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屿年扫过一眼,沉默片刻,他淡声道:“...下车吧。”
他率先下去,许思祈慢了半拍,裹着衣袖去拧把手。
冬夜的冷风像刀般割着脸。
许思祈看着五米外高大沉默的身影,她走过去,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伸手挂在耳后。
站定在程屿年前面,许思祈收起了平时的嬉笑,神情郑重地抬头:“可就是这样的啊...”
“人都是这样的啊。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后悔呢?神仙也做不到吧。”
“而且什么是聪明呢?”她问,“聪明难道就是永远都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不是聪明,觉得自己永远不后悔——这才是真正的傲慢吧。”
女生声音清柔和缓,红润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有重量般,密实地往他心脏里凿去。
“我们都是会犯错的人。如果后悔了,不能挽回的,再回顾除了让自己痛苦没有任何意义;可以挽回的,记住经验教训,下次不让自己重蹈覆辙,就好了。”
程屿年的喉结轻滑,“不要重蹈覆辙?”
“嗯。”许思祈坚定地点头。手机震响,姨妈给她打来电话。
她接起,“喂,姨妈?我已经到小区门口,对,马上回来。”
挂掉电话的同时,许思祈抬头,弯唇一笑:“师兄你已经很聪明了,真的,不要再聪明了,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条活路吧。”
程屿年垂眼淡哂。
许思祈见他笑了也放下心来。她拉了拉自己的格子围巾,指着小区的大门,“那师兄...我回去了?”
程屿年颔首。
只是许思祈刚转过身的瞬间,右手就被人从后重重扯过——
树叶在簌簌地响。
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后腰被人箍过,鼻尖顺势磕上了宽厚的胸膛,许思祈瞳孔放大,全身僵硬地一动不动。
寒风呜咽。
沉闷的声音顺着从上方落下:“是你说的,如果后悔,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上次在机场看你走的时候,我后悔了。”
他说着今天第三次的“对不起”。
许思祈刚才问他,那什么是聪明呢?
程屿年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聪明,就应该水到渠成地让她习惯自己,而后慢慢上瘾,一步步走过来,直到完全离不开他。
但理论乱学一通,冲动散漫地拨拨手指,就轻而易举地打破他长久煎熬下来的克制。
程屿年叹气,更用力地抱她,声音低哑。
“思祈,其实...我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第57章 四字箴言
许思祈是一路飘着到家的。
姨妈正在煮红花与艾叶, 听见声响,拽过厨房的推拉门,一眼就看见拖鞋穿反、神情恍惚的许思祈。
“思祈?”姨妈上下打量着她, 走近, “花送完了吗?”
许思祈迟钝地啊了声, 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哦,送了。”
“怎么了这是?”
“没、没事儿啊。”
“鞋子穿反了。”姨妈指了指,又回到厨房。
许思祈低头,愣了几秒, 迅速将拖鞋换掉。
泡完脚后,许思祈关上房门, 盘腿坐在床中央, 整个人魂不守舍。
她深吸一口气,大脑强制重启,尝试逻辑稀碎地复盘。
程师兄刚才是...抱她了吗?
是吧。
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清晰的、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有力心跳声,即使隔着不薄的冬衣。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原因。
所以, 那应该不是,朋友间的拥抱吧。
而什么又叫。
我其实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股热气红透了脸, 直至耳根,许思祈不住地咬唇,却根本压不了上翘的嘴角。
许思祈你笑屁啊笑,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许笑!
忍不住地闭眼在床上打滚。
片刻后她又睁眼,呈“大”字型地平躺。
所以, 余城曾让自己考虑下单身21年的程师兄。也许, 他眼镜还是很合适的。
苏玥的各种暗示,什么夫妻房产、蓦然回首的, 不只是出于逗弄。也许,是知情后的刻意撮合。
最重要的,他不是把她当成记忆里需要照顾的童年玩伴。谁会分开时去抱一个朋友,然后说自己没耐心呢?
