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他闯下这样大的祸,该是没有闲心留在颍川才是,不想竟又在颍川瞧见他。
刚巧,他折扇落地的声响,引起了沈书晴的注意,往后淡淡一扫,便瞧见是他。
他的命可真大,那日分明又受了伤,才不过几日,又能够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装作无事人一样捡起折扇,觑向清流河畔挂满了灯笼的盛景,甚至还神色自若地摇着折扇,有着几分风流在,面上是瞧不出任何不妥的,是冷淡梳理的一张脸,一如他从前那般,然则他握住折扇的手指,指骨却隐隐发白,显然是将他们方才的谈话听进去了。
他还真是空闲?
罢了,既然他想听,便叫他听个够!
她柔夷攀上李照玉的宽肩,将她的头凑到他耳朵旁,因她微微垂首,两侧鬓发自然坠下,发丝轻抚过李照玉的耳垂,李照玉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看向她的眸光满是疑惑。
沈书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回头,他在,帮帮我。”
李照玉一听这个他,便知是陆深,至于要如何帮她,也十分心领神会。
他伸出右掌,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将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肩膀,是个极为亲密的姿势,而后用余光往后觑去,果然瞧见陆深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神色也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当即挑起一边眉毛,李照玉刻意扬高了声音道:“那书晴你这是同意嫁我了?”
沈书晴只当是做戏给陆深看,最好是能够打消他对她所有的执念,她抬起清澈如水的杏眸,而后在李照玉诧异的目光中,向他的嘴唇处吻去,然则却并未贴上,两人唇瓣之间还有可容下一颗米粒的距离。
李照玉不言自明,稍稍垂首,捧着她的脸蛋,附上他的薄唇,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虽是借位,然则看在陆深眼里,却是极为热烈的一个吻,甚至最后沈书晴还动情地扣紧了他的腰,这是从前两人接吻时,她极为难耐时才会做的动作,不单如此,吻得动情时她整个人还会软成一滩水,贴在他怀里。
他刚这样想着,沈书晴就将整个人挂在了李照玉的肩上,任由李照玉往上提着她的腰,才不至于在这大街上直接软在地上。
陆深牙关磨了磨,设想了一下在颍川干掉李照玉还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只铁青着一张脸离开。
回到住处,他的愁伤无法发泄,便找了架古琴来抚,本该是清灵高远的《寒山渡》,却险些要给他奏成了《将军破》的慷慨激昂,更甚者到最后干脆直接将好好的一柄古琴给拨坏了三根琴弦。
看着损坏的古琴,以及陆深那生人勿进的冷脸,林墨战战兢兢上前禀事,“王爷,已查明清河崔氏下一任族长在春香楼,你可要前去一会?”
春香楼是颍川最大的酒楼,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家王爷寻常最是不喜欢这些场合,林墨以为他该不会去才是,然则他只是略微一思考,便踢开摆在面前的坏琴,打算要出门,“其余世家的话事人,这几日也都打听清楚,本王要在陈行元寿宴之前拜会他们所有人。”
女人算什么,权力才该是他所追寻的。
却说另一边,李照玉已将沈书晴送回了翠玉居,两人在气走陆深后,又逛了好久,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其中一个兔子面具,是李照玉特意送给沈书晴的,她拿在手上与李照玉挥手做别,“明日府中在腾云阁安排了许多画师,表兄记得去画一张像啊。”
因着陈老爷子六十大寿,陈府安排了画师记录府中这几日的盛况,明日是专程为陈氏族人做画像,李照玉虽不姓陈,却是下一任陈家族长的亲侄儿,是以也住在陈府,不算外人。
可李照玉心思却并不在这身上,几番思索,还是吞吞吐吐问她,“书晴,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不愿意嫁我啊?”
早在气走陆深过后,沈书晴便直截了当决绝了李照玉,“我们不合适。”
当时李照玉要问更多,却被她拉去买这买那,是个不愿意提起的态度,可李照玉是诚心诚意的,在他看来,沈书晴性情高洁,做不出欺负那个卖花女的事情来,两位女子定然会相处十分和谐,便是他在婚后,也会对她敬重有加,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况且,他自认为对于适龄小娘子来说,他不论是家世、才学、样貌,还是人品,皆是一等一,没道理沈书晴要拒绝他。
沈书晴见他不肯离去,左右一看,见没有人听见,忙将他叫进了屋子,叫碧心斟茶与他吃,等他用了两口茶,她才与他说道:“表兄以为这是一桩合适的婚事,但你可有替我想过?可有替那个小娘子想过?”
