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朝日新闻最新快讯,鹰司技研工业株式会社干事小林光夫因涉嫌洗钱、受贿等多项罪名,现已被东京地方检查院逮捕……”
绘羽机械地眨了眨眼,试图侥幸地发掘出生机,“爸爸,可是……这个新闻里并没有提到俊介君。”
“这是他的秘书,”父亲解释,“通报上没有提他本人的名字,不过是为了给鹰司家留点脸面,暂时别在舆论方闹得太难看。”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绘羽再次希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会不会是有人诬陷……或者,他只是被牵连配合调查?”
“不可能的,”父亲斩钉截铁地摇头否认,“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他的手下两天前直接捅到司法机关对他进行实名举报,证据翔实,材料充分,所有逻辑链非常清晰,不然不会这么快批捕。”
末了,父亲半是感慨半是扼腕叹息。
“借刀杀.人。”
“这小子,多半是得罪了哪路高人。这些证据要搜集全面,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证据详实……
材料充分……
……批捕
……一朝一夕
密密麻麻的字词挤塞进她的思绪。她已经无法对信息进行过滤和思考。体感温度随着父亲越发详细的解释语句中,一点一点冷下去。背脊无法抑制地涌出寒意。
绘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木然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继母和父亲讨论的话,飘飘忽忽悬在虚空。
继母:“那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父亲:“什么干什么?当然是在家里吃饭啊,等这么久你和绘羽不饿?”
继母:“我是说……”
父亲:“鹰司家自己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意识恍惚间,绘羽感觉到衣袋里震动的手机。她此刻已无法思考,凭着肌肉记忆摸出手机,翻开,解锁界面。
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条信息。
发信人——
中原中也。
白色的光一瞬间刺得她的眼睛难以适应。
那条信息中,黑色的字体显得无比突兀,像是一份通缉。其上只有简洁的两句话。
——“绘羽。”
“怎么样?今天晚上的新闻,你有看到吗?”
第43章
客厅地板上, 砰然震出一声巨响。
这一突兀的插入,别扭地显示出她的存在感。父亲和继母的商谈霎时中断,齐齐回头望她。绘羽站在角落, 直愣愣地瑟缩了一下。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灰败成一抹石灰,几乎和背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手机在地板上滚出好一节距离。
“……绘羽?绘羽?”
“你还好吗……”
失焦的目光涣散开。迷茫, 惘然,像是丢了魂, 有人唤她好几声也听不见。
“绘羽, 你的手机掉地上了,”继母好心蹲下身, “我帮你捡……”
“不用了!”
骤然抬高的尖利声量, 着实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放低声音,说话语无伦次, “抱歉玉子姨, 我有点……刚才吓到您了对不起……不用麻烦您。”
绘羽惊慌失措地赶在她动作前捡起手机。她一直垂着头,不敢和继母对视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克制不住地畏惧着一些事情。畏惧什么呢?脑子里还是混乱的, 牛皮纸糊了厚厚几层一样发晕, 完全没有清晰的指向。
“爸爸,我……我今天晚上不想吃饭。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先回房间休息。”
绘羽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缓步上楼。踩在梯级间的脚步发虚, 有些打飘。
握在掌心的手机又开始在振动, 夺命追魂一般,穷追不舍地紧逼着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她恼恨地咬住下唇, 紧握扶手的指尖恨不得要狠狠挖出一个洞。
“绘羽,要不要我们给你留一些……”
继母朝着楼梯的方向仰头,被父亲轻轻拉住,摇头暗示她现在不要多说话。
“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吧,”父亲叹息着关掉电视,“出了这种事,她心里应该挺难受的,我们先别打扰她。”
“哎,”继母亦跟着惋惜,“你说我们家的姑娘,感情路怎么全都这么坎坷。姐姐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真不知道是犯了哪位神仙的冲……”
“行了行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父亲痛心疾首地揉了揉鼻梁,“当务之急是先让绘羽别受太大影响,还有,等会清一下我们和鹰司家的业务来往。其他的事,留着以后再说吧。”
·
绘羽回到卧室房间,关上房门。她粗暴地把门锁使劲转上几圈,直到锁芯快被她掰断,完全无法挪动半分才肯罢手。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半晌,后背抵靠住门,双脚发软似地滑坐在地上。
眼前来来回回只有几个字。
怎么办,怎么办……她到底要该做什么,她到底还能够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手机的振动仍然没有停止。绘羽把它紧紧捂在领口。闭上眼睛,蒙住耳朵,她希望能忽视掉这一切,就像她以前忽视掉中原中也对她所做的,那些看似奇怪,实则每一步都目的极强的举动。
——“你以后万一真碰见他了,打声招呼就行,不用多说任何话。”
忽然,她开始没来由地后悔,悔恨没把继母的劝诫放在心上,把这些话全都当成了耳旁风。她居然不自量力地,始终认为她和中原中也没有利益牵扯,他不会对付她。太可笑了。
要是……要是她当初能在他路边搭讪的时候,摆出一副“你是谁啊别来碰我”的高冷臭脸,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情,就不会费劲心力地要和他周旋?
