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知晓他最是介意李照玉,是以一跺脚就道,“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嫁给我表兄,然后叫两个孩子改性李,叫他做爹。”
可这一回这一招竟然不管用了,陆深笑得从容,他抚上了她并不明显的小腹,“瑶瑶,你若是只有一个孩儿,李照玉兴许还不介意,如今你可是两个孩儿,你还想带着孩子嫁给他,本王看你有些自视甚高。”
自然,照李照玉对沈书晴的殷勤,该是不会介意,但陆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这是甚么意思?”沈书晴固然也是随便说说,她心里没有李照玉,断然不会去祸害他,可听他这意思,反倒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了,“我表兄可不是那等庸俗的人,再说了,我便是嫁不出去,我有那样多的嫁妆,你若是不回来,我倒乐得养几个外室玩乐。”
“还几个?”陆深脸色一下铁青,揪住了她的耳朵,“沈氏,本王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出现了许多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卫军,他们手里的长枪上的红巾是那样的晃眼,十数个禁卫军中,打头的是那个刑部的邓为民大人,沈书晴曾在琉璃阁见过邓为民,是陆深曾经的下属,因为陆深丢了官身,对陆深很是不客气,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还能讨到好?
沈书晴攥紧了陆深的袖子,视线落在邓为民那奸滑的脸上,细声嘀咕,“王爷,怎么是他啊?妾身担心。”
陆深轻拍她背脊安抚片刻,而后提笔将那画的最后一笔落下,漫不经心给画中女子添了一只褐色的木簪,撂下毫笔,这才转过头来,好似才发现邓大人一般,勾起唇角从容一笑,“还未恭喜邓大人荣升刑部尚书。”
上回陆深自刑部下马,邓为民因为迅速与陆深划清界限,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如今已经正二品的尚书。
邓为民打着拱客气道,“这还得多谢这些年王爷的提携。没有王爷,就没有老臣的今日。”
他扫了另一边的禁卫军统领,而后又拱身一礼,“王爷,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两个禁卫军提着镣铐往他这边来,吓得沈书晴牙关打颤,往陆深怀里缩去,“爷,妾身害怕。”
虽陆深早已同她讲明了前因后果,可沈书晴还是害怕看到他阶下囚的样子。
陆深拍着她的背脊,寒着脸淡淡扫了一眼那两个禁卫军,那两个禁卫军便去瞧一旁他们的统领,那周统领正是去岁来抄家的周统领,对于王爷大方捐资救国的善举十分敬佩,是以也并不想难为他,当即斥责那两名禁卫军,“王爷是什么身份,也轮得到你们来捆人?!”
那两个禁卫军一楞,按规矩这等重犯,可不得锁上镣铐。
周统领见他们还不退下,登时扯着嗓子道:“还不快滚下去!”
又向陆深弯腰,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还请移驾。”
陆深用手抚平被沈书晴弄皱的锦袍前襟,这才迈着四方步气势如虹地走了出去,他身量在那一堆禁卫军里尤其打眼,竟比他们高出半个头,是以即便他以从院中走至院门口,沈书晴依旧可以从人群中看看到他鲜明的背影,松筋鹤骨,百折不弯。
陆深走至翠华苑门口,陡然转眸,便瞧见女子站在廊庑下,双双撑在美人靠上,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两行热泪扑簌簌落下。
他冲她摇了摇头,沈书晴便抬起袖子搵泪,并抚向肚子朝他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陆深听不清她说了甚么,但大致可以猜到,她一定是在说,她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腹中的胎儿。
陆深转过身,目光刚巧与邓为民擦过,理也不曾理会邓为民,而是向周统领打了个拱,“内子胆小,今日多谢周统领周全。”
多谢他保全了自己在妻子面前的体面,否则那个小妇人还不知道要哭出多少泪水来。
周统领敬佩陆深为人,是以还了一礼,“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此番也会平安归来,不必太过忧心。”
“希望如此。”陆深也打着官腔。
但其实皇帝是个什么心思大家皆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不说破罢了。
陆深因涉嫌毒杀妃嫔,被送入了刑部的天牢,世人谈及无不唏嘘,毕竟曾几何时,刑部可是陆深的地盘,如今却成了刑部的阶下囚。
有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深这一下狱,一日的功夫,整个金陵便知晓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已是人间百态,从前还是不是送礼过来的沈家大伯父自此以后再也不曾派人登门,倒是钟灵竟几次三番上门来宽慰沈书晴,这是沈书晴没有想到的。
沈书晴如今记起了所有的往事,虽不再恨钟灵,却也亲近不大起来,可这些日子她一个大肚婆三天两头上门来,倒是叫她心下升起了些暖意。
这一日,钟灵又带了庄子上的新采摘的樱桃,两人坐在春华苑的花厅里闲话下家常,“听林总管说你喜欢吃樱桃煎,我见庄子上送来了,便给你送了一筐来,你先吃吃看,吃得好,过几日我再叫人送些过来,左右这玩意儿还要过半月才下市。”
沈书晴叫人先去洗了几碟子放在几上,钟灵如今八个月的身子,胃口特别好,一口气吃了一碟子,却看见沈书晴面前的几乎没动过,目光一抬见她眼含忧色,便劝解他:“你也怀着身子,别想太多了,我表兄当年在我爹军营里,甚么苦头没吃过,好多回死里逃生,这不是皇上还没有给他定罪,你担心这么多做甚么?”
