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一个要走,一个没留。
红菱闻讯赶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沈书晴挽住手臂,她虽啥都不曾说,可红菱感受到了她身子传来的轻颤,便也不曾想问,只静静搀扶他离开了王府的前院,出了二门,又自大门出发,去到了葫芦巷。
沈书晴离开后,陆深在书房喝起了闷酒。
林墨站在门口,眼瞅着小李子将一坛一坛的酒往里面般,王爷酒量好,竟然还没醉,这不还一边举着酒杯,一边盯视着王妃从前抄给他的血经。
陆深静静盯着那血经,忽而讥诮一笑。
“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经不起任何考验。”
林墨还不曾见过陆深这般痴的模样,有些担忧是否应该告知贵太妃娘娘,毕竟,自家王爷何曾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魂落魄?
可他还来不及下去吩咐人到宫里去传信,就见自家王爷将血经伸向翘头案上的烛台,点燃后往缠枝纹地砖上扔去。
点燃的血经翩跹落下,刚巧落在翘头案下一坛未见底的酒坛里,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便窜出了人高的火苗,将翘头案上好的花梨木熏了个漆黑。
林墨当即吓得大叫,“来人啊,走水了。”
也顾不得通传贵太妃了,当即吩咐下人去担水救火,而他自己则是将书房内的一盏茶给泼了上去,奈何坛子里酒水太多,根本灭不了,好好的花梨木书案,只怕是要毁了。
好在这书房足够宽敞,家具也并不太多,很快下人们便担水扑灭了火,可等到火势全部扑灭,陆深依旧坐在原来的翘头案后的扶手椅里。
完全一幅心如死灰的颓唐之感。
这可吓坏了林墨,“爷,你做错了事,惹了王妃生气,诚心诚意去道歉,王妃知书达理,会谅解你的。”
林墨旁观者清,自家王爷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利用王妃,但这一年来,他待王妃的好又是摆在明面上的,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惜得不行。
在林墨看来,自家王爷那一点错,并非是不可以原谅,就王妃对他的痴心,多半会原谅他的。
可,陆深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甚至还冷嗤了一声,“道歉?本王何错之有?”
权贵之家结亲本就是门当户对,诚然他的手段并不光彩,但他难道就薄带了她?王妃该有的尊荣和荣宠,他有没有给她?始终如一的专宠,他有没有给到她?
她若是个聪慧的,便该装瞎,与他好生过下去,与所有人而言,皆是皆大欢喜之事。
又过了三天,沈书晴还是没有从葫芦巷搬回来,见她如此坚决,林墨将稳婆和医女送去葫芦巷。
而陆深的难过,也似乎只发生在那一天夜里,隔天他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叫了戏班子来王府,连唱了三天。
今日唱的正是霸王别姬。
一如往常,陆深并不去看台上的表演,只垂眸平常着新得的好茶。
有小厮来禀,今日派去请王妃回王府的人又铩羽而归了。
林墨斟酌片刻,上前询问陆深的意见,“王爷,王妃即将临盆,要不,您亲自去将王妃请回来?总不能让小主子出生在外宅吧,这要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台上正上演着项羽不听劝告,执意发兵,遭遇韩信十面埋伏的危急之处时。
陆深拧眉不悦,“她自己要走的,本王为何要去请?”
林墨还想要说什么,陆深却是直接不耐烦道:“别打扰本王听戏。”
正这时,钟灵过府探望,刚巧听到这一幕,顿时心花怒放。
也也不管陆深同意是不同意,直接叫小李搬来了一张扶手椅坐在他的右面,也不看台上的戏,只盯着他的俊脸看,丝毫不见他面上有悲伤之色,这叫钟灵感到欣慰。
她已经从她爹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虽则也愤于陆深竟然想要将她弄去和亲,但得知沈书晴同自家表哥闹掰了,已经搬去葫芦巷之后,只差没有拍手叫好,她好忍了三日,这才登门拜访。
陆深无视她投递过来的灼热目光,只自顾自地斟茶自饮。
正这时,门房来报林墨,李照玉登门,要拜访即将生产的王妃,可王妃并不在王府,门房不敢擅专,特来问总管如何应答。
林墨挥手道:“随便找一个理由打发走便是。”
这时,一直垂首捧着茶杯小口抿茶的陆深,却是难得地抬起头,他先是看了一眼贴得甚近的钟灵,这才转首对林墨道,“叫他来见本王。”
李照玉到的时候,陆深正在给钟灵斟茶,且将茶杯亲自递给钟灵,收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以指腹摸了一下钟灵的手。
钟灵当即娇羞地垂下了脑袋。
李照玉咳嗽一声,待钟灵收起那副碍人眼的扭捏劲儿,这才问:“敢问王妃在何处?”