所以所以。
程屿年,他是......
三个字刚从脑海划过,手机“叮”地一响,许思祈的身体几乎弹跳了下。
有种强烈的预感。
心脏砰砰砰。
抿唇,许思祈伸手去拿手机,微信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cyn:【我到家了】
许思祈用手搓了搓脸颊。
只是同行人一句正常的安全报备而已。深吸了口气,她快速回复:
Blessing:【好】
他们平时一般聊到这儿,就应该打住了,但是。
对方正在输入...
许思祈摁灭屏幕,反扣手机。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怎么可以跳这么快,呼气过重,这种紧张到手抖的滋味让她甚至想着要不把手机关机好了。
但一声震响后,她却几乎是抓了起来。
cyn:【思祈,明天有空么】
cyn:【我过来找你,可以吗?】
许思祈不知道为什么程屿年能这么...直接。
以前俩人的相处总是有着无数的正当理由——比如朋友邀请,比如监考,比如奶奶的嘱托。
他说,他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似乎从这句话后,程屿年就像打破某种束缚般,直白地让许思祈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拒绝吗?
...可她不想拒绝。
但是,但是。
许思祈一时但是不出来,于是另辟蹊径,心想程屿年只是说来找自己,也没有具体的、其他的意思。
朋友也可以来找自己玩的,不是吗?
她敲字:【行】
发送时间和对方的消息已经有了时差,程屿年却几乎秒接道。
cyn:【嗯,那我明早给你发消息】
cyn:【早点儿休息,晚安】
看到对面发来同样的晚安字样,程屿年垂眼,扯了张纸,拂去手心的薄汗。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自己一向顺风顺水、游刃有余惯了,连极少数不擅长的事也能做到一身从容不迫的淡然。事前努力,或事后随缘。
却屡屡在同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了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原来面临没有把握的事,会让人如此心绪澎湃,紧张,期待,却又害怕。
程屿年扯了扯唇。
-
早点儿休息是不可能早儿休息的。
许思祈亢奋的像连灌了好几杯浓缩咖啡,夜里双眼炯炯有神,来回翻阅俩人的聊天记录。
“咔嚓”一声,锁屏。
不行,她不能再看了。得快睡觉,不然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多难看。
哦,对了,明天穿什么衣服呢?
......
搂着史迪仔在怀里揉搓,许思祈胡思乱想了很久,睁眼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了!
十分钟前,同样爱熬夜的向芸选手还给她发了条微信。
【思祈,明天一起去玩吗?我听说这个巨好玩!】
下面跟着一张海报,貌似是得了什么金奖的密室逃脱微恐剧本。
许思祈敲字:【我明天有点事,要不下次我请你?感谢向老师之前的倾情陪伴-3-】
自己的确有约在先,才不是那什么...见色忘友。
向芸:【捉夜猫子!居然还没睡!】
向芸:【行,那下次吧】
向芸:【话说,你那花送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向芸就大写的服。不知道许思祈哪根脑筋搭错了,非要买冬天还开着的栀子花。
两人打车几乎把整个浔南的花市、花店都逛完了,终于在某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角落里,找到一正吹着空调有花骨朵的栀子盆栽。
Blessing:【挺好】
Blessing:【奶奶很喜欢[龇牙笑]】
而且她这花送的,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不可控也...不可告人的事,许思祈揉了揉颧骨。
和向芸聊了会儿天后,许思祈终于有了一点儿困意,闭眼沉睡前都还在嘟囔。
“到底穿什么衣服啊...”
·
天际刚划过鱼肚白,许思祈就醒了。视线模糊,大脑却瞬间清明。
迅速看了眼手机,解锁后还停在那一页。
不是做梦。
昨天的拥抱是真的,意有所指的话是真的,等会儿要见面也是真的。
许思祈弯唇,从床上鲤鱼打挺,拉开衣柜,看着一排整齐的衣物,为难地紧眉头。
穿裙子?