沈书晴倒是没听陆深说过从前在军营里的事,便问:“你似乎很清楚你表哥在军队里的事?”
“那可不,当年表兄参军,我可是女扮男装跟着去的,宁远军是我爹管着的嘛。”话一出口,钟灵便觉说漏嘴,是以找补道:“你放心,我现在对表哥没有任何想法,不会同你抢了。”
沈书晴倒是没想到钟灵当年为了陆深,竟然还跟着跑去了军营,心中酸涩得不是滋味,撇撇嘴呛她,“你倒是想抢,不过不敢罢了,你在他手上吃过的苦还少吗?”
钟灵吐了吐舌头,“是呢,不敢了。”
也是奇怪,从前为了个男人争得要死要活的两个女人,如今竟然可以坐在一起肆意地讨论起了这个男人。
“嫂子,你相信命吗?”
钟灵偏着头,想起从前在军中的一些事情,“从前,又一次表兄带着十个兵去剿匪,以为只有几个贼匪,没想到上百个,我和我爹都以为他死定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混成了山大王,还带着他们一起参军。”
“当时我爹便说我表哥命好,这事要搁别人那里,早就是一捧白骨了。”
沈书晴很难想象陆深这样一个玉面郎君当山大王的样子,也是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跟着笑了起来,却还怼他,“在你眼里,你表哥有不好的地方吗?”
钟灵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有也是有的,选媳妇的眼光不大好,我当时看你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太软弱,只知道哭,还是个孤女,哪里配得上我表哥?”
对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沈书晴也是记忆尤深,当即捧起茶盏就作势就要往钟灵肚子上浇,吓得钟灵扔下捏在手中的樱桃,慌忙去捂着肚子,“嫂子,你怎这般记仇啊,这都啥时候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钟灵恍然大悟,“嫂子,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心虚,连带这打量她的眼神都小心翼翼起来,她恢复记忆了,还会跟她做朋友吗?
第151章 地牢
有所谓雪中送炭难,患难识忠贞,沈书晴纵是对钟灵有怨怪也只能化一声叹息,“你生在勋贵之家,作为独女,上有三个兄长,还有个当侯爷的爹爹,从小到大,所有人皆把你捧在手心,你习惯了所有人对你的顺从,是以才会养成你骄纵跋扈的性子,这不能全怪你。我也不是说就不怪你,但到底我并未受到实际的伤害,也就不同你计较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钟灵紧绷的面皮这才霎时一松,红着眼眶道:“嫂子,谢谢你的宽恕。”
沈书晴睇着钟灵的泪眼,猛然想起陈映月来,她其实宽恕过陈映月无数回,可陈映月从不知回头是岸,这大概便是钟灵和她结局不同的原因。
沈书晴比钟灵还小一岁,因经历的事多,如今倒是似姐姐一般劝她,“只是从此以后,你也别再仗势欺人,你今日欺的人,难保他日不得势,得势后必会报复回来,这冤冤相报又何时了呢?你说是吧?”
