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背温热,而她的肌肤寒凉。
只一瞬,温予就把搭在她脑门上的手给拽了下去。
还有外人在,她不想让旁人看到她和霍无羁过于亲热的场面。这个时代,和现代不一样,她担心他被人诟病。
但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
霍无羁垂眸,她一只手捧着暖炉,另一只手攥上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就算是捧着暖炉,竟也比额头还要寒凉几分,就像指.尖常年浸润在冰川下,半点温暖都不见。
“手怎么也这么凉?”他皱起眉,低问了句。
温予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后,她隐隐觉得,那个面容清丽的小姑娘,看向她时,目光里有着隐隐的敌意。
尽管对上她的视线后,那人便缓缓将脑袋垂了下去。
那姑娘...喜欢他?!
温予脑海里忽然升起这一念头后,越发笃定。
明明温予对他也有些许好感的,但奇怪的是,察觉到旁的女子也喜欢他,她心里并没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温予收回目光,仰头看着他清矜的侧脸,暗叹一句:这样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很久以后,温予才想明白。
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便有恃无恐,大抵是因为在最开始,她就感受到了他浓烈且真挚又明目张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偏爱。
她从来都不怕别人能抢走他。
但她也不愿在旁人面前刻意去和他亲近。
温予不着痕迹松开攥着他手腕的手,把门敞的更大一些,又问了句:“来客人了?”
霍无羁颔首,将温予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声音,说了句:“她...是杨清儿。”
他记得,温予一个人的时候,说起过她的名字。
温予听了,诧异抬眸看向杨清儿。
陌生,又好奇,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
霍无羁又想起今早的信件,眸光晦暗下来。但也只是一瞬,他把杨清儿的来意简单告知温予。
温予也是这时才得知,原来霍无羁身后的那个人就是昨晚差点将她推入桥下的人。
温予扯了扯他的衣襟,轻声问:“你是说,她是来同我道歉的?”
“嗯。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已经被宁国公惩罚过了。”
说完,霍无羁把药罐递到温予掌心。
温予疑惑抬头,霍无羁又说:“她的伤在后背,待会儿你把药给她,不然我怕她撑不到回家。”
“我?”温予更诧异了,用手指了指自己,无声开口。
显然,霍无羁误会了。
他怕温予以为自己对杨清儿有想法,连忙解释说:“她的父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和她没有关系。”
温予点头,她倒是没有往旁的地方想,只是担心自己会搞不定她。可霍无羁都这么说了,温予只能应下。
“好,放心交给我吧。”
霍无羁又说:“嗯,那我去小厨房给你煮一碗红糖姜茶,可还有旁的想吃的?我一道弄来。”
温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又说:“给她们也煮一碗,大冷天的,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
“好。”
第89章 清极不知寒(四十九)
霍无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都没看杨清儿一眼。
他不是不知道杨清儿对他的心思,但他无意,便不该给她半点希望。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秉行的准则。
这次, 当然也不例外。
杨清儿一直看着霍无羁渐行渐远的背影, 心中的酸涩感更盛。她有点不想接受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会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离开。
但事实就是这样,纵使她心里千万个不愿意。
温予倒是没看一眼,她的注意力全在杨清儿身上。她不得不想起那封信上说的,让她务必小心杨清儿的话。
还有刚刚霍无羁交代她的任务。
杨清儿是国公爷的幺女, 以她昨晚的行为便能看出, 她自小也是千骄万纵长大的,不然也不会咽不下那口气当众推人了。
温予无声叹了口气。
她忽然有点后悔应下霍无羁了,但一看到杨清儿苍白的脸和她有气无力的模样, 温予又有些狠不下心来。
她正准备走过去,又担心她若是就这样过去,会被杨清儿误以为她在向她示威, 便生生只了脚步, 淡淡朝杨清儿站立的地方说了声:“进来吧。”
话音未落,她便转过身,故作清冷,径自往房中走去。
“小姐。”珍珠踌躇着,看了杨清儿一眼。若按照小姐以往的性子, 定是看不惯那女子的行事,可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杨清儿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那道倩影,贝齿咬紧下唇, 犹豫一瞬, 跟了上去。
温予坐在圆桌一侧,朝杨清儿说了句:“坐吧。”
杨清儿本不想坐, 但她实在是快要撑不住了,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坐下来总比在她面前晕到要强得多。
这一刻,杨清儿在脑中如是的想着。
温予给她们斟好了茶,珍珠端了一杯,递到了杨清儿手中后,安静立于杨清儿身后。
“你不喝吗?我才冲好的,热茶。”
温予看了珍珠一眼,她明明都已经冻的直发抖了,却依旧不敢端起那杯茶。
珍珠摇摇头,把脑袋垂的更低了。她刚刚在路上,已经说错了一次话惹得小姐不高兴了。这一回,她如何都不敢再放肆了。
温予也不再执着,这个时代的阶级问题,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房间很暖和,杨清儿手捧热茶,没一会儿身体便回温了。
她轻啜一口热茶,口齿间香气四溢,暖意也瞬间在五脏庙弥漫开来。
杨清儿稍缓了缓气力,抬眸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女子。
她并没有看向自己,没有咄咄逼人,反而安静垂首饮茶,这让杨清儿内心安稳许多。
温予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两人对视。
温予的目光很直白,又很平和。看着她的眼神,杨清儿忽然心生愧意。
这股愧意像一层又一层的蚕茧一样,缠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很快,杨清儿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率先挪开了视线,晦涩开口,道:“我...我是来道歉的,昨晚我不该推你,对不起。”
话落,她站起身,朝温予深深鞠了一躬。
期间,她弯腰的时候,后背的伤口再一次撑开,血液浸透了衣衫。但她依旧选择向她鞠躬道歉。
痛,才能让她记住这次教训。