所以,她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一个人。
绘羽深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将手机屏幕移到自己眼前。
方才犹豫的间隙,中原中也又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一条一条言简意赅,比正中红心的箭矢更为锋利疼痛,削尖的箭头直往她最脆弱的心上戳。
“已读不回吗?”
“绘羽是不是还没有来得及看?”
“那没关系,我挑重要的发给你看看就是了,其他的没必要关注。”
紧随而来一段视频。正是刚才电视上播放的那一段。绘羽立即滚动跳过。足够了,她不想点开再听第二遍。
“这个人,是你未婚夫的秘书。”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他被逮捕意味着什么,应该不需要我再多说。”
按在键盘上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她使劲抻长手指,强迫自己不要暴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就像食物链下层面对自己的天敌,绝不能露出半点软肋,否则,必死无疑。
发送的话是大相径庭的冷淡和漠然。
她只回了一个字。
——“哦。”
对面并不因为她的失礼而感到恼怒。
“今天晚上的订婚宴没有去成吧?”
绘羽竟然能够从短短几个普通印刷体中,读出他的嘲弄和愉悦。
一点逆反心不甘地从黑深处翻腾上来。
发送的话继续保持冷淡和漠然。
“我去没去成,似乎和您中原干部没有什么关系吧?”
“当然和我有关系了,”对方直言不讳,“既然没有去成,那你是不是可以从东京提前回来?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横滨?”
——“绘羽,我想早点见到你。”
缱绻晦暗的意味,悉数凝进了这句简短的言辞中。
·
回横滨……
不!她不能回去!
那里有无尽的深渊,正张开血盆大口在等着她往下跳。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绝对没有再逃出生天的可能。
这一瞬间,她迅速从聊天界面切到航空订票界面。时间调到明天的日期,地点调到外祖父老家——比利时。机票信息疯狂在她指尖下移动,绘羽发疯般一条接一条查阅能够订票的航班。
0点余票没有了……
1点也没有了……
2点也没有了……
3点、4点、5点……
没有尽头的灰色按钮,一点一点加码,将阴翳密不透风地压迫她在心头。
横滨,东京,甚至国内,她都不能再待下去。鹰司俊介被中原中也收拾了,下一个必然就要轮到她。
她要趁还留有空窗的时间,立刻从国内逃走,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只要不在中原中也眼皮底下晃,他日常这么忙,一定会逐渐忘记她。
一年不够,那就三年。
三年不够,那就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她可以终生不再踏足这片领土。她就不信,难道中原中也还能记她一辈子吗?
对了对了,还有学校那边的事情……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就拜托父亲同校长说一下吧。什么交接问题,什么不负责任,管它的,她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
打开卧室门锁,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父亲的书房,径直推开书房门。
“这个橡胶制备去寻找其他替代吧……”
“我记得森会社有类似的业务……”
“嗯,可以,过几天我去谈谈……”
绘羽不合时宜地闯进他们的谈话。
“爸爸,我有……”
父亲和继母同时从墙上挂着的地图转头,疑惑地望向她。
“怎么了,绘羽?”