钟灵从前作威作福惯了,从没人给她吃过教训,后来在陆深这里吃了两回大亏,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到底还是明了一些事理,不再同以往那般为所欲为,而今又怀了身孕,更是心肠软了下来,已许久不再欺负人。
“嫂子说的是,从前是我太过霸道,往后我会好生收敛脾性。”
其实不用钟灵说,沈书晴也知晓她性子改了,这也是她愿意接纳她的原因,是人皆有犯错的时候,就怕屡教不改,向陈映月一样一条死路走到底,钟灵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更何况他还是陆深的表妹,她也乐意她能够走上正道。
钟灵没想到沈书晴即便记起了前尘往事,也愿意原谅她,她本就是率直的性子,一高兴又同沈书晴说了许多从前在军营的趣事,“嫂子你是不知晓,从前表兄在军营里,才不是现在这个冷冰冰的模样,成日里跟着那些混子,甚么浑话都说,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在军中的人缘极好,将士都愿意听他差遣,否则他当时不过十几岁,怎会在打回纥那一战中取得如此赫赫战功?”
沈书晴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陆深没给她正面说过,不过从他偶尔床榻间冒出来的那些浑话,沈书晴也可以想象,他在军队中不是甚么正经的样子。
钟灵缓过神来,又说起从她爹那里听来的紧要事,“嫂子,你知道那个邓大人吗?”
沈书晴自然是知道,“他怎么了?”
“皇上不是看表哥和他不对付,才叫他去查淑妃的案子吗?结果邓大人查出来,这件事似乎和伊兰舟有关,伊兰舟死了孩子,连带着把你们夫妻、向家、连带皇帝也恨上了,到处安插了人,给你们下毒。这种毒看似是治疗风寒的药,可人若是得了风寒吃下这药,只服用三回便会毙命。淑妃正是死于这种药,不只是淑妃,丽妃,张贵妃,连同皇后及皇上的宫里都搜出了这种药方制成的药丸。”
沈书晴装作什么都不知,扑闪着睫毛,“为什么啊?便是她恨皇帝,和这些妃嫔有什么关系啊?”
钟灵噘噘嘴,“谁知道呢,总之所有证据皆指向伊兰舟,或许她是想要皇上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沈书晴又问,“那王爷该是要回来了啊?怎还不放他回来啊?”
提起这个,钟灵神色有些闪躲,他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表嫂,我听我爹说,因为伊兰舟这个罪若是坐实,会牵连到伊家所有人,皇上舍不得对伊家下手,恐怕会叫表哥当替死鬼,反正皇上想要表哥死也不是一两天。”
见沈书晴听着听着便落起泪来,钟灵又觉得自己过于多嘴,“哎呀,这都是我爹的料想,表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嫂子别多想了。”
钟灵自觉说漏嘴,不好再继续待下去,赶忙就找了借口离开贤王府。
她一离开,沈书晴便止住了哭泣,一早陆深便将这些事说给她听了,伊兰舟是想过害人,却也不过是想要害他们夫妻和向家人,没那个胆子害皇帝,不过是陆深借刀杀人罢了,而至于邓为民,陆深那日也向她坦白,这个人是他埋下的钉子,连上一回他失了势,邓为民特意疏远也是他有意为之。
从目前来看,一切皆在陆深的掌控中,只是世事难料,最终如何还是未可知,不过沈书晴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让沈书晴诧异的是,这些事连陈十七皆知晓,可听钟灵的意思,宁远侯却并不晓得。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陆深将陈家人看得比钟家人重的呢?
沈书晴放下手中的绣棚,看着靛青云锦上刚绣好的一颗松,距离陆深离开才过了半个月,她怎么觉着似已过去了半年?
茶也淡了,菜也没了滋味,院中的栀子花开了也没兴致去采,只觉得没有他的日子天地间皆失了颜色。
没几日,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宣布了对陆深的处置——午门斩立决,贤王其余家人贬为庶民,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掖庭为奴。斩首定在一月后,念在沈书晴如今有孕在身,着其在生产后再充入掖庭。
这却是坐实了陆深鸩杀淑妃的罪名,可当日下了朝,伊兰舟的罪证便以小报的形式,雪片似地洒向了各个坊市。
陆深因去岁雪灾捐了整个身家一事,在坊间有着极高的声望,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他修造了长生庙,如今香火也是极旺,或许名利场上的人还会趋吉避凶,这些底层百姓确实拥有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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