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见他笑,自己也别开脸,捂着唇偷偷笑了起来。
正这个时候沈延哐当一声推门而入,火急火燎的还带着几分席间的酒气。
见两人并未似张婆子传言那般,反倒是其乐融融的,登时恶狠狠地剜了张婆子一眼。
他自是不敢说一直着人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只得一揖到底,谄笑着将计就计,“不知王爷可否赏个脸,到外头宴上用几杯薄酒?”
今儿是沈延的生辰,虽是小寿,却也摆了十来桌,无非是官场的同僚以及富贵场上那些狐朋狗友。
沈延的算盘打得响,陆深只要一出现在宴会上,只怕不出一日,整个金陵便知晓他与贤王交好。
陆深可不想给他这个借势的机会,只捏起茶盏,垂眸轻啜着甘醇的茶水。
然张婆子却没个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大爷都没再过问,那张婆子却还想着替自己辩解,“老爷,方才两人分明都闹起来了,二小姐还哭得好伤心呢。”
贤王本就厌恶沈延这般卖“女”求荣的行径,如今又得知被人暗地里窥探着一举一动,这却是触碰了他的逆鳞,当即广袖一挥,杯盏落地,接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沈延,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算计本王。”
说罢,陆深立时自位上起身,皂靴踩在七零八落的瓷片上,大步流星夺门而出。
望着贤王怒气冲冲的背影,沈延通体生寒,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追更锦江婆文沈延深知今日之事只怕是不能善了,当即迁怒地道,“还不快将那张婆子给我拖下去杖毙!”
不多时,庭院中几传来张婆子肝肠寸断的呼叫声。
似乎还不解气,当沈延看到沈书晴红肿的眼眶时,又重重地责骂起来,“你这个丧门星,就知道哭哭哭,我养着你有甚用?亏你生得一副美人胚子,却连个男人也笼络不住!”
“你哭死了你爹,哭病了你娘,如今是还要将我哭去坐牢吗?”
“我们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扫把星?”
这却是将自己贪赃枉法的罪孽,全都归结到一个无辜小女身上,沈书晴母女如今算作是寄人篱下,原本她不该顶嘴,可却生受不起这般的污蔑,不得已缓缓地抬起下颌,眼里满是不屈之色,“大伯父,你那些贿赂难不成是我替你收的?”
这些年沈延在沈家说一不二惯了,家里还不曾有人同他如此呛声,当即扬起了手臂,重重地朝着沈书晴呼过去,“没用的东西,竟还敢犟嘴?”
沈书晴来不及闪躲,只下意识紧闭了眼眸,可脸上却没有落下火辣辣的疼痛,她蓦然撑开眼脸,却发现不知何时陆深去而复返,此刻正握住沈延的手臂。
接着,猝不及防地,他将沈延抡在一旁的地面上,居高临下冷冷地道:“沈大人可真是好本事,将所有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却怪起一个无知妇孺。”
沈延已是不惑之年,这般一摔险些直不起腰来,还是在贴身小厮的扶持下,才堪堪站稳了身形,他也是个狠角色,分明被如此羞辱,依旧舔着脸笑道:“王爷这是专程回来接书晴的?”
“那王爷答应下官的事?”
陆深本不欲与这般寡廉鲜耻之人相交,可等他刚走出院门,耳畔便传来方才那婆子的尖利叫声,虽则明知并不是她的声音,脑中却浮现出那个下丫头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画面。
犹豫几息过后,还是脚尖一转,复又推开了院门。
却没想到,刚巧碰见这样一幕。
陆深懒怠理会沈延,见沈书晴还茫然在原地,原本清凌凌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惶恐,竟然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了手,“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本王走,等着挨打吗?”
沈书晴看了眼满是威胁之色的沈延,又觑了一眼清隽端雅的贤王,没再犹豫,握住了男子宽大的手掌。
抄手游廊上,红菱和王府总管林墨一人提着个八仙灯笼走在前头,陆深牵着沈书晴走在后头。
身后的青石板道上映出两道相依相偎的黑影,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娇小柔美,竟是相得益彰的和谐。
两人挨得近,沈书晴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竹香,这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他将她救出暗巷,也是如今日这般拉着她的手轻声哄道:“别怕,我送你回家。”
自此,她便记住了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
当时她吓破了胆,并不曾问过他姓甚名谁,不久之后父亲又突然暴毙,她便再也没有心思寻人。
想起过往点滴,沈书晴握着陆深的手更紧了,生怕她一松手,他便会像从前那般,直接从她的视线彻底消失。
陆深显然也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以为她还因方才的事而惧怕,于是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抚道:“本王今日便带你去葫芦巷。”
“从今往后,本王会护着你。”
贤王府在朱雀街,葫芦巷自然是外宅。
意识到了这一点,沈书晴骤然放开了陆深的手,垂下纤秾的睫毛,呆呆地立在原地。
陆深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侧目看她,见又是一副小媳妇的受气模样,长眉微微拧起,“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沈书晴怯懦地抬起清澈的眼眸,虽明知不该多嘴,还是问道:“王爷安置外室,王妃她同意吗?”
