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么一个时辰,画师才画完,沈书晴走过去一看。
六位娘子围着一个遮了金色锦缎面桌布的圆桌,圆桌上有个棋盘,几个茶盅,倒是清雅别致,沈书晴与陈映月分坐两侧的圆凳上,六娘、七娘、十一娘站在圆桌之后,其中六娘站在沈书晴后边,两手扯着一张软帕置于胸前,七娘站在后排中间,她垂着眸子凝视着手中捧着的茶杯,而十一娘则是手中拿着一把兰草纹团扇遮着半张脸站在九娘后面。
沈书晴则侧身看着桌上的棋盘,一手随意放下,而另一只手则捏着棋盘里的黑子。
沈书晴对面的九娘,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是个极为规矩的姿势,可沈书晴总觉得陈映月眼神不善地偷瞄着她。
自从那日陈映月引诱姐夫不成,便再也不曾送上门过,她可以厚脸皮,然则却是不得不惧怕陆深的恫吓,他说她若是再去,就要将她送去娼馆,她这才歇了心思。
可是凭什么啊?
她对他那样好,甚么都愿意为他做,可是却得不到他一丝怜惜,反倒是她这个姐姐,如此欺负他,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嘴上说不要再提她,实则偷偷跑去看她。
她倒厉害,当街和别的男人亲热,气得姐夫只得成日里醉生梦死。
却原来,在陆深去夜市的那天晚上,陈映月也悄悄地跟了过去,甚至连陆深后来去春香楼喝酒也没逃过她的耳目。
她就不明白了,她这个五姐生得和她几乎一样,怎地姐夫会对她如此着迷,却对她如此冷漠。
沈书晴倒是不知她这个九妹已经如此恨她,正与她们笑着说着最近颍川城里哪里的脂粉铺子好,哪里的酒楼菜式新颖,夜市里哪家铺子最有趣儿,倒是没空搭理闷不做声的陈映月。
才不过说了一会儿,沈母从楼下找来,将沈书晴拉到一边,悄声跟她说了甚么,她便步到窗边,往下一看,瞧见李照玉以及一个粉面桃腮的小美人。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个表兄,还真是有心,竟然将他的小相好带来了陈家,听她娘说是那个小相好听说昨儿她的拒绝之语后,竟然想要见她一面,亲自说服她嫁给李照玉,正等着她一起去春香楼用膳。
是以,当陆深正在与汝南袁氏的族长之子在春香楼二楼的雅间传杯换盏时,便瞧见李照玉携两美下了马车,出现在了春香楼的大门之前。
她不是已拒绝了他?
怎地又与他来春香楼?
身旁那个比她还要娇小女子又是谁?李照玉的那个相好?
陆深炙热的目光紧紧黏在李照玉牵着沈书晴衣袖的那只手上,一个仰面将杯中酒饮尽,却似乎酒皆变味了,满嘴的酸味。
他这是当真嫌命长了?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
第53章 帮她出气
李照玉左手牵着那小相好,右手攥着沈书晴丁香地海棠纹广袖裙的袖子,正与沈书晴有说有笑,她看向他的眼弯成新月,笑容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粲然。
陆深苦涩地一笑,正要收回视线,却瞧见李照玉倏然甩开她的手,神色忐忑地往左边看去,却是那小相好蹙着细眉,捂着肚子,看起来羸弱极了。
这情形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他在宫里便依稀瞧见过这一幕,当时一位宫妃便是这般惺惺作态,从她母妃的生辰宴上将他父皇“请”走了。
他墨眸眯了眯。
了不得啊。
怪不得一个卖花女,能够拿捏住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
这时,袁世山替陆深满了杯酒,与他说起来颍川这一路的见闻,这袁世山看起来侃侃而谈,却始终不往陆深想要的方向去谈,客套话居多,然则陆深存了拉拢的心思,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被迫收回视线,举杯过头顶,与他笑着对饮。
等到他再趁着空往楼下觑去时,几人已不见了踪影,这春香楼甚大,因着来往皆是富贵人家,私密性做得极好,陆深纵然有心也无法前去探听情形,况他今日还未撬开袁世山的口,暂时也脱不了身,便叫来林墨吩咐了几句,继续与袁世山喝酒。
李照玉那小相好是个孤女,名字叫丁香,沈书晴见她生得弱质娇美,便叫她小丁香,等几人落座雅间后,沈书晴便打趣李照玉,“表兄你也真是,小丁香有身孕,你还带着她四处奔波,也不怕影响腹中胎儿。你可知孕期头三个月最为紧要?”
