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身着白色囚服背靠墙坐在床上,袖子被高高挽起,胳膊上都是自己挠出的道道红痕,凌乱的碎发垂在耳边,嘴角边冒出青色的胡渣。
曾经神采奕奕的青年此刻了无生气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我的儿啊,你可受苦了,爹来了,爹来看你了!”
文友华看见文墨宣胳膊上的红痕,一脸心疼问道:
“是不是他们欺辱你了?你放心,爹都打点好了,他们拿了钱,定是不会再为难你!”
文墨宣听到声音猛然抬头,激动地从床上跃起,一把抓住栅栏:
“爹!我没有杀人啊,我真的没有杀人,这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快想想办法让我出去!”
“为父知道,你再忍忍,为父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文友华心疼地握着儿子的手,凑近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到:
“就算是倾家荡产,爹也定会把你接出来...”
“爹!我没有杀人,我是清白的!”
“难道你想用钱摆平吗?我没有杀人,我不服,他们都在冤枉我!”
文墨宣委屈喊道,眼圈泛红,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哪怕是自己亲爹也不信他...
文友华见他情绪激动,生怕招来捕快,连哄带骂道: “好好好,你没杀人,你小声些!”
“你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相信我没有杀陈才!爹,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是,我是讨厌陈才,但是我文墨宣敢对天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他性命,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文友华一手捂住了嘴,一脸痛心。
“你这傻孩子,发这种毒誓作甚!难道你如今势态比不上天打雷劈吗?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娘怎么办?还有你妹妹,这几日寝食难安,眼睛都哭肿了,为你操碎了心!爹信你有什么用,那凶器明明白白放在你床底下,陈才遇害的时候你又为何不在酒楼中...现在铁证如山,为你让我怎么办!”
文墨宣听到这里又开始烦躁,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眼神哀怨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
他是真不知道那凶器为何会莫名奇妙出现在自己房中,陈才遇害时他确实不在酒楼之中,因为他逃席偷偷溜回府了,怕爹娘责骂还专门避开了家丁走的后门....
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事关我的清白,就算他们真的把我杀了,我也没杀人!”
“你——”
文友华气急,他过来是和这孩子商量办法的,哪知道这孩子竟然这么倔。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寂言见父子俩这边陷入僵局,说到 :
“墨宣,我相信你,我也有法子证明你是无罪的。”
“寂言,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你若真知道些什么,伯父求你一定要说出来。”
文墨宣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个翻身跃下床问道: “寂言,你没开玩笑,你真的知道真凶是谁了?”
“墨宣,你别急,我虽然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何人,但也有个法子能让凶手现身。只是需要文伯父帮我引荐崔大人,此计必须得由崔大人出面才能成功。”
...
崔仲明身着常服,正在府中伏案看着卷宗,随从过来通报文友华带着一个年轻人前来求见,崔仲明让侍从给二人看茶,他随后就到。
文友华又来了,这次又要旁敲侧击些什么。
跟在文友华后面的青年白净清瘦,身着秀有墨竹的青灰色长衫,看着有些面熟,他在脑中思索着是否见过此人。
“学生赵寂言见过崔大人。”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陈才出事当天曾在书院与其发生争执的学生吧,我我记得你叫...叫赵寂言?”
“正是在下。”
“你前来所为何事啊?”
他抿了一口茶,撇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文友华,头也不抬地说:
“若是为人求情...那便回去吧,若是有其他冤情,便去衙门口击鼓等待传唤。”
崔仲明说话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文友华在旁边捏了把冷汗,这些天他让人送来不少好东西,变着法地打听崔仲明的喜好,可崔仲明那边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从商三十年,见过多少清廉君子扬言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不为五斗米折腰...等把金灿灿的金山堆在面前时,每个人又只嫌自己的荷包不够大。
等崔仲明派人请他过去时,他以为事情终于要成了,谁知崔仲明直接将他送的所有东西摆在面前,叫来了好几个捕快,说物证确凿,要治他个‘贿赂朝廷命官’之罪!
