒来之后就一直没睡着,强行合眼,满脑子却都是…许思祈。
虽然以前也偶尔分神,但从没这么强烈,强烈到让生物钟都紊乱,只有嘈乱的心跳声在回应黑夜的沉默。
想听见她的声音,想看见她。
他不喜欢这种陷入空想而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像他想伸手抱她,却又怕吓到她,所以只是忍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程屿年干脆起床开了电脑,跑了跑仿真,看了几眼文献,提前将导师布置的任务收了尾。
等到大脑越来越清明,内心也趋于平静,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想见她。
于是浏览了下最新的航班信息。
宴城天气恶劣,最近的航班要不取消要不就延后了,他本来订的时间是一周后、春节前,能赶上奶奶的生日。
实验室给博硕生只放半个月的寒假,按理说他算大四,不用照这个执行。不过导师似乎已经默认了他是课题组的一员,而他其实也习惯于这种生活。
所以,在程屿年将论文发给导师的同时,提到自己想请假去浔南,进度能在线上完成的会准时完成,导师颇感意外。
但随即又很善解人意,回道:可以,好好享受最后的本科假期。
程屿年取消了航班,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又在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
黄沙肆虐的天,他一路向南。
第53章 好久不见
冬日晴好, 许思祈吃完早饭后穿了件白色长款薄羽绒,内搭针织衫与黑格裙,脚踩玛丽珍小皮鞋, 乘着地铁, 和朋友碰头。
趁着高三还没放假, 她们今天约着回校看老师。
一路上,许思祈总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裙子。她很久没走过这么“少女”的穿搭风格了,在学校里主打一个随意休闲,卫衣牛仔裤运动鞋,怎么舒服怎么来。
但姨妈一听自己要出门见朋友、看老师, 便兴奋地把自己之前在商场买的衣服堆在她手上,用一种异常渴望的眼神看着许思祈。
等许思祈换上后, 姨妈前前后后观赏一圈后, 满意地合掌:“我们思祈就是漂亮!像欧美电影里的公主一样。”
宋长锦正打着游戏,闻言翻了个白眼,而许思祈更是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童年里自己对“公主”的喜好太深,导致姨妈有着执拗的惯性思维。还是说, 有少女心的其实一直是姨妈自己。
许思祈到了约定地点,遥遥地就看见了比她先到的向芸和陈一凡。
陈一凡招手:“思祈。”
向芸则轻佻地发出个短音, 笑她:“嚯哟,今天打扮这么好看啊?还穿裙子了。”
许思祈走近,拎着裙边做了个屈膝礼,“见我们尊敬的公主和王子殿下,总要正式一点。”
向芸冲她示拳, 陈一凡腼腆笑笑,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向芸和陈一凡都是许思祈在浔南师大附中的同学,向芸坐她前面, 陈一凡坐她同桌,俩人是许思祈在毕业后也常联系的朋友。
三人闲聊着一路到了学校门前,保安远远见有“奇装异服”的陌生人靠近,立即打起精神就要盘问。
只是许思祈站定刚冲他笑笑,保安就马上塌了肩膀,很自然道:“回来看老师呢?”
“是啊。”许思祈笑。
“进去吧。”
“谢谢叔叔。”
都没找老师来认领一下或者打个电话确认下,三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了校园。
“还得是我们思祈。”向芸感叹,“交友圈都扩展到学校保安了。”
陈一凡但笑不语,默默点头应着。
许思祈摊手:“大哥们,我以前天天走读上下学,刷脸刷的比谁都勤,他想不记住我也难啊。”
“NONONO,”向芸摇晃食指,学她说话:“天天走读上下学的太多,天天迟到请假的倒是你独一份,想忘记也难啊。”
许思祈冲她举拳。
到了教学楼,三人找到高中班主任樊老师的办公室。
樊老师三十好几,单身,教英语,整个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好多学生都怕她,私底下还有人叫她“黑寡妇”。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许思祈学英专的理由。
樊老师似乎刚下了课,教案还扔在桌上,正喝着水,见到三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好啊,三个兔崽子来看望我这个孤家寡人了是吧?”
兔崽子一号·向芸端庄道:“樊老师好。”
兔崽子二号·陈一凡敬重道:“樊老师好。”
兔崽子三号·许思祈顺着道:“樊老师辛苦了~”
向芸“噗”的一笑,陈一凡忍俊不禁。
樊老师卷了卷书,装模作样地点点许思祈:“好好好,我是辛苦了,你给我去墙边站着面壁思过让我舒服点。”
许思祈立马狗腿:“错了错了,樊老师好樊老师好。”
......
他们聊了很久的天,从以前的学生时代聊到现在,聊了同学聊自己。
到许思祈,同为英专出身的樊老师不乏多说了两句。
“你们四六级都过了吧?”樊老师喝了口水,目光转向许思祈:“你什么时候考专四?”
“过了。”
“下学期。”
“专四倒也不算难。你打算考点雅思、托福或者CATTI、BEC什么的吗?”
许思祈摇头:“暂时还没想过。”
樊老师蹙眉,“那有想过交换或者留学吗?宴大平台那么好,资源又多,应该有很多不错的学校可以申请。”
许思祈还是摇头。
摇头的片刻脑子里却想着个人,脑海随之浮出了个可笑的念头——要是真走了,是不是就完全见不到了?