只沈书晴一提起王妃,走在前边的林墨立时回身看自家王爷,果然就从王爷面上瞧见几分不虞,方才眼中的柔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凉薄,又听他冷哼一声,“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又如何?本王要幸什么人,难不成还需要经过她的首肯?”
沈书晴倔强地抬起下颌,瞪圆了杏眸,无比认真地道:“若是王妃不同意,纵然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做这个外室。”
为了保住她娘的命,她可以自甘堕落,却不可以践踏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怎地还提王妃?
林墨都替她着急,急忙忙插嘴道:“沈姑娘,你且安心跟着我们爷罢,我们爷安置外室,不仅王妃是同意的,更是贵太妃她老人家主张的,你就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听罢,沈书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复又伸手去挽陆深的胳膊。
却被陆深无情拍开,他居高临下睥睨着一脸怔愣的沈书晴,冷冷地道:“沈书晴,本王最后警告你一次,对本王你只管服从就好,做好你应该做的事,不要过问其他任何事情。”
“本王没那么多功夫来哄你一个外室。”
第3章 惩戒
自打那一夜沈书晴彻底惹恼贤王,贤王便再也不曾出现在沈书晴面前。
红菱说她一个外室,不应该管东管西,自己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去管甚么王妃的喜怒,得到王爷的宠爱,拼命往上爬,让自己和二夫人安身立命才是要紧的。
沈书晴听后却是摇头。若是旁人倒罢,可他是那个人啊,她怎么忍心搅得他的后院鸡犬不宁。
红菱笑她天真,“小姐你且等着吧,没有王爷的宠爱,便是在这外宅,你这日子也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这些个丫鬟婆子,个个都是不省油的灯,见王爷根本不踏足这个院子,嘴脸极其难看。
如今已是三伏天,屋子里热的冒烟,自家小姐也是娇惯着长大的,不置放冰盆根本就无法安睡,可那些婆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夜里辗转反侧,愣是不为所动。
私底下更是编排自家小姐庙小妖风大。
这一日,刚侍奉沈书晴用好晚膳,红菱又去跟管事的李婆子讨要冰块,毫无意外地又是空手而归。
回来时,见沈书晴提着一个竹制双层食盒往外走,登时眼睛一亮,“小姐,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要去刑部请王爷过来?”
贤王陆深掌管刑部,红菱这些时日也打听到了,近日贤王日日皆要夜深再离开衙署,若是能适时地送上一盅汤品、小食,没准便能将王爷留在葫芦巷过夜。
沈书晴何尝不知晓红菱这是在为她打算,只她骨子里仍然有一份清高在,她走出这一步本就是无奈之举,前几日她大伯母差人来传话,她母亲在贤王派去太医诊治后,脉象总算是稳了下来。听太医说,按照方子好生将养着,不出两个月定然醒来。
她所牵挂之事,已有了着落,她又何必上赶着逢迎一个男人。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他。
她虽爱慕他,从前心心念念的也是以妻的身份嫁他,又怎肯以如此低贱的身份常伴左右。
外室这层身份在她身上烙了一层印,主与奴的区别,如何平等处之?这不是她想要的。
沈书晴摇了摇头,旋即抬首望月,“今日是六月半,我见月色清朗,便想着到园子里去烧香拜月。”
梁朝民间有拜月的习俗,月圆之时燃上香烛,向月神虔诚祈祷,以期获得月神的庇佑。
刑部衙署内。
陆深刚从如海卷宗中抽身,便见林墨弓着身子出现在了门口,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寻常一般吩咐,“起架回王府罢。”
林墨却是泛起了嘀咕,没有立时应声。
陆深凝望向林墨,将他为难的神色看在眼里,冷声冷气地道:“有事就直说。”
原来,竟然是宫里的贵太妃知晓贤王带回沈书晴后,一日也不曾歇在葫芦巷,她抱孙心切却又不好直接对陆深宣之于口,就召见了林墨,耳提面命了好一番。
传达完贵太妃的意思,林墨又屈膝添了一句,“贵太妃娘娘她也是关心王爷您的子嗣。”
说起王爷的子嗣问题,林墨甚是替自家王爷气恼,谁能想到去岁自家王爷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家的王妃,临到入洞房时竟变成了一个牌位?
贤王陆深与镇北侯嫡长女伊兰舟的婚事是先皇指腹为婚定下的,陆深虽不甚欢喜这个嚣张跋扈的未婚妻,等到了适婚的年岁,三书六礼倒也从不怠慢。
哪曾想伊兰舟却是早就对镇北军营中的一个小将情有独钟,俩人情到深处难舍难分,却又不敢忤逆长辈,更不敢有违先帝的赐婚,于是便在同贤王拜完天地过后,来了这么一出偷龙转凤,留下了一个牌位,以及一封留书。
“兰舟已心有所属,决计不能再嫁他人,你们便当我死了罢。”
贤王楞在了当场,只觉得好笑,他主理刑部多时,还从未遇到过此等荒谬的案子。
贵太妃不依不饶,当即就闹到了皇帝跟前,要让皇帝做主解除这桩荒诞的婚事。
可镇北侯为着自家闺女的声誉着想,也求到了皇帝跟前,“皇上,兰舟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忍心让她名声扫地吗?”
