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岩苦笑着松开了手里的符咒和剑,沉默地闭上眼——
自爆了丹田。
“既然决定做个坏人,至少在死前挣扎一下,拉几个人替自己陪葬啊。”
阴柔的青年一袭锦袍,坐在内城边缘眺望着下方这一场闹剧,讥笑出声。
“真是蠢透了,乔瑞说的没错,他这老爹真是个无趣到了极点的男人。唉,还是他好啊,狠得下心,又有那么多花样,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不死,还能带回去玩上两天,可惜了。”
他一支地面,动作潇洒地站起身,开启了传讯符。
“虽然这次没能连林婉儿一起弄死,但姜清岳还被困在西海,这林海天肯定是没救了。最多再有三天,他必定神魂俱灭。衾如,这可是一个合体期。怎么样,这赌约可是我赢了哦?”
“这不是还有三天吗?”符中传来一个极软极媚的女声,“别那么心急嘛~”
“我可是等这一天很久了。”说着,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衾如,我可跟那些不中用的男人不一样,绝对让你欲·仙·欲·死。你可得在琅花宫做好准备,好生休养,别到时候被我干到昏死过去,体会不了那极上之乐,嘿嘿嘿,可就亏大了。”
“讨厌~”对面娇嗔了一下,转回正题,“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哦。”
“放心,只要林海天那老家伙一死——”
话音未落,一个突兀的声音横插进了两人的谈话中。
“恩,老夫一死,就怎么样呢?”
青年吓了一跳,立刻收起传讯符,朝着声音的主人望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
“林海天?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袍勾勒出他修竹般的身材。没有低阶修者外放的附体神光,宁和的双眸中也没有中阶修者神光内敛的迹象,他就像是个路过的普通凡人,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出了可怕的存在感。
“哦?这问题倒也稀奇。此处乃是临源城,老夫作为城主,出现在家中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不可能!”青年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明明身中噬心散,我亲自查证过的!”
“既然有这么多疑问,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吧。老夫也有不少问题想要问问你,这位道友不知意下如何啊?”
青年再退一步,面露不甘,却动作十分迅速地捏碎了手中的法器。
一道白光闪过,彻底消失了踪影。
“想逃吗?”
林海天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顺着法器残留的灵气一路追踪,最终断在了九州与东海的界域边界处。
东海……果然是魔宫吗?
是又在计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还是又一次仙魔大战的前兆呢?
“爹?你好啦?”
还在思索各种缘由的林海天一抬头,就见到自家红彤彤的女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的模样。
“你怎么砍个人把自己搞成这样?染着一身血到处乱跑成何体统。还不回去沐浴更衣?”说完还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林婉儿不退反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扑住他,开心地大喊。
“哇,爹你没事了,爹你好了!”
林海天僵住了。
想到这段时日自己确实让女儿担心了,他还是不自觉地收回了想要推开她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林婉儿的脑袋。
然而,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软化,就发现自家这坑爹的死丫头正在把她那一身血全都往他身上蹭,顿时脸色一黑,一把揪住她后领就往身后一丢。
那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一看就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了。
闻夕到达内城时,看到的就是这老父亲嫌弃女儿随手乱丢,女儿一脸傻笑着摔了个狗啃泥的一幕。
闻夕:恩,是亲生的没错了。
19|第 19 章
随着林海天的苏醒,萦绕在临源城这长达半年的阴霾彻底消散了。
经此一役,大长老旧伤家中,闭关不出。二长老乔岩真人自尽,其子乔瑞被诛。三位真传弟子、五位内门弟子被乔岩灭口,其中就有一直对林婉儿照顾有加的“小师兄”青玄。
不过好在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所以闻先生,说好了要带你逛逛临源城的。让我们从外城隐藏的早茶名店——”
七月初六,睡了个安心觉的林婉儿天刚蒙蒙亮就敲开了闻夕的房门。
“都回来了还想逃早课?!你爹的课你也敢逃,昨天还没被揍爽是吧?!”
然后就被从天而降的白虹抓了个正着。
“什么?我爹才醒就要亲自上早课?他至于吗也太奋进了吧!”以一个熟悉的姿势被拎着后领拽走的林婉儿见逃课无望,惨兮兮地冲着闻夕大喊:
“闻先生等我啊,我一定会回来哒~~~”
余音绕梁,惊得鸟雀齐飞,乌鸦嘶鸣。
本以为这一等就要等到午时,没想到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敲门声便再次响起。
“是忘了什么事——”
本以为是林婉儿去而复返,谁知一拉开门,外面却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不欢迎我吗闻先生?”