李照玉放下茶盏,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
沈书晴不愿因此事与她这个表兄生分,也想着说通透些,“我曾做过陆深的外室,当时我并不知晓王妃早已不在王府一事,虽则当时我与陆深情投意合,然我每日每夜皆会因从王妃手里抢了陆深的宠爱而自责不已。”
说到此处,她看向李照玉,“表兄若是真心喜欢那位小娘子,你希望看到她成日里觉得愧对我吗?”
“再者说,我要嫁的郎君,须得是全心全意爱我的。表兄心里装着别人,还向我求婚,这事若不是我知表兄你没有恶意,我定然会将鞋子取下来砸你脸上。”
李照玉这才恍然大悟,所谓的合适,只是他以为的,倒也并不勉强,暂且离开。
李照玉的事情,自然没有瞒住陈望舒,陈望舒倒是对李照玉极为满意,然则听说他有个心上人之后,也是直摇头,旋即又说起沈书晴的婚事,想起再过几日,寿宴上会来许多世家的公子,便想着叫沈书晴从中挑一个。
“虽则说你已不是黄花大闺女,但是有你外祖在,他那些私产将来还不是你的,选一个合适的好夫婿,还是不难。”
这听去,却像是花银子买夫婿了,沈书晴心想,这还不如找个外室郎呢,遂与她娘直接说了,“找个外室郎养着多好啊,只需花一些小钱,他便会乖乖服侍我。且我又不缺儿子,作甚还要嫁去别家孝敬舅姑?”
母女两说这话时,是在沈书晴的闺房,陆深从春香楼出来,醉醺醺地就摸到了这里,酒壮人胆,本是要质问她白日里和李照玉是怎一回事。
虽则半醉半醒,他倒也听得明白,她并没有要嫁给李照玉,顿时笑出了声来——她白日里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不过,她竟然贼心不死,还想着找外室郎,哪个外室郎难不成还能有他服侍得好?
彼时,沈母来时,她刚自耳房泡澡回来,还洗了头发。
送走沈母,她拿着干帕子替自己绞头发,她不喜欢除了红菱以外的人近身伺候,是以皆是亲力亲为。
听到笑声,便侧目往声音方向去看,却是没有半个人影,疑心自己听错了,继续绞头发。
陆深躺在立柜里,黑黢黢的,身上的酒味关在顶箱柜里越发刺鼻,刺得他打了个喷嚏。
沈书晴皱眉起身,这回她听得明白,声音是从顶箱柜传出的,便一边擦着头发,去打开柜门,往里面看去。
第52章 讨她欢心
这是个黄花梨顶箱柜,顶上一层放着冬日的衣衫,最底层叠了几床被褥,这个季节常换洗的衣裙则竖着挂起来,公中每季会给每个主子准备四套新衣,因她是才来颍川,没有旧衣裳,她娘亲又自己给她找裁缝做了十几身,装得满满当当的。
随意看了一眼,翻了几下,没发现什么不妥,便将木门重新关上。
只关门时,又听得细微声响。
是陆深急促的呼吸声。
早在沈书晴往这边走来,陆深便屏住了呼吸,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到她开门,她熟悉的栀子体香传来,他便险些绷不住,想要冲出去吻她,抱她,揉她,以惩治她白日里对自己犯下的错。
可他到底还有一丝神志在,他知晓她此时此刻恨透了他,笃定了那日水寇一事是他的所作所为,他若是贸然出现在他的闺房,一定又会多了一条不可饶恕的罪名。
是以,他到底是忍了下来。
可她竟然还伸手来摸,她还是穿的夏日的寝衣,薄如蝉翼,嫩如细耦的皓腕若隐若现,只要一想到这手曾攀过李照玉的肩,扣过李照玉的腰,他就恨不能将她抱进浴房,用香胰子给她洗个百八十遍遍,方才肯罢休。
竟然去攀男人的肩,还是当着他的面。
这才不免呼吸急促起来。
好在,她也仅仅是又看了一眼,便关上了柜门。
等她走远了,陆深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柜门的缝隙透过来的光线倏然暗下,知道她是歇下了,又过了不知许久,久到陆深都快酒醒了,这才中顶箱柜里走出来。
他整理了衣摆,拍平衣裳上困在柜子里形成的褶皱,这才一径至她床前,坐在床下的春登上,透过薄纱帐打量他日思夜想的妻。
她的柳眉微蹙,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睡得不安稳。
他想起从前沈书晴有用安神香的习惯,是以摸黑在房内找了一圈,竟然真给他找到了,点燃了安神香,随着缭绕的白烟升起,她蹙起的细眉才稍显松泛。
然陆深却并未离去。
