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快意的笑容。
她称沈延为沈大人,她自称为本妃,陆深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个小妇人啊,早已不是那个从前谁都可以拿捏的小娘子了。
非但无法拿捏她,反倒是连他这样满腹算计的主,如今也是彻底栽在了她身上。
知道了沈书晴的态度,陆深待沈延便更加不客气了一些,顿时冷下一张脸来,“既然王妃发话了,沈大人还不快说?”
却原来是沈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昨儿逛青楼,与那花魁娘子云雨之时,那花魁娘子暴毙而亡,如今将这事闹到了大理寺。花魁娘子死因蹊跷,或与服用助兴的药酒有关,然则闹到台面上,却始终是沈家面上无光。
是以,沈延才求到了陆深这里来,是想要将这事隐蔽地处理,最好是能够用银子私聊,别将这件事闹大。
这原也不是甚大事,只是闹出去叫人笑话而已。
陆深要帮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然则他得要看沈书晴的意思,毕竟她未必愿意帮他,他可是记得从前两人的婚宴,她皆不曾邀请过沈家。
不过,沈书晴这次居然同意了,他倒是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睛。
陆深哪里能想到,沈书晴曾私底下托沈延办过事,欠了他的人情,这才想着赶紧还掉。
沈延离开后,沈书晴一句多谢的话也没说,转身便离开,竟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陆深瞧见她那纤细的腰肢,以及瘦削的薄肩,仿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叫住了她,“书晴。”
沈书晴稍顿步,并未回眸,只淡漠说了一句,“多谢。”
转身要走,却被人扣住了腰,沈书晴拧眉回眸,就看见陆深已近到眼前,正眉头一压,目光紧锁着自己,眼中些许无辜。
许是它眸眼中的这份无辜,沈书晴不曾第一时间推开他,给了他乘虚而入的机会。
他两手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抵在门框上,垂下头与他面贴面,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而后以那能腻死人的眼神看她,“瑶瑶,邺城水寇那一案,若查实本王是无辜的,你能原谅我吗?”
既然得知了沈书晴心里最大的症结,陆深倒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这件事他从头到尾皆没有参与,他掌管刑部这些年,最是明白一个道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件事他没有做,纵然陈老爷子能冤枉他一时,也决计冤枉不了他一世。
他已写信给陈老爷子,又再派了刑部的官员下去查探这个案子,便是陈老爷子不肯松口,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满是希冀的眸子盯视着女子疑惑的眼,许久不曾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这叫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想与贴得更紧,最好是寸寸肌肤皆贴合在一起,然则他却是看见女子神色一凛,而后大力摁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
看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又想要耍什么花样?”
“要屈打成招吗?”
陆深脑子里才升起的幻想霎时破裂,他知晓不该与与她顶嘴,他也知是多次的欺骗才叫她对他没了半分信任,可是他还是捂着针扎一般的胸腔,问她;“在你心里,本王就是这样的人吗?”
“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沈书晴唇角讥诮,丝毫不带犹豫地怼他:“你说呢?”
清清落落的三个字,砸的陆深几要无法呼吸,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背靠着翘头案,不住地摇头,“书晴,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连欺负她的奴仆也要包庇,连他棍罚一个做错事的奴婢,她皆要落泪求情的小妇人。
曾几何时,她对他柔情蜜意,从来不曾红过脸,从不曾大声说话,怎会似今日这般张牙舞爪,字字句句皆往人心口铡刀。
完全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书晴本不欲与他过多交谈,然则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不再说几句,却是显得自己理亏似的,她转身,一步步逼近早已溃不成军的陆深,走到他面前后,她手一挥将翘头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挥洒到了地面。
扫了一眼冰裂纹地砖上的七零八落,沈书晴倏然仰面一笑,笑得森然冷冽,“从前?你还有脸提从前?”
“从前我就是性子太软,才会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才会任由你将我的一片真心,利用得干干净净,才会叫我的家人也被你算计到如此地步。”
“你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软弱就要被欺,落后就要挨打。”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无声落泪,“我不想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陆深,你休想再诓骗算计于我!”
说到此处,沈书晴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玉簪,在陆深的毫无防备下,对准了陆深修长脖颈上横着的血管,眼里满是血红地威胁他,“你若是为了洗脱罪名,再去干甚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说罢,也不去看陆深那早已震惊得瞳孔骤缩的双眼,捏紧玉簪,她转身就走。
陆深被她吓坏了,额头直冒细汗,甚至不及反应回她的话,只见她离去,才下意识伸出手去留她,“瑶瑶,你别这样,我害怕。”
只他话音还未落,手腕便结结实实受了一刺,他痛得眉头打结,看了眼那子往地上滴的鲜血,颤着声音问她:“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吗?”
第66章 以死证清白
沈书晴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杏眸上,眼里泪花隐隐,他为何还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他难道不清楚早在那一夜的欺骗之后,他们之间便再没了任何可能吗?
沈书晴低下头,痛苦地阖上眼,珍珠流苏步摇因她的动作漾出萧瑟的弧度,她艰难开口,“为何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
“早在你我之间横着几十条性命的时候,你我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人全都是因她而死去,心里的内疚一直在,又怎会心安理得与好下去,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陆深知她心善,将她的自责与内疚看在眼里,就仿若从前一般,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以那只受伤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揽她如怀,“书晴,别再想了,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和你更是无关,你实在无需自责。”
“再过一阵子,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事情不是他做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早晚而已。
然则沈书晴却不如何信他,铁板钉钉的事,她外祖还能骗她不成,遂厉声质问:“你要如何证明?找个人来当替死鬼?”