就像放个假而已,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少的可怜,只维系在对方发了份Word文件给自己,说着辛苦,而她发了个没有,别客气。
说不客气的人最客气。
许思祈微一分神。
“之前跟你聊过,学语言之前一定要想好,尤其是英语,专业壁垒不算高,可替代性又强,你也不是宴外出身。宴大虽好,但同专业的太少,校友资源就这样。”樊老师语重心长,“大三大四过得飞快,到时候身边同学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工作的工作,你们一定要提前规划好。”
许思祈笑:“知道啦。”
“行了。”樊老师起身,“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也不跟你们多唠叨了。走,饭点儿了,出去吃饭!”
三人本想把带来的鲜花一放就溜,但樊老师说什么也不干,吐槽学校食堂味道差,非要开车带这些“兔崽子”们出去吃。
她开到了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门前有两颗纤长的芭蕉树,清澈的人工小曲河,翠绿的室外盆栽相连环绕,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饭店,倒像是谁的住宅。
没有招牌,也没什么来往的人。
“走啊,进去啊。”樊老师停好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儿腼腆又有点儿局促。许思祈试探着发言:“樊老师...您这是把我们带哪儿来了?”
那语气就仿佛她跟人贩子似的。樊老师气笑了,“黑店啊。等着,等会儿第一个卖的就是你!”
许思祈把手机递过,很主动,“那来吧。我会好好配合的,只要不打我就好了。”
三人被许思祈逗笑。
樊老师一边领着学生往里走,一边解释:“这是我…爱人新开的私房菜,味道还可以,带你们过来尝尝。”
向芸惊讶,和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单身这么多年的樊老师居然结婚了?
——震惊!big震惊!
正说着话,一个看起来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微微笑,“都是樊老师的学生吧?里面请。”
樊老师招手,“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我现在忙的就是我最该忙的事儿。”他笑道,颇有风度。
樊老师脸颊微红,试图拔高音量着来掩盖自己的害羞,“少在我学生面前乱讲话。你不是说今天谭阿姨要来,你也不去看着点。”
男人抬了抬表,“时间还早。”
男人带着他们到了一间不算宽阔但很雅致古朴的房间,只有两桌桌椅,中间由一块竹木折叠屏风隔开。
私房菜里是没有菜谱的,每天的菜肴由掌厨人决定,食客自由挑选。今天的供应是农家香芋扣、西芹腊肉、腌笃鲜、雪菜豆瓣酥、拌双笋、红烧鲳鱼、炒什锦、毛蟹年糕以及糯米糍。
他们四个人从中选了六七个菜,围坐在一起。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好奇,但又不敢问,还是许思祈勇为人先,朝樊老师道:“刚那个叔叔我该叫什么呢...老师?师公?男师母?”
樊老师听她越叫越奇怪,什么男师母都来了,出声打断她:“停停停,你就随便叫叔叔就行,不叫也行。”
“啊——”许思祈道,“那还是叫叔叔吧。”
别看樊老师平时做事大刀阔斧、飒里飒气,在学生前聊自己的爱情竟难得羞臊,所以迅速拉过话题,让他们吃饭。
许思祈中途去上了个卫生间。
她检查完自己并没有把白色外套.弄脏,于是轻松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外走。一抬头,却见木窗尽头有个挺拔的背影,人很高,又清瘦,只一瞬就消失在转角。
许思祈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她边揉眼,边往房间里走。许思祈刚坐下,听樊老师在和向芸、陈一凡聊着未来的发展打算。屏风对面,有隐隐的低语。
是刚才的叔叔,声音格外礼貌,叫着:“谭老师...请。”
然后是温和慈祥的声音,大约说着不用麻烦之类的话语,许思祈听不太清楚。
随即,响起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在整个房间里,周围人的交谈声中,一屏之隔,轻的几乎难以辨别,几乎可以被茶杯叩桌发出的声响盖过。
只是一句简洁的谢谢。
许思祈的手却一颤,连带着心脏。
须臾间,她心脏剧烈的搏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又像是凭空生长出藤蔓,缠绞着让人发痛。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漂浮虚化,只有声音成为唯一实质。
真的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但一锤定音并没有给她带来通体的惊喜,相反,火烧后背的紧张激动之外,却是酸涩的余灰。
酸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许思祈自己也搞不明白,在畅快地过去直接打招呼、含蓄地在手机上提一嘴,她选择了自己最难理解的方式——她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许思祈成了餐桌上最好的倾听者,第一流的捧哏。能在每次别人启唇要叫她名字或让她回答时,用最快的速度、最含糊难辨的声音接道:是啊是啊,然后呢?还有呢?你再仔细说说...
或是更直接而沉默的肢体语言。
她像个小偷,想拥有这隐蔽的、程屿年不知道的、她知道的瞬间。
她听见程屿年跟奶奶说,自己跟导师请假了。
他说,想早点来。
还有,这边天气很不错,比宴城好很多。
他低叹,浔南很好,变化很大。好久不见。
奶奶低斥道,好久不见,看不出来他如此想念,那怎么两三年才来一回,不知道的以为也跟着他爸妈去大坝里做涉密科研。
许思祈又开始抿唇笑。
唉。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这么奇怪拧巴又喜怒无常的胆小鬼。
许思祈无声追问着自己,略一分神间,被碗里毛蟹的尖刺划了手指,她“嘶”了声,轻微的动静引起旁边向芸的注意。
“哎,你怎么被螃蟹划伤了。”
“思——”
“没事没事,”没等他人把自己的名字叫全,许思祈就立刻起身,声音很轻,仿佛不想打扰别人用餐般接近气音:“我去冲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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