他眼中带着迷情,又似是自嘲地看着沈书晴,却也并不敢像以前一般在她身上放肆,至多只能握上她露在纱帐外的一截皓腕细细把玩。
他粗粝的大掌缓缓揉捏女子娇嫩的手背,这是从前她孕期时他常做的事情。
他眼前甚至浮现出了这个画面。
她挺着孕肚躺在床榻上,因着夜里孩儿压着睡不着,与他纯盖被说话,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帮她揉揉手,揉揉腿,好舒缓她手脚的水肿,那个时候,她总是不想他辛苦,只肯让他捏一回儿。
只可惜,如此和美的一幕,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举起她的手贴向他的脸颊,低声道:“瑶瑶,现如今是你外祖不想你跟我走,你再等一等,我会说服他的。”
凡是皆有因果,虽则他此次回到颍川,还不曾正面与陈老爷子打照面,但是他相信凡是皆有因果,陈老爷子不同意他,总是有因由在,凭着他不曾对他赶尽杀绝,以坐实他的案子,给他找更大的麻烦来看,他还是手下留情的。
这般看来,这事也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褥,关严实了纱帐,正准备离开,却瞥见她那殷红的唇瓣,霎时想起白日里所看到的那一幕。
事到如今,他宁远相信那是做做样子,他们并没有亲吻,然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掀开了纱帐,将薄唇贴在了她的朱唇之上。
她需要安神香,可见睡得不安稳,他并不敢使力吻她,只撬开她的唇舌,稍微吮吸片刻,可即便是这样,女子的身子依然有了反应,她难耐地蹙起了细眉,轻哼了几声,身子也软了下去。
陆深不过是嫉妒李照玉,这才宣誓主权式地吻她,没想到让她不舒服了,他不想要她不舒服,他是她的丈夫,不能让她享受丈夫的疼爱本来就是他的错。
他犯了错,才让她选择离开,都是他的错。
便是这一回,她误解他,当时他虽有些恨她,然则等想得透彻了,不还是因为从前她被他骗怕了,才不敢再信他。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才让他暂时失去了她,只要他能欢心,他做甚么都愿意。
但他不能将她吵醒,她醒了会将他赶出去,且他再也不能晚上来看她,是以他只能动静很小地让她欢心,他的手先是隔着布料游走,后来又去到布料里面游走,总归是哪里能让她欢心他心里有数,不能让她受这份苦,这是他这个丈夫该做的。
不然还真的让她去找外室郎?
陆深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沈书晴,在她的照顾下,女子已然是红中透粉,就仿若是他们以往每回之后一般。
隔天,沈书晴去腾云阁时,刚一入门就被夸气色好,沈书晴早上梳妆时也发现是红润了一些,不过倒也谦虚了几句,继而去找她娘。
她娘正在跟婶子们坐在二楼临窗的靠背椅上,七八位夫人做成了两排,一位年轻画师正在给她们作画,见她娘亲笑得唇角都僵了也不敢动一下,沈书晴便自去找相熟的姊妹,也想与她们合画一张像,陈家人口多,即便今日画师得有十来位,然若是每人皆要画一幅,一日之内却是来不及的。
沈护晴扶着扶梯一路往上走,走到了腾云阁的第四楼,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了六娘陈映容她们,正在画像,看起来画师还没有开始画,便加入了她们。
共有五位娘子,其中陈映容及陈映秋是大房的六娘和七娘,其余几个除却九娘陈映月因为跟她长得八分像她多关注些,其他一位并不熟悉。
她有些奇怪的是,寻常陈映月总是会主动亲近她,这回却是她甫一靠近,陈映月便扭开了脸,若非六娘拉着,她想她可能会直接离开。
画师见她们神色各异,便叫她们笑,毕竟这画像要留存许多年,今日请的也都是画艺高超的画师,各位小娘子倒也十分配合地笑了起来。
可沈书晴余光瞧见九娘,总觉得她笑得有些森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她总瞟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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