眼里再度浮现那一夜江面上的尸体,以及那如雷贯耳的喊打喊杀声,沈书晴一把推开陆深,将染血的白玉簪抵在自己的喉管,眼里恨意森切,“陆深,我警告你,你别再暗害无辜之人。”
那玉簪尖利无比,方才陆深已体悟过,虽未曾伤及要害,却也是鲜血淋漓,而此刻那簪子却对准女子的脖子,那架势是只她再多用三分力道便要划破肌肤,捅破她的喉管。
陆深心口一紧,便当即忐忑着上前,抬手去抢她手中的簪子,“你就那么在意那些陌生人的死活?”
却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竟是抢她不过,却也用手心覆住了那锋利的簪尖,寒着脸呵斥她:“他们的命竟是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竟是要你同本王生分至此?”
生分?
几十条性命,他竟然说得如此轻飘飘,沈书晴便愣愣看他,眼里的讥讽再也掩藏不住,“或许在贤王殿下眼里,他们的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王爷你的一根手指头。”
“可在书晴眼里,他们却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老小,会哭也会笑,与你我并没有两样,皆是会受伤也会死的血肉之躯。”
水寇一案他的确无法自证,陈老爷子也未必肯帮他证实,陆深知晓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无用。
可陆深受不了她递过来的嘲讽眼神,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覆盖在簪尖的手背,此时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知血迹可以水洗净,然他此刻承担的莫须有的罪名却是短时间内没办法洗干净。
除非?
陆深冷瞳划过一抹异色。
他将覆在簪尖的手下移,包裹在了沈书晴此刻因为伤心而薄凉的手上,而后在沈书晴惊诧的目光中,他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左胸,“是否只有本王一死,才能证明本王的清白?”
说罢,他将捏着沈书晴的手,不及沈书晴有任何的反应,便将簪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簪尖又细又利顷刻间便刺破布料与肌肤,深深地钻入他血肉,殷红的花自他那月白的锦袍绚丽地绽放,刹那见便将他的胸前的衣襟染出一片骇人的红。
倒在冰裂纹地砖上之前,陆深终于看到了女子眼里闪露的懊悔之意,以及那久违的为他而流落的泪,他牵起发白的唇角,笑得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瑶瑶,真不是我干的。”
陆深在想,他这一生赌过很多次,每一回皆能够赌赢,也不知这一回老天会不会眷顾他?
钻心蚀骨的痛自胸腔扩散自四面八方,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他知晓这是死亡在向他逼近,些微有些后悔,他还没有安顿好他的妻儿老母呢。
但眼皮好重,脑子钝痛不止,他已是再也支撑不住,闭眼之前他看见女子扑在他的身上,扑簌簌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为他担忧而落泪。
意识昏迷之前,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林墨,叫太医!”
沈书晴从未想过他会用自这样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清白。
那可是心脏啊,真是个疯子。
可一想到这人呢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沈书晴这才相信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当初在江面上,那个宁远自己去死也要让她独活下来的男人又活了过来,那几日在农户家为她做煮夫的男人活了过来。
可......
沈书晴垂眸觑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前染了一片红,以及那地上淌下的一滩血,更多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的男子,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怕他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只撑着手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林墨,林墨,快叫太医啊。”
林墨本是在西厢指挥几个小太监收拾屋子,王爷今日晨间交代,到时候将西厢最大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小郡王做书房用,自家主子要当他的第一个先生,他还让在小郡王书房的隔壁收拾一间绣房出来,说是万一王妃过来看小郡王,无事之时或许可以在里面做一些绣活,她已经好就没有给他做过针线了。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下意识去摸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葫芦巷书房绣篮里翻出来的荷包,尽管当时已经发霉腐烂,后来清晰干净过后,一直被他带在现在,如今早已是破旧不堪,他多次叫他换一个带,却总是被他无视。
他甚至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分明晨间说起这事时,面上的委屈与期盼鲜活犹在,怎地转眼间就躺在了地上?
心脏上还插了一根簪子?
林墨定睛一看,他心口插着的,可不是王妃时常带的素裹白玉簪?再看王妃手上的鲜血,那分明是陆深之前手腕上滴下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眼中带血地剐了沈书晴一眼。
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妃,王爷为了他早就是一身的病体,如今竟还要生受她致命的一击。
不过到底他只是个奴才,恨透了沈书晴也不过是瞪她,一切还是要请王妃定夺。
太医抵达之前,贵太妃也得了动静,望见病榻上那气息薄弱得仿若下一刻就要死去的男子,贵太妃刹那之间就她就苍老了好几岁,毕竟是母子骨肉,她便是再如何喜欢沈书晴这个儿媳妇,也少不得怨怪她,她摇摇欲坠地自病榻上收回视线,正要厉声呵斥沈书晴,问她为何要害她的儿子。
总是他有千般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哦,他是皇族自有宗人府会办他。
可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在看见一直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早就哭得麻木的沈书晴时,却泄了几分气。
她知晓沈书晴的秉性,并不愿意偏信林墨的一面之词,压抑着钻心的痛,她走到沈书晴面前,将她来起来坐在靠窗的圆凳上,“好孩子,告诉母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书晴早已哭来麻痹的眼眶倏然又有了泪意,“母妃,他说他要以死明清白。”
“他说水寇一事并非他所为。”
沈书晴这话一说,贵太妃看向林墨,林墨也正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时皆沉默地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事。
又想起从前自己儿子做的那些混蛋事,只觉得一切皆是因果罢了,欠了的总是要还,一时之间也不好怪沈书晴了。
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切但凭天意做主。”
孙太医很快就登门,他先是打开诊箱给陆深死塞了一颗安宫牛黄丸,只要没死,这药丸便能够续命一时半刻,接着他掀开他的眼皮,见还不曾变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药童将盛放银针的布包打开,再燃了一柱药香,将沈书晴等人请出后,便开始给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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