沈书晴去到葫芦巷,倒是难得的平静,没有再流泪,也没有过多的向红菱控诉陆深,因为不值得。
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了两日,第三日时,葫芦巷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李照玉来的时候,沈书晴斜依在临窗大炕的凭几上,这几日她只觉得懒懒的,总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表兄,是他让你来的吗?”
沈书晴以为是陆深让她表兄来当说客,说服她原谅他,于是先发制人,“表兄你不必劝我,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李照玉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分明陆深从前待自家表妹是极好的,为何如今要抛下即将临盆的妻子,与那钟小姐在王府明目张胆地看戏,有说有笑。
却原来是两夫妻吵架了,可即便吵架了,也不能抛下即将生产的妻子不管啊,就不怕气出个好歹?
李照玉倒也不敢拿这事去刺激她,只苦口婆心劝道:“这个婚事,当初是你一力争取来的,怎地才一年不到,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钟灵在王府,那一幅在陆深面前的娇俏劲儿,李照玉就是痛心疾首,“你是王妃,是王府的女主子,便是再如何生气,也不应该别处而居。
这不是给其他女子可乘之机吗?”
更何况那个钟灵爱慕贤王已久,连他这个下属都十分清楚,从前贤王未曾娶妻之前,不时就往刑部衙署寻陆深,连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也能分得一些精巧的小食及汤品。
偏生自家这个表妹,竟然还在这里与贤王斗气,当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危机。
哪知沈书晴竟然丝毫不在意,“随便他如何,与我无关。”
李照玉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忍不住将所见所闻道了出来,“你可知你前脚才离开,后脚钟灵便去了王府,这会子两人正在王府湖畔的戏台子看戏呢。”
“你丈夫都要给人抢了,你倒是一点不见着急?”
沈书晴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何他如此厌恶钟灵,却又与她如此亲近。
不过片刻后,她又了然一笑,像是他能干得出的事,为了宁远侯府的权势,他自然是要当好这个好表哥的。毕竟,他即便一开始厌恶她这个人,还是愿意为了她外祖的势力,来宠爱自己。
见她不怒反笑,李照玉甚是不解,“王爷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你便不生气?你便不怕他爱上别人,从此对你们母子不管不顾?”
若是从前,自然是生气,非但如此,只怕得伤伤心心哭好一场,可如今她也看淡了,他根本没有爱过她,他所爱的不过是她身后的权势罢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何必为他伤心。
更何况,他爱上别人?
别开玩笑了,“他不会爱上别人,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在李照玉的怔楞中,她继续说:“他爱的人,始终只有他自己。”
李照玉一听,更是不解,“当初他不是甚至愿意替你解那蚀骨香的毒,你说他不爱你,我是不信的。”
一说起这个,沈书晴便是讥诮一笑,“不过是他的苦肉计罢了。”
李照玉听出了一些蹊跷,继续追问,“表妹为何这般说?”
沈书晴不再漫瞒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了李照玉听。
李照玉听后,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陆深心机如此之深,若非宁远侯前来发难,自家那个表妹,只怕是要永远蒙在鼓里,与这样的人做夫妻,那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没有一句真话,满心皆是算计。
可,李照玉看了一眼她凸起的腹部,叹了一句,“可你如今嫁也嫁了,孩子也有了,那你预备如何面对他?”
沈书晴转某盯着李照玉,眼神十分坚定,她淡淡开口,“表哥,我要和离。”
她当初不顾一切嫁给他是因为爱他,而今想要决然离开,也是因为头顶的失望。这几日她想的很清楚,她不愿意与一个满嘴谎话,心机深沉的男人共度余生,只想带着孩子一起和离。
和离可是大事,李照玉不能帮她做主,且他本身也并不赞成,奈何沈书晴似乎已下定决心,遂只得叫她自己写一封信,他寄给三外祖问过再做计较。
左右三外祖也不会同意便是。
自打李照玉离开王府,陆深便将着人将钟灵赶了出去。
钟灵觉得自家表哥不可理喻,方才还好好地招待她看戏,这戏看得好好的,却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还惦记着嫁进来的事情,“表哥,我爹的意思,依旧是让我嫁入王府。”
她害得他的妻子离他而去,她竟然还有脸说要嫁他,陆深没忍住讥笑出声,“你是傻吗?本王怎会娶你?”