“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吗?”
绘羽越过他们的视线,抬眼瞧见那幅地图中画圈的区域。
“横滨”、“森会社”……打眼的标记扎进眼底。刹那间,脑后像是一记受到闷棍重击,眩晕,窒息,眼前一片花。明明没有吃晚饭,胃部饱胀的恶心感却在猝然攻击食管。
她认识到一个冷酷到近乎残忍的事实。
——没办法了,没办法的。
她逃不掉的。刚才的那一点打算,竟都是令人发笑的妄想。
她走得倒是轻松,留下的父亲哥哥和继母怎么办?全家人要给她一个人解决烂摊子吗?她在国外是逍遥快活,难道要家人在国内焦头烂额地面对那些,那些因她而起的明枪暗箭?
一群卑劣的黑.手.党。
难道还要指望他们温良恭俭让吗?
绘羽颤栗着,压下晦涩发抖的声音。
“……没什么事,爸爸,”她努力地装作神色正常,“您和玉子姨好像有事情在忙,我就先不打扰您们了,您们慢聊。”
她拉上房门,迅速反身远离书房,生怕后退晚了一些,当即会被父亲看出破绽。
客厅里没有人,顶灯还大亮。她拾级下了楼梯,走到高阔亮堂的地方,反反复复地绕圈徘徊。她根本无法令自身安静下来。脚底像是踩着刺,每踏一步,痛和痒毒蛇一样往心里钻。
肩头被一只手温柔地拍了两下。
绘羽顿住脚步,讶然回望:“爸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玉子姨说你脸色不是太好,让我下来看看,”父亲愁眉不展地握住她的肩,“绘羽,你真的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绘羽吞吐犹疑,“我……”
有什么事情要和父亲说吗?
她好像有许多事情想同他讲,就像无助的雏鸟迫切想躲藏到父母的羽翼下;但身为花山院的一员,她又不能同他讲。父亲已然焦头烂额,她怎么能又为他添一桩烦心事。
她绞动着手指,从数条罗列出的事项中,选择出了当下最想知道,又较为温和,不会直白到刺激父亲的话题。
“爸爸,您能告诉我,我们家和森会社到底合作到什么程度了吗?”
父亲困惑皱眉:“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绘羽不慌不乱地搬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是今天鹰司家的事情,让我意识到……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其中的一些事务,分散到其他合作方,鸡蛋不要只局限于某一个篮子。”
“绘羽,这些事情自然有我们操心,你可以不用过于……”
“不,爸爸,”她生硬地截住话头,“您今天必须跟我讲。”
执拗倔强的神情,丝毫不让步的态度。他知道女儿的脾性,凡是决定了的,就算天照大神降临都无法劝导。总是他习惯性让步,这次也一样。
他捂着额头无奈地揉搓两下,“好吧,你也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你也确实该有知情权。”
他按照时间、地点、资金投入程度的轻重顺序,一五一十地给她描述了大概的轮廓。绘羽越听越惊魂动魄。这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呈现出的就已是盘根错杂的关系。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
——“哦对了,还有你哥哥几天后会去东南亚那边进行为期半年的考察,其间的安保工作,也是森会社那边负责。”
“毕竟他们曾经的性质……确实也能更好地震慑当地各种势力。”
……
耳畔轰鸣一声。
绘羽彻底炸了。眩晕和窒息再一次袭击她。任何事都是一体两面,这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她当然明白得很。由此,心里无法遏制地暗暗咒骂了一声。
——这是命都给人捏在手里了。
中原中也,他真的一步步谋划得好准,盘算得好狠。
沙发靠背的皮面,在她汗湿的手底下紧皱成一团。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答案,将她此前的决策修正到另一个轨迹。甩手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自己惹下的后果,就该她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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