今日他在大牢中听完赵寂言的法子,也觉得可行,可如今再看到这崔阎王的黑脸,心里直打鼓。
崔仲明记得赵寂言,倒不是因为离上次相见没过几天,那日他召了好几名学子,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但对这个学生他却印象深刻。
他为官多年虽不爱摆官架子,但也并非平易近人。
一般的平头百姓见了衙门的人,多数是连头都不敢抬,两股战战,甚至连回话都打结巴...唯独这个赵寂言,当初在书院被传唤时不仅丝毫没有畏惧之态,反而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直视着他的眼睛回话。
年轻人有点气魄,跟他当年很像。
“学生认为陈才一案尚有疑点,应该细细追查,崔大人如今直接将文墨宣定为凶手...尚有不妥。”
“喔?何处不妥?”
崔仲明饶有趣味问道。
“仅仅因为凶器出现在文墨宣房间内,并不能完全证明他就是凶手。众所周知,文家这几日款待宾客,府上难免有人进出,凶手混入其中将凶器藏入文墨宣房中并不是难事。若文墨宣真是凶手,为什么不将凶器抛到远远的,反而将凶器放在自己房中,连血迹都不待处理的,这根本不合逻辑。”
“嗯。”
“请大人恕我直言,若文墨宣真的想杀陈才,文家家大业大,不至于连雇杀手的钱都没有,亲自动手的风险最大,文墨宣身为文家大少爷,又何必要冒这个险?”
他这话一出,文友华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这孩子什么时候说话这般大胆了!
他看向崔仲明,还好崔仲明依旧靠在座椅上,波澜不惊,并没有半分怒色。
赵寂言继续说到:
“更何况大人并没有直接证据说明文墨宣就是凶手,他虽然在时间上有嫌疑,但这不足以佐证他就是凶手。总之,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而此人,定是陈、文两家都认识的人,说不定此刻还在浣溪县中!”
赵寂言句句在理,所提出的疑点和崔仲明思索的差不多,但他有一点不解。
他身子坐正,放下茶盏问道: “本官何时说过文墨宣就是凶手了?”
“若您并未将文墨宣按凶手定罪,为何要让其白白承受牢狱之灾?”
“本朝律法有定,涉及命案,凡是有嫌疑者,无论身份地位,都需要先行收监,再行定罪。你念书这么多年,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
这下轮到赵寂言尴尬了,他确实不知道啊。
先前他只当崔仲明是个无能的糊涂官儿,竟然连这些疑点都看不出。
更何况那会儿在大牢里,以文家父子的急切程度,仿佛文墨宣明日就要在菜市口砍头了!
他哪里知道本朝律法是嫌疑人也需要下牢狱!
赵寂言耳朵微红,调整表演掩饰尴尬,赶紧转移话题故作镇定道: “咳咳..学生是关心则乱一时半会儿忘记了。实不相瞒,我有个法子,能抓到真凶,但需要大人和文家父子合演一出戏,不知大人愿不愿一试?”
崔仲明有些意外,问道: “怎么,你有新的线索?”
“那倒没有,但我能推测出凶手的大致身份,并且有办法让其露出马脚,只要大人愿意亲自出面,抓住真凶指日可待。”
“说来听听。”
还要他出面?崔仲明将赵寂言单独留下,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11|第11章
崔仲明答应赵寂言,愿意试一试他的法子,赵寂言从衙门回家时一路上心里美滋滋的,他虽无十成把握一定能尽快破案,也还没想明白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但好歹有一个尝试的机会。
陈才伤口虽深,差一点就伤及心脏,说明凶手多半是个新手,并非职业杀手,说不准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
能潜进文墨宣家放凶器,并且知道陈才和文墨宣积怨已久,才能嫁祸给文墨宣,说明至少是浣溪县人,并非流窜的流氓匪盗。
半个时辰前。
“若此人已经离开浣溪县了呢?你做这出戏又有何意义。”
崔仲明听完赵寂言的计策,一针见血问道。
“他找了文墨宣当替死鬼,即使已经逃之夭夭,也会多方打听文墨宣是不是真的背上了这个黑锅才会放心,只要文墨宣一天不被定罪,他就一天不得安宁,况且如今陈才生死未卜,若我是凶手,我也担心他若真的醒来后的说辞会不会对我不利。”
“不过确实需要麻烦大人严加排查近日出城的人,双管齐下或许能更早抓住凶手。”
“你倒是大胆,还敢命令起本官来了。”崔仲明语气不咸不淡,打量着赵寂言。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想为大人效绵薄之力。”
“这么说,倒显得衙门的人无能,都需要你一介布衣参与破案了。”
崔仲明语气自然,但说的话偏偏阴阳怪气,赵寂言拿不准他的意思,索性选择性忽略,扯开话题说了些别的,心说这古代人真难沟通,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摆架子。
“哎哟!你这小郎君眼睛长脚后跟了,怎么不看路!”