太刻意了吧。
穿羽绒服牛仔裤?
太随意了吧。
好难啊。
...许思祈闭眼,三下五除二,随手扯了一件奶白色的木耳边针织裙出来。
反正,就,她本来就穿过裙子在他面前,那天在私房菜的时候。
所以,她就是,很普通地穿了个裙子而已,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再套上粉色毛衣和及膝长腿袜,许思祈理了理头发,去卫生间洗漱。
到楼下客厅,姨妈刚热好牛奶,见到许思祈时眼前一亮,高兴地道:“思祈,打扮这么好看是要出门吗?”
许思祈笑:“对,今天约了...朋友出去玩。姨夫已经出门了吗?”
“他早出门上班了。”姨妈皱了皱眉,“还是有点儿薄啊,要不你外搭个羽绒服吧,大衣不抗事儿的。”
许思祈扬唇,“没事姨妈,我里面穿了保暖秋衣,而且也不怎么在外面待的。”
姨妈迟疑着点头,边走边说:“那你先吃早饭,我去叫宋长锦,都几点了,这兔崽子还不起床。”
许思祈咬了口贝果,刷着手机上的资讯。嘴里干,她抿了抿牛奶,旁边的位置倏地被人拉开。
宋长锦困倦地搓了把脸,斜瞥了眼她,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穿成这样,出去相亲啊?”他懒声道。
许思祈一噎,从上到下打量他,微微笑,“想夸我好看就直说嘛,搞这么迂回。喜欢吗?喜欢等会儿也给你找一条穿穿?”
宋长锦:“......”
他穿裙子干嘛,有病。
吃着早饭,看许思祈要去厨房洗杯子了,宋长锦突然:“喂。”
她没理。
宋长锦啧了声,“许思祈。”
许思祈还是不看他,而是背身道:“乖,叫姐。”
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宋长锦被乖这个字眼恶心了下,“我妈说今天去买年货,你去不去?”
“不去了。”许思祈很干脆地拒绝,“我刚跟姨妈说了今天要出门。”
“呵,真相亲?”
又来。
许思祈转过身,笑容可人,“亲爱的弟弟,姐姐真是出去给你买裙子呢。”
宋长锦:“......”
-
接到程屿年消息时,阳光已经完全从云层渗透,天朗气清,让人有种春日降临的错觉。
许思祈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男人。
他的黑发被日光染上一层浅金色,睫毛倾垂,下颚线干净明晰,一身灰色系衣服,掩不住的清俊淡然。
过往不少行人侧目打量他。
默念了好几遍“我不紧张”后,许思祈小跑过去。
“师兄。”许思祈笑着招手,自以为大方地喊了声,耳根却绕着红。
“嗯,”程屿年看起来比她自然多了,黑沉眼眸里倒映着面前人浑身的暖色,声音低醇:“吃午饭了吗?”
刚好11:30。
许思祈摇头,“还没。”
“那我能请你吃个饭吗?”程屿年食指蜷起,看她诧异,又缓声解释:“提前感谢你帮我翻译稿件。”
“...好。”她点头。他请自己,下次她再请回来就行。
程屿年敛了敛眉,还是没能忍住地伸手,理了理女孩儿跑过来后松掉落在颈后的围巾,动作轻缓地放好。
“抱歉。”程屿年说,“我可能有一点...强迫症。”
许思祈的呼吸屏住。
她早在之前做鳕鱼酥时就发现程屿年有强迫症了,苏玥也调侃过。
之前给她摘头发上的雪花,也许是出于同样理由,那时还没跟她解释。而现在明确地说出来,也并没阻止她耳朵烧红一片。
许思祈咬唇,默念四字箴言。
上车后,程屿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他侧过头,“思祈,你想吃什么?”
许思祈正色: “我不紧张,我都可以。”
“......”
车里蔓延着一种致命的沉默。
许思祈轰地瞪眼,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她明明想说的是:我不知道,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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