钟灵以为是沈书晴不同意,是以咬牙切齿道:“这个沈氏,我又不跟他抢什么,我左右又生不出孩儿,不会危及她,她为何不同意啊?”
竟敢还提沈书晴。
陆深当即一挥袖,扫落了几上的茶盏一套,碎裂声甚至惊动了在戏台中央,正抱着楚霸王尸体痛哭的虞姬。
伴随着瓷片碎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句陆深震耳欲聋的“滚啊!我叫李滚啊!”
虞姬侧目往台下一看,就瞧见方才坐在贤王身侧的贵女,此刻正捂着脸,灰溜溜地离开。只她也没敢多看,因为一只垂首听戏的王爷,此刻已经注意到她的动作,正眼神凌厉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虞姬当即水袖一甩,跪在地上,铺在楚霸王怀里,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台上虞姬和楚霸王的生离死别演绎得太过感人,陆深凤眸上扬的眼尾竟然染上了湿意,且在虞姬正要横着剑抹脖子自刎于楚霸王尸体前时,叫停了虞姬的动作,“不必演下去了,到此为止。”
此事,暗卫来报,李照玉离开王府后,去了葫芦巷。
料想这会子,沈书晴已经知晓了他与钟灵看戏之事,他叫来林墨,“备马,去葫芦巷。”
林墨高兴得眉飞色舞,自家王爷可算是想通了,要去与王妃低头认错,赶紧叫人去将王府最高大俊美的马匹牵来,事一匹白色的汗血宝马。
然陆深却不是认错去的,他是要叫沈书晴感知到地位受到威胁,而后主动求和,他陆深不论何时何地,从来就没有认错的时候。
李照玉毕竟是个外男,没多久便要起身相辞,毕竟是自家亲人,沈书晴亲自相送于大门之外。
大门之外,竹影婆娑,沈书晴见李府小厮解了套马绳,正要驾车离开,又不放心地走了过去,“表哥,你可千万记得把信寄去颍川。”
当初要嫁,是她一力求的,如今要离,却是不能再不听他们的意见
事到如今,她才方知晓,这世上唯有血亲才是靠得住的。
下意识便垂眸去觑被手托住的肚子,那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正这时,肚里孩儿使劲地踢了一下肚子,险些叫沈书晴摔倒。
好在李照玉还未上车,迅速地搂住了她的腰,才没叫她往地上摔去。
陆深刚骑行至葫芦巷口,便瞧见两人如此暧昧不清的一幕。
缰绳一扯,止住马匹前进的步伐,他紧抿着因为极度愤怒而苍白的薄唇,狠厉眼神穿过半条巷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李照玉紧掐在沈书晴腰上的手上。
不屈地抬起冷傲的下颌,陆深行云流水地自马鞍上取下弓箭,分秒间已将弓箭横于胸前,他单目凝视着李照玉的后脑,咬紧的牙关一松,离弦的箭风一般刹那间便穿破虚空抵达在沈书晴因为惊悚而蹬得浑圆的眼前。
“沈书晴,你竟敢背夫偷汉!”
第33章 发疯
箭矢将李照玉束发的莲花白玉冠射落在地,如瀑墨发泄在月白锦袍之上,平添几分自如风流,他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前一带,然他毕竟有几分武艺在身,为着沈书晴的安危,整个下盘楞是一动也不动,稳如泰山。
见沈书晴吓得面色发白,反倒是还笑着安慰她。
“没事了,书晴。”
“你表兄命大着呢。”
眼睁睁看着箭矢贴着李照玉的头皮擦过,吓得沈书晴浑身打抖,即便如今他笑着同自己讲话,还是心有余悸地伸出她轻颤的指尖至他头顶,想要确认他当真没有受伤,即便她知晓脑袋受伤的人,是不可能站在这里同她说话,但万一是幻觉呢,她得证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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