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不想离开,贵太妃拉着他去了西厢的客房,免得她影响太医诊治,却发现原来的客房,如今看着似乎已大变样子,不断地家具摆设在往里面般,贵太妃问:“这是做甚么用的?”
一个放下一个绣架的小太监回答:“王爷今日晨间吩咐,将这里布置成绣房。”
沈书晴愣愣出神,给她安排绣房做什么?她又不会过来前院。
小太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答道:“王爷说,王妃娘娘过来看小郡王时,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贵太妃亦是不解,“看小郡王?”
小太监低头回答,“王爷叫小人等将隔壁房间安排成了小郡王的书房。”
听去这却是陆深要亲自教导遥儿的意思。
可他才不过半岁啊。
沈书晴眼泪不争气地又淌了下来,他心心念念的皆是她和孩子,可她却都做了什么——她将他逼迫得不得不以死证清白。
想起两人从前在邺城的过往,堂堂一品亲王为他着戏服,在遭遇水寇之时,即便她已生了逃意,他依然冒死救下他,更是为了她的安危,宁愿以病躯拖住那搜尸人,还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都交给她。
他对她的付出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她却宁远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搜尸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设身处地替他一想,若她是他,只怕早已失望透顶地回到金陵。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她回到颍川,即便她又一次冤枉他,还在他跟前与表兄恩爱,他已然不曾放弃过她。
若是这都不算爱。
沈书晴也不知到底甚么才算是爱了。
思及此,她泪如雨下地拥上了贵太妃,“母妃,书晴知错了。”
贵太妃泪眼朦胧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知错就改,等深儿醒过来,你们两个可别在闹别扭了,我老婆可吃不消。”
说罢,贵太妃眸色暗了暗,她抬头看天,不知道老天是否会给这两个孩子从头来过的机会。
好在,经过太医殚精竭虑地施针一个时辰,终于勉强稳住了陆深的心脉,摸了把满头大汗的额头,与闻讯赶去的贵太妃道:“也得亏老夫来的早,若是再晚来半刻钟,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但是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他这伤在脏器,我只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会不会痴傻,还能不能行走,这却是老夫不能做保的。”
第67章 你若是能够醒来,我们重新来过。
当听到可以保命的时候,贵太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转眼间孙太医又说,有可能醒来会是个痴傻的,亦或是不良于行的,又忍不住揪起了眉头。
“我那皇儿自小聪慧,若当真是成了个傻的,他只怕是更宁愿去死。”
“若非要在痴傻和不良于行里头选一个,我到愿意是后者。”
说到这里,他觑了眼同样忐忑不安,正捏着手指,眼神也是躲闪不安的沈书晴,“就是不知,若是深儿当真不能行走了,书晴你可会嫌弃他?”
陆深今日之祸,说到底沈书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不必提她依然明白自己此前曾如何冤枉了陆深,哪里还会去嫌弃他,只不断摇头,“母妃放心,只要王爷能够醒来,若他痴傻,我便照顾他一辈子。若他不能走路,我便做他的拐杖。”
沈书晴没有注意到的是,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深被褥下伸出来的手指蜷了蜷。
是夜,张贵妃的宸元殿,皇帝正在张贵妃的陪同下,观赏舞姬跳舞。
此时正值深秋,天气渐有凉意,皇帝身侧的一个小宫女正在给殿柱旁的暖炉添炭,因其挽起袖子时露出一截皓腕,竟将皇帝的目光从台下的舞姬身上夺走。
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热切的目光,那小宫女添炭过后便赶紧退下,可即便她已如此识趣,依旧被另一侧坐在蒲团上的张贵妃狠厉地瞥了一眼。
张贵妃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狐狸眼,小脸甚是娇俏,也不知同一