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半扇,霍无羁过来时,看到敞开的房门,心下陡然一惊,连忙加快脚步。
看到她还在,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他还以为她走了。
他蹑手蹑脚进来,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
随即走向温予,在距离她约莫一臂距离时,停.下来,看着她。从始至终,他的动作、甚至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看过她了。
看着她的睡颜,霍无羁想了很多。
也是这一刻,他猛然发现,就算是她不记得他,他也不想她再次从自己身边离开。
下一次,不管她要去什么地方,不管有多远,他都要跟她一起。
他再也不想跟她分开了。
等待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一年又一年,他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忘记了他。
但幸好,她还是她。
幸好,她回来了。
如果此时温予睁开眼睛,一定会被霍无羁眼中的深情所惊。
但她睡着了。
‘噼啪’一声,一旁烛台的蜡烛陡然爆了个灯花。
霍无羁回神,掠了一眼烛台,又瞥了一眼睡的并不是很安稳的温予。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突起的灯花声,还是因为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眉心紧蹙,久久得不到舒展。
他轻走到烛台,拿起剪刀,修理烛芯。
寒风吹过,烛光摇曳,差点吹熄。
他走到门口,刚想把敞开的另外半扇房门关上。
许是这房门使用的频率太少,尽管他动作很轻,手上也没放很大的力气,还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当即,霍无羁喉结下意识滚动,整颗心脏都被这声音吊起,他手上的力度更轻了些。
温予猛然惊醒。
她睁开眼睛,视线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看到人影的一瞬,她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仅是一个关门的动作,霍无羁甚至觉得比他平时耍一套枪法都要累。
额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当然,也有可能是方才他往地龙火道里填的炭火太多了点。
一转身,猝不及防的,他看到了有些拘束的温予。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面前,他的阿予还会那么小心翼翼,看他时带着几分拘束和讨好。
这一瞬,霍无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从心底里感到难过。
他多想告诉她,在他面前,她不用这么小心,敞开心扉做她自己就好。
但按照他对她的了解,这些话他就算此时跟她说上一万遍,她依旧不会听。
和他一样,她也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只有让她慢慢接触过、了解过、直到充分信任他之后,她才会慢慢打开自己。
霍无羁掩去眸中的异样,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走近,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温予摇摇头,“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却不小心睡着了。”
她睡眼惺忪,嗓音都带着几分倦意,许是方才伏在锦被上的原因,面颊一侧还印着一道绯色的压痕。
略去她眸中的谨小慎微,其余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熟悉。
无论是声音,还是她下意识的一些小动作。
“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喝一点?”他问。
温予转头看了一眼圆桌上的食盒,刚想拒绝,又觉得太过直白或许不太好。
她伸手揉了揉鼻子,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又听见霍无羁说:“是你喜欢的鲜虾粥,我没放姜丝,少许糖,少许盐。”
听他说完,温予才打好的腹稿,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鲜虾粥?
还知道我不吃姜?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生活习惯?”霍无羁看着有些愣神的温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温予点点头。
霍无羁抬手,正准备牵她的手腕,想起她刚才有些防备的眼神,他换了动作,冲她找找手,说:“来,先坐下。”
温予跟着他坐在圆桌前,霍无羁坐在她的对面,他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膳食一一摆了出来。
食盒有三层,最上层放的便是他口中的鲜虾粥。
而他,像是丝毫不怕烫一样,抬手把还冒着热气的鲜虾粥放到了她面前。
热气氤氲,弥漫在她和他中间。对面那个男人,她甚至都有点看不真切。
鲜虾粥的香气,连同氤氲的热气,在房间弥漫开来。
温予单是嗅着,忽觉饥肠辘辘。
霍无羁没有忽略她看着热粥吞咽口水的动作,他会心一笑,又把第二、三层分别端到了她面前。
“鲜虾粥,炙烤羊肉,盐渍笋干,糖渍梅子。”
霍无羁一一给她介绍,尤其最后一道小菜时,他抬眸看了温予一眼,说:“太晚了,梅子要少吃一点,小心牙疼。”
说完,他又把汤匙放入了粥碗里。
“一会儿凉了,快吃吧。”
他说话很温柔,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温予反应过来的时候,汤匙已经在她手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出了她一些用餐的小习惯,她心里对他的抵触消减了不少。
如果他真的要害她,犯不着在饭菜里下毒。
再加上,她此时真的有些饿。
更何况,她不认为他会害他。
尽管她现在依旧不确定他和之前在刑台上为了救她不惜舍去自己性命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她始终认为,他不会害她。
温予一手拿着汤匙,另一手扶住了碗壁,却忘记了掌心被指甲掐出的伤口。
满腹饥饿,她完全忘记了伤口这一回事。
掌心猝然碰到碗壁,伤口的烧灼感让她眉心再一次紧蹙。
她连忙把手撤了回来。
不等她垂首检查伤势,霍无羁发现了她的不适,连忙站起身,绕到她面前。
“阿予,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执起她的手腕,检查她的手心。
她掌心的伤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清理,些许血渍把伤口附近的掌心纹路染成了绯色。
霍无羁看着她的掌心,一时哽咽。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伤口呈深浅不一的月牙形状。
只能是用指甲掐的。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指尖还沾着些许血渍。
温予见他攥着她的手腕不说话,轻说了句:“小伤,没关系的。”