一个是对自己甚有威胁的异腹兄弟,一个是兵权在握的外家,皇帝当即便有了计较,“四哥啊,你看这样如何,只要舅父一找到兰舟,朕便允了你们和离。如此一来,既不会损了表妹的闺誉,也不会耽误四哥续娶。”
事已至此,虽然贵太妃与贤王再如何气怒,也只能忍着恶心咽下了这口恶气。
哪想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伊兰舟连个人影都没有,贤王没法子和离,自然也没法子续娶,而贵太妃又抱孙心切,纳妾么倒是能有子嗣,只是伊兰舟的事便就瞒不住了。
不得已才叫贤王去安置一房外宅。
见王爷依旧没有表态,林墨斟酌着又添了一句,“听闻贵太妃近日心疾越发严重,太医说不好生将养着,只怕......”
贵太妃身子不好,这两年气色越发不佳,这也是她为何急着抱孙子。
贤王听到这里,这才摆手叫停,皱眉不耐地道:“行了,本王去葫芦巷便是。”
葫芦巷的宅子虽然僻静,但胜在地方敞大,园子精巧,沈书晴居住的这个院落,靠北的院墙种满了冷然的金竹,沈书晴吩咐红菱在金竹旁支了一张供桌,燃了两只红烛,摆满了瓜果贡品。
沈书晴跪在案桌后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神色虔诚得仿若她所仰望的并非是一轮明月,而是一座观音宝相。
“小姐啊,你都在念什么啊?是诵经吗?”
沈书晴低垂这眉眼不接话,自供桌上捻起佛香三根,自烛台上点燃后捧在手心,对着当空皓月连着拜了三拜。
一拜,“一愿母亲能够尽早痊愈。”
二拜,“二愿父亲泉下安宁,来世投胎个好人家。”
三拜,“三愿王爷能够事事顺遂人安康。”
话音甫落,金竹林掩映着的扇形墙窗外,一个颀长男子便顿住了身形。
却是刚刚走到院墙边,正欲自角门进来的陆深。
一同而来的林墨,显然也听了个明白,他借着明月洒下的银辉,偏头去看自家殿下冷然的面庞,冷瞳却依旧毫无波澜。
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红菱不甚明白,神色颇为幽怨地道:“小姐,王爷如此怠慢你,你怎地还将他与二爷二夫人相提并论呀?”
“若非王爷收留,我大伯父指不定会将我送去哪里,更何况,王爷还替我娘延请御医。”
“可是,这里也并非甚么好去处啊,王爷自打那日过后,一次不曾来过,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连冰盆都不给小姐用,小姐你都几日不曾安寝了。”
沈书晴不以为意,反而笑笑,“红菱,这做人啊,不能太贪心。”
主仆两人收拾好拜月的器具离开后,陆深才堪堪挪移到扇形墙窗背后,透过影影绰绰的金竹细叶,冷瞳微微眯起,瞧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林墨试探地道:“没想到沈小姐待王爷如此情深。”
陆深转眸看他,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冷声冷气道:“林墨,你到底收了这个丫头甚么好处?竟使得你将本王刚巧带到这里?如今又替她说这些好话?”
林墨欲哭无泪,当即就将照明的八仙绿纱灯置于一侧的道旁石上,接着跪伏在地,哀声告饶:“殿下明察,奴才不曾透露过沈姑娘任何消息,更不曾收受过她任何的好处。”
“奴才若是说谎,殿下便将我这颗脑袋砍去喂狗。”
陆深垂眸审视地打量林墨一番,视线在他细汗频生的额间略顿了顿,也不知是否信了他这番话,只淡然地拍了拍袖子,跨步向前头的月牙形角门走去。
林墨从地上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赶紧提起灯笼跟上。
刚跨过月门,便看见自家王爷驻足在游廊下,似乎正凝望着庭院中某个角落,登时也顺着移开了视线。
竟瞧见沈小姐主仆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担水。
沈小姐今日穿了身柿青色纱裙,不似初见那日的桃红衣衫,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玉耦似的皓腕,肌肤似凝脂一般细腻,显然是从做过重活。
如今却和下人一起在这里打水。
她们主仆在这里担水,那另外那些下人呢?
陆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冷瞳一咪,寒着脸呵道:“这院子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林墨当即跪伏在地,“是奴才的失责,请王爷责罚。”
这一通动静沈书晴自然无法忽视,见陆深盛怒之下要发作林总管,便上前解围,“王爷息怒,是民女喜静,这才叫她们无事不用上前侍候。”
2/11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