“……林城主。”
那边,明明是因为老爹亲自上课急急忙忙赶过去,结果他就说了两句话就让三师兄代课,自己直接甩手走人。来都来了,林婉儿又不能当堂落跑,气得她与各位师兄弟姐妹进行了一番热烈的友好切磋。
好不容易熬到早课结束,又被去而复返的老爹揪住。
“你等下要招待闻先生游览临源吧?就顶着这一身臭汗去?”
林婉儿不服气地噘嘴,“臭汗怎么了,我一身泥巴他都见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林海天肝火上升。
“这跟他介不介意没有关系,这是基本的待客礼节。”他不忍直视地扭头,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白虹你快把这朽木带走,看着难受。”
于是当闻夕今日第三次打开大门时,见到的就是一位梳着可爱大方元宝髻,钗环齐整,身着广袖长裙,系着禁步吊坠,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的林婉儿。
她俏生生地立在门外,似是嫌日头太过晃眼,正举着左手挡光。听到开门的声音侧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钗环摇曳间,泠泠辉光与手影交错,在她的眉眼处划分出属于少女的娇俏与柔美,顾盼生辉。
“果然你也觉得小题大做吧!”
然后一张嘴,就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令人安心。
她甚至还一边说着,一边十分自然地走进屋子,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完全不拿自己当个外人。
闻夕讶异的表情直接被解读成了震惊,林婉儿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他,便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闻先生你敢信吗,这破裙子根本迈不开步子。上次我把它裁短了一尺,被我爹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种只有看上去好看,没有任何实际功效反而只会拖累人的衣服,不就只有仙衣坊的冤大头才会穿吗?”
错过了时机让闻夕有些遗憾,闻言无奈地笑问:“比如我这种?”
林婉儿:……糟糕,她给忘了!
“咳咳咳,这都是我这种俗人的论调,不值一提。闻先生的衣品,甚好,甚好~”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在她迈过门槛到走过来坐下的过程中,不仅没有扯到裙摆,步摇和耳铛也做到了摇曳而不凌乱,甚至连拎起茶壶给自己斟茶的动作都透着股久经锤炼的优雅。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习惯。
看来林城主嫌弃归嫌弃,林婉儿自己不在乎归不在乎,真需要端起来的时候,谁也不会掉链子。
“本来是打算带你去吃早茶的,可惜这个点早茶店已经收摊了。唉,这是不是就叫万事开头难?”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重新站起来,“看来我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了。”
闻夕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确实没有发现她有在勉强自己或者强颜欢笑的痕迹。可就林婉儿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她神经虽然大条但也好歹是个挺重情的人。昨天一天之内死了那么多关系深厚的人,她怎么就能这么快就振作起来的?
虽然心怀疑虑,但他还不至于往兴致勃勃的林婉儿脸上泼冷水。
“全凭林姑娘安排了。”
闻夕并不是第一次来临源城,甚至最开始路过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偶尔也会出于各种理由暂访,但就同其他城镇对他而言没什么特别意义一样,不过是歇脚的地方。
更别提熙熙攘攘,人群密集的凡人城池了。他这样的人对生活在那里的凡人来说,比之瘴气□□也不为过。即便是如今的他,也不敢确信自己呼吸过的空气对于脆弱的凡人来说是否致命。所以从内外城的传送阵踏入外城的第一时间,林婉儿就发现他亮出了护体神光。
其实最开始他们回到临源时,闻夕就是这么做的。但筑基期的低阶修者无法隐藏护体神光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当时完全没有多想。但现在不一样了,闻夕之前在内城时可完全没有这么做。
思及此,机智的林婉儿“秒懂”了他的担忧。
洁癖嘛,好说好说。
“别担心,他们懂得分寸的。”
懂什么?什么分寸?
这没头没尾的安慰太过突然,闻夕甚至都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是少城主。”“少城主好!”
路过的人很快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热情,但也随意地跟林婉儿打起了招呼。
闻夕绷紧了神经,生怕他们就这么围过来,不小心就碰到了他。
但意外的是,一路上虽然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但大家都保持着明显的克制,停在两人的三步之外。
这是对少城主的敬意吗?