“好在,伤口不是很深。又是左手,不影响日常生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只是他的声线闷闷的,听起来有点不开心。
霍无羁松开她,站起身,又说:“我去拿药,你先慢慢吃。”
温予点头,目送他出门。
这一次,霍无羁回来的很快。
他把整个药箱都提进来了。
全程,他默不作声。
全程,他的动作都很轻柔。
全程,他都很专注,安静替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不知道为什么,温予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有些心虚。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明明受伤的是她,疼的也是她。
但看起来,好像他比她还要难过。
‘难过’这个词映入她脑海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烛台倒映的零星光影打在他脸上,他满是攻击性的下颌线都显得柔和很多。她正看着他的侧脸出神,他似是察觉了她打量的视线,猛然抬头,转向她。
她甚至能清楚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有关她的影子。
这一瞬,温予脑海中想起一句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之前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有些嫌弃。
现在,她好像有点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很久以后,她想起这一幕,也是会心跳加速,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刚好烛光闪烁,刚好她受了伤,刚好他为她包扎。
刚好他抬起了头。
这样,她才能看到,他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好了,伤口不要沾水,记得及时找我换药。”忽然,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温予连忙挪开视线。
被人抓包的感觉可真是不好。
她心里暗暗想。
第39章 暗香浮动(三十一)
许是这房间里的地龙烧的太热, 许是她方才换上的冬衣太过厚实,又或许是他注视着她时的那双眼睛太过好看,她能清楚感觉到双颊的温度在升高。
尽管她已经瞥开眼, 不再和他对视。
明明她平日里是个挺冷静、挺不容易脸红的人。
之前,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职场,她也曾隔三差五就收到异性的示好,其中不乏有相貌俊逸者,但她从来都没有像刚才那样, 面红耳赤, 心跳加速。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之所以会因为和他的一个对视就羞涩不已,完全是因为他那张脸。
那张不仅和霍家老三长的一样的脸, 而且和为了救她而被砍去脑袋的另一个霍无羁长的一模一样。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人,这个长相的人, 不会伤害她。
-
霍无羁看着有些羞赧的温予, 微拧的眉梢渐渐舒展开来,清浅低笑一声,随即打趣道:“阿予怎么脸红了,难道是在害羞吗?”
温予听在耳中,双颊绯色更盛。
他很少见过她害羞的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 温予鲜少流露这种表情。
他印象中的她,是温柔的,强大的, 漂亮的, 优雅的,独独不是现在这样的, 有点青涩,又有点赧然。
霍无羁不是没有在别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但那个时候,他只觉得烦闷,甚至是讨厌。
直到刚才,他才发现,阿予方才羞赧的模样,他是喜欢的。
喜欢到,有那么一瞬,霍无羁甚至觉得,她忘记他这件事情,也不全然是坏事。
之前之所以感到厌烦,全然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牵动他的情绪。
譬如,前一刻他还在为了她伤害自己而感到难过。而现在,就又因为她的羞赧而暗暗窃喜。
但纵然如此,他依旧没有忘记温予已经忘记他这件事情。
他并没有继续拿她逗趣,而是站起身,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说:“粥凉了就不好喝了,你慢慢吃。我把医药箱收走,药膏味道太冲了,影响你用膳。”
“好。”温予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无羁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看向她时,眉梢总带着几分清浅的暖意,像冬日雪山顶上初升的骄阳照耀下来,洒下遍地金黄。
-
深夜,温予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只隐约听见更夫敲的梆子声响了又响。
临睡前,霍无羁来收食盒的时候,还特意问她要不要燃安神香。
她说不要。
现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倒还真有点后悔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睡眠不好,只是偶尔失眠。
房间的隔音不好,温予躺在床上,甚至能清楚听到窗外呼啸不止的北风,鬼哭狼嚎一样。
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霍无羁。
更确切来说,是两个霍无羁一直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两个霍无羁。还有现实世界里的霍家那位,他为什么能和霍无羁长得一模一样。
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霍无羁又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生活习惯,甚至还知道她不吃姜?
就连他刚才给她端来的鲜虾粥的味道,都让她感到很熟悉。
算上刚刚霍无羁煮的那份,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吃到鲜虾粥了。
她忽然想起白天她昏倒后,家政留在她家里的便签纸。
她还清楚记得便签纸上的内容:
“温女士,您好。
我是姜先生请来的家政。
您发烧了,姜先生还有工作,特请我来照顾你。
退烧药在茶几上,已经喂您吃了两颗。如果醒来还烧,可以继续吃两颗。
浴室里的脏衣服,也已经帮您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餐桌上有刚熬好的鲜虾粥,是用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做的,您饿了可以喝。
蜂蜜水也帮您冲好了,一同放在茶几上,希望您喜欢。”
最初,温予看到便签纸的时候,只有点诧异,并没有怀疑。她喝到那杯蜂蜜水和那碗鲜虾粥的时候,怀疑的种子才算真正种下。
直到刚才,她尝了霍无羁端来的鲜虾粥。
那个味道,不仅和温先生请来的家政做的一模一样,而且和她自己煮的也只是有轻微的差别。
甚至第一口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这粥就是她自己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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