小丁香的孕事如今才刚诊出来,的确不易东奔西走,然则李照玉捏住了小丁香柔软的小手,垂眸去看小丁香,满眼皆是宠溺,“她那般柔弱,她不在我身边,我放心不下,怕她受人欺负。”
是以,即便金陵至颍川路途遥远,也依然要将她待在身边。
小丁香赧然地低下头,举起团扇遮住自己绯红的脸颊,只嗔他,“公子又取笑我了。”
此情此景,没来由的,沈书晴想到了陆深,陆深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你这么蠢,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孩子得千万要随他父王,否则可就麻烦了。”
竟事眼眶一红,她想,他的确是爱他的,只是她无法接受他这个人人罢了,她不愿劣迹斑斑的人做夫妻。
李照玉见她眼眶发红,隐有泪花,就要掏出帕子给他拭泪,“怎地还哭上了?”
正这时小丁香也抽出了帕子,沈书晴略微犹豫了一瞬,最后谁的都没有接,而是抬手以指腹拭泪,“表兄,我没有哭,我是替你高兴,你能遇到喜欢的人,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这是沈书晴的心里话,小丁香一听却好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竟将细眉蹙起,“姐姐这是哪里话,公子对我只有可怜,公子与姐姐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李照玉摇摇头,捏上她粉嫩的脸颊,“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书晴性子好,不会如此小气。”
转而,笑着与沈书晴说:“我说得没错吧,表妹?”
沈书晴稍垂眸,凝视着小丁香的娇媚之态,再目光一转,瞥见李照玉那还未自小丁香脸上收回的手,她心里显然也有了抉择。
眼前这两人这般如胶似漆,她作何要去插一脚,只面子上却不好直说,只道:“表兄说得对,小丁香便是我见了也只有怜爱的份,又怎会与她计较?”
李照玉只当沈书晴是真心喜欢小丁香,是以格外开怀,点了一桌子菜,直道今日不虚此行,席间沈书晴慢条斯理用膳,小丁香却似个泥人做的,一会儿头晕吃不得荤腥,一会儿嫌端上来的点心太甜,李照玉皆耐着性子对她事事体贴。
沈书晴虽然觉出一些味却也不好直接下论断,直到离开春香楼三人又一同去逛街才看清小丁香的面目。
小丁香看见前面有许多胭脂水粉铺子,便拉着她离开了李照玉的视线,“哎,姐姐,那边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我们去看看。”
李照玉要跟上,却被她推辞了,“里面都是女子家,公子不若就在这里等我们?”
等到了胭脂铺子,小丁香拉她到铺子的后院,见四周空无一人,小丁香突然就跪了下来,“沈小姐,求你成全我和公子,不要嫁给他。”
经过春香楼她的扭捏作态,沈书晴已不那么诧异,她只是有些奇怪,“你家公子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嫁给他?”
闻言,小丁香清丽的面庞显出委顿之色,“公子是说了你不愿,但是公子却依旧认为你是最适合当他妻子的人选。”
说到这里,她倏然抬眸,盯视着沈书晴愈发凝重的脸,“可是,沈小姐,我从在陇西就喜欢上了公子,我一路跟着他去了金陵,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终于怀了他的骨肉,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我不是为了给她做妾啊!”
却原来,当李照玉在陇西之时,两人便早有渊源,小丁香原姓是魏,是李家一个毫不起眼庄子上的农户女,她爹好堵,将才十四岁的她卖给了青楼,当时她娘以死相逼没了性命,依旧没能救下她。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老鸨将我关在了三天三夜,他们一口水都没有给我送来,饿得我晕头转向,但我始终不愿意屈服。直到第四天,我听到有人在门口开锁。”
“你知道吗?当时我害怕极了,我以为我逃不过去了。”
沈书晴听明白了,“是他救了你?”
小丁香或许是想到了那一天的情形,眼里竟霎时淬满了星光,“是的,他像是一道光,将我从黑暗中救了出去。”
这事闹得挺大,当时李照玉听说了,便替她付了赎金,并亲自将人救了出去。
沈书晴有些同情小丁香的遭遇,但是并不认同她自此以后就相反设法一路跟到金陵的行为,“是以,你得知他去金陵赶考,你便一路跟了过去,用尽手段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故意让街头混混欺负你,你知道他心善一定会救你,一来二去你就能走入他的心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书晴忽然皱眉,厉声道:“他有恩与你,你却算计他,你这难道不算是恩将仇报?”