温予没有忘记霍无羁刚才说的话,她惦记杨清儿背上的伤口,见她弯腰,温予连忙起身,正准备去搀扶她时候,目光落在了她的脊背上。
殷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染红了她的衣服。
温予的手顿了一顿,托住了杨清儿的胳膊。
看着她背上的那片殷红,温予胸口闷闷的,胃里也在翻江倒海,她好像对鲜血产生了某种抵抗的情绪。
可明明她早上拿着安心裤去厕所的时候,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的。
她瞥开脑袋,试图不去看杨清儿的后背。
可这一瞬,温予的鼻息间,也像是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空气中弥漫着的,当真是这个味道。
她有点头昏脑涨,分辨不清楚。
“我...我没有怪过你,我原谅你了。”温予说完,用力托起她的胳膊。
杨清儿的额头上,已经因为疼痛沁上了一层汗珠,唇.瓣也没了血色,看起来整个人都很虚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你...不怪我?”杨清儿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原谅自己,眸中带着几分诧异和不确定。
温予摇摇头:“一开始是有点怪的。但看你现在这样,显然已经受到惩罚了。”
杨清儿咬了咬唇,没有言语。
温予垂眸,看了一眼被霍无羁塞入掌中的药瓶,犹豫一瞬,她选择实话实说。
“这是霍无羁托我给你的,你的伤太严重了,去里面处理一下吧。”话落,她把药瓶放在了杨清儿面前的桌面上。
她没有好心到要主动给她上药的地步,更何况,她现在有点见不得血。
杨清儿怔了片刻,眼睛紧紧盯着小瓷瓶。
片刻后,杨清儿自嘲笑着摇摇头,说:“他...才不会给我送药。他躲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给我送药。他的目光,就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
“为什么不会?”
温予想起什么,浅笑道:“你不就是因为看到了他本真的性情而非浅显的外表,才决定喜欢他的吗?”
杨清儿攥了攥拳头,安静垂下了眼眸。
她说的没错。
她早就喜欢他。
在他还不是秦太傅徒弟时,就喜欢他。
那年,她去郊外踏春,路遇劫匪,幸好霍无羁路过,救下了她。
只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救下她后,他就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后来,她在一次宴会上,看到了已经成为秦太傅亲传弟子的无羁。她走上前,和他说话。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她,对待她和对待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比对常人更冷淡一些。
再后来,他被圣上赐了天子姓。
她一步一步看着他从泥泞中走过来,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和霍无羁的初遇。
所以,在外人眼中,她近乎痴狂的迷恋霍无羁。但没有人知道,他曾救她于水火。
杨清儿还在怔神,温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崭新的,她还没有穿过的衣服,递到了一旁的珍珠手上,
“去帮你家小姐处理一下伤口吧,不然会发炎的,引起高热就麻烦了。”
珍珠本来还在犹豫,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凑到杨清儿身侧,拿起小瓷瓶,扶着杨清儿往里间走去。
才走了两步,杨清儿顿下身来,朝温予说了声:“谢谢你。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比不过你了。”
“嗯?”温予正捧着热茶暖手,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应了声:“为什么?”
杨清儿没有说话,跟着珍珠去了里面。
如果她是她,那么她不会同意霍无羁给任何一个旁的女子药品。
如果她是她,她更不会主动拿新衣服给喜欢霍无羁的姑娘穿。
可是,她不仅这样做了,还一脸平和,丝毫没有生气。
明明,她们不应该这样平和相处的。
哪里有人会和喜欢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和平相处呢?
温予把热水和干净毛巾送进去后,便没有去打扰那对主仆,一直坐在圆桌前品茶。
耳边偶尔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温予知道,她是在强忍着,不想在她这个‘情敌’面前曝露过多的脆弱。
而杨清儿,则趁着上药的间隙,着重打量了这房间。
这房间里用的东西,都是如今京城中最为时兴的,每一件,都价格不菲。
饶是她,买这些东西时,也需思量再三。
上次来他府上,她就发现,他这宅子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异常简朴。
原本她以为,这座宅邸里所有的房间都会像外表那样,其貌不扬。
却没想到,竟也有这么一间金屋,被他用来藏娇。
第90章 清极不知寒(五十)
上完药, 换好了衣服后,杨清儿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正半伏在矮榻上休息,隐隐听到一阵敲门声。
杨清儿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 目光也越过屏风往门口探去。
温予已经抬步走了过去,吱呀一声,她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冷风呼啸灌进来, 杨清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但她的目光依旧紧紧跟着那道身影。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耳边也隐隐传来两人的谈话声。谈话内容她没有听清楚,只觉得那道专属于霍无羁的声线低沉又温柔, 是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
瞬间,杨清儿满腔苦涩,却无处发泄, 只默默攥紧了袖口, 并且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郎有情,妾有意。
她属实不应该继续纠缠。
这是她第一次萌生这样的念头,在重新遇到霍无羁之后。
霍无羁煮好了姜糖茶,提着食盒敲响了门。
不等温予把门打开,他就往一旁退了两步, 站到了视觉盲区内。
他既看不到房间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到他。
“这么快就煮好了?谢谢。”温予侧身出去,接过他递来的食盒。
途中, 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触到一起。
霍无羁的目光全程黏在温予脸上, 她刚才已经喝了两盏热茶,手心的温度也比刚才稍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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