娇嗔声让赵寂言会过神来,才发现一名女子正坐在地上,一脸埋怨瞪着他。
他撞到人了?
没感觉啊!
“还愣神做何?还不快扶我起来!”
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被一根银簪挽成了灵蛇髻,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她缓缓伸出手,嫣红的指甲更显媚态,意在让赵寂言扶她起来。
赵寂言虽然在想事情,但总不至于撞了人还不自知,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只得麻利地将人扶起,一口一个“抱歉、抱歉...”
“你撞倒我,弄脏了我的衣裳,你可得赔!”
。。。
这大庭广众的,原来是遇上碰瓷了,难道他看起来很有钱吗?
随即与女人拉开了距离,严肃道:
“这位姐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根本没有撞你,是你自己坐地上的,可别赖我!我只是好心将你扶起来。”
“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你这小郎君看着相貌堂堂,怎么一副伪君子做派,竟然颠倒黑白!”
二人处在闹市,又是正午,女子伸手指着赵寂言没有半点要息事宁人的样子,路过行人纷纷驻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看他文质彬彬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好像见过他...是鸿图书院的学子!一个读书人,也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的...”
他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出,硬着头皮对众人赶紧澄清: “各位!我真没撞她,是她要讹诈我!”
好哇,道德绑架是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在旁搭腔到:
“嘻嘻,如此貌美的小娘子撞我一百下我也愿意,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诬陷人家讹诈你,今日你若是不给人家一个交待,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寂言嫌恶的翻了个白眼,面对这般明目张胆的调戏,谁知当事人不仅不生气,还顺势装可怜道: “这位哥哥说的是,我也无其他意思,衣裳脏了也就脏了,洗洗便好。只是我的脚扭伤了,不过是希望这位郎君将我送回家中罢,青天白日的,他竟还诬陷我要讹诈他——”
委屈的弱女子姿态不仅蒙骗了在场众人,还直接将赵寂言推到了道德的风口浪尖,人群立刻哗然。
此刻他就是一个“撞了人不仅不道歉甚至还诬陷一个娇滴滴地弱女子要讹诈他的无良读书人”。
“一个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连这般担当都没有,真是丢人!”
“谁嫁给他谁倒霉...”
“算了吧,他要是能讨到媳妇,我名字倒过来写。”
刚刚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凑到女子跟前,现殷勤道: “姑娘,这小子跟瘦猴似的,一看就没什么力气,不如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力气大着呢...”
赵寂言: “...”
他最终还是架不住人群的唾沫星子,被迫答应送女人回家,只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倒霉!
他没好气道蹲下,示意女人上来:
“这位姐姐,男女授受不亲,是你自己要求我背你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我对你无礼,败坏我的名声。”
“奴家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你家在何处?”
“小郎君,我家在城南白桦林处,一个时辰内就能到。”
“啥,一个时辰?”
这么远!
城南白桦林,都快出浣溪县了,这来去来回不得走三四个小时!
见赵寂言半天不肯动身,背上的女人试探问道:
“小郎君莫非是不想送了?那我叫刚才那几位哥哥回来——”
“别别别...”
赵寂言一想到刚才那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急忙摆手: “只是我爹喜欢吃前面巷子口的糯米鸡,你家那么远,等我送完你回来肯定都卖完了,我寻思要不我现在去买,你在这等我片刻怎么样?”
女人有些犹豫,思量后妩媚一笑,柔声道:
“好,我就在此处等你,小郎君是正人君子,定不会做出置我于不顾等小人行径。”
赵寂言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巷子口,边跑还边跟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走动。
一炷香后。
刀芝敏回忆起在赵寂言在巷口对她招手时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恨的是牙痒痒,她还真是低估这小子了!
“姑...故娘,咱还走不走了,刚才那公子钱都付了,让我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金宝牵着牛车,他做生意向来实在,全靠这多年来的信誉,刚才收了十文钱,必定是要把人安全送到的。
他以为顾客是不信任他的技术,拍拍胸脯,一脸骄傲保证:
“姑娘,你放心,这老牛跟了我快十年了,默契的很!不管是拉人还是拉货,稳着哩,不信你打听打听去——”
话还没说完,就吓得闭了嘴。
原先还柔柔弱弱的女子此刻笑容不在,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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