小丁香却十分理直气壮,“我是算计他,但同时我也爱他,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
“就比如你,见他与我卿卿我我,你丝毫没有感觉,不是吗?”
“你分明不爱他,却还与他谈婚论嫁,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沈书晴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转身就要走,气喘吁吁,“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样阴险狡诈的人,配不上我表兄!”
可小丁香竟丝毫不怕,她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对准自己的肚子,“你若是敢告诉他,亦或是你敢嫁给他,我便杀了这个孩子!”
沈书晴心软,不想染了人命官司,但也着实被吓到了,当天就病倒了。
当夜,陆深来得晚,他从春香楼出来时已天黑,又特意回住处问林墨跟踪的情况,得知她依旧没有答应李照玉,这才心下稍松,但还是想着去看她一眼,只他一从窗户跳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拧起眉头走进床榻,本是想看她一眼就走,却发现她满身是汗。
这才知道她病了,要上手去给她擦汗,这时碧心推门进来,他赶忙躲在了床底下,听碧心与另一个丫鬟叹气道:“也不知怎回事,今日小姐去见过李公子,回来就这样了,大夫说是忧思过重,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忧思?”
陆深见丫鬟时不时进来查看情况,便没有多待,当即召林墨出来,问过暗卫,一路皆跟着,唯一没有跟着的一段时辰,是沈书晴同那个小丁香一起进了胭脂铺子。
陆深当即便断定,与那个小丁香脱不了干系。
隔天,李照玉便前来探病,小丁香也一道而来。
趁着李照玉与沈母说话,小丁香来到她闺房的病床前,诚心诚意与她道歉,“沈小姐,很抱歉将你吓到了,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吓得病倒。”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手上没有沾过一条人命。”
“我也向你承诺,我会爱公子比爱我自己还要更甚,如此,你可以放心了吗?”
沈书晴得了她不会害李照玉,也不会害人性命的承诺后,紧皱的眉头这才松泛开。
小丁香见目的已达到,便扭身要走,却没忍住添了一句,“沈小姐,若是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疯狂的爱你,请你不要怀疑,他一定是爱惨了你!”
沈书晴倒是想起了陆深,她从不怀疑陆深爱她,爱得那样疯狂,又理直气壮,就像眼前这个小丁香。
沈书晴有着片刻的心软,但在想起水寇一事后,又坚定起来。
他不只是疯狂,还滥杀无辜。
小丁香先离开,李照玉过来探病时,又向沈书晴提了一嘴婚事,说起来也是担心小丁香被人欺辱,沈书晴断然拒绝,心下却讽笑,就她那个疯劲儿,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反正,她是连她一根手指头也玩不过。
却说小丁香一离开翠玉居,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去侧门的马车,半路上两个丫鬟被人叫回,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在九曲十八拐的连廊时,瞥见拐角处一个阴影,忙就吓得身子一颤,“贤王殿下,你就放过我吧,我已经诚心诚意向沈小姐道歉了。”
第54章 她又冤枉他。
“要本王不找你麻烦也可。”
“你须得拿捏住李照玉,叫他不要再去找沈书晴的麻烦。”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送李照玉出院子,刚好走到这里,李照玉说有一只玉佩要送她,是新得的料子,打算雕以蝙蝠纹,象征着福气,沈书晴却笑着打趣道:“我可不敢收表兄如此贵重的礼物,省得表兄等下要叫我以身相许。”
沈书晴正笑着,眉眼弯弯,甚至连洁白的牙齿也笑了出来,然则却倏然看见陆深通体生寒地站在连廊拐角处,他的面前站着瑟瑟发抖满眼泪花的小丁香。
而陆深还在说着威胁的话,他说:“你若是不照做,休怪本王将你那点子事情说与李照玉听。”
她的笑意当即散去。
即便知晓小丁香也不是甚好人,还是为他如此欺负一个孕妇而感到悲伤,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几步过去到陆深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我知道你混蛋,但不知道你混蛋道这个地步,小丁香不过是一个有身子的妇人,你欺负她做甚?”
陆深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沈书晴,这里离她的翠玉居还有一定路程,然则他看了一眼她身侧清隽如春风的李照玉,便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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