林婉儿在昨日大打出手的茶楼前驻足,如今塌了一半的房屋自然已经不能开门做生意,一圈木栅栏草草地圈住了房子,想必是需要大修整了。
“外城其实是不允许御剑的。”她看着楼顶那个大窟窿说道,“就算是事急从权,我还是毁了别人的房子,影响了老板的生意。我爹昨天压着我去给人家道歉,还说等茶楼重开了,要我去端盘子赔罪。仔细想想,长这么大我还没端过盘子呢。”
就在闻夕以为她会沮丧时,林婉儿熟悉的话锋一转又来了。
“感觉好像挺好玩的!”
“这世间修者千万,如令尊这般对凡人一视同仁的人,确实是凤毛麟角。”
因为与魔修战斗毁坏了凡人的房屋,不仅需要道歉赔偿,甚至还要堂堂金丹修者去当跑堂的。别说魔修那边了,就算是放到正道门派里,也是大不敬之罪。
可在这临源城里,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敢去跑堂,一个竟然也敢收,不得不说是人间奇景了。
之前只是听说林海天对凡人颇多照顾,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怪不得大部分修者都对这里颇有微词,连带着瞧不起临源出生的人了。
也怪不得临源城的部分弟子,对这座城有这么大的怨气。
20|第 20 章
两人沿着大道向东前进,这次,停在了一家书局的门前。
“这儿就是我们临源最大的书局了。全九州大部分的杂记和话本子这里都有收录,就是可惜更新的频率慢了点,等得人心急。”
本来在柜台犯困的掌柜一听这话,立刻就拍案而起。
“少城主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困了,我们书局跟各位才子都有约定的。他们一有新的作品,我们可都是第一时间印出来的。你觉得久,那是他们写得慢,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然而掌柜的据理力争丝毫没有打动她,林婉儿眉头一挑。
“是吗?那我前几日才刚在与广的书局买到了《关于恶父死后我与继母的二三事》的第五卷,怎么,你们这里有吗?”
“此话当真?!”
掌柜顿时大惊,绕过柜台急吼吼地走到林婉儿身边,压低声音,“少城主借一步说话。”
于是两人就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什么某才子出名之后就飘了,言而无信,竟然越过他们书局给其他人供稿之类的话。
闻夕听了几句,便自顾自走进还算空旷的店内浏览了一番。这书局里除了标配的四书五经外,确实有不少游记和杂学,当然也少不了必备的春宫图册。林婉儿最爱的话本子在倒数第二排的书架上,恰好有一位客人正在翻阅。
隔着一个书架,只见那人拿着话本子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嘶,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写女子‘嘤咛一声’,这‘嘤咛’到底该作何解呢?不懂,不懂啊~”
闻夕:……
临走之时,为了感想林婉儿提供的情报,书局掌柜送了她几本新作,据说内容十分刺激,让她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让城主发现。而林婉儿则面带微笑,动作极为迅速地将书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动作快得闻夕连书皮上写了什么都没看清。
所以,他这是亲眼见识了一场不可告人的交易吗?
不懂,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烟火气吧。
“这书局,就是你之间说的……杀手锏吗?”
带客人来书局看闲书,这作风,倒确实是十分林婉儿了。
“当然不是了,要是我爹知道我把这书局当做我们城的代表来介绍给客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她说着还十分生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想必是回味起来她爹像拎猫儿一样拎她的过往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要再往东走一点,就快到了。”
这个再往东一点,几乎走到了城镇的边缘。
那是一座普通的双层建筑,比不上茶楼的阔气,也不如书局的风雅,只是明明位于城郊,却依旧客似云来。出入之人有玉带锦袍的商人,也有灰衣短打的农人,平日里似乎没什么交集的人就在此处擦肩而过,奇妙的和谐。
“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儿对药师这么看重吗,这里就是答案。”
在他的记忆里,临源城崇敬药师一事,貌似是因为多年前这里曾发生过大规模的瘟疫。短短一个月内,城内居民死伤过半。若不是一位药师亲身试毒尝百草,最终研制出了解药,怕是如今整个临源早已不复存在了。从那之后,城中居民感念药师大恩,便格外尊敬他们。
闻夕顺着人群看过去,看到了门前高高悬挂的匾额,上书三个字——
药石斋。
“此处是医馆?”
“是,也不是。”
故意用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解释,就是想激起闻夕的好奇心,等他主动来问。但等了好一会儿,他却只是抬头看着那匾额,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天都不搭话。
曾几何时,他好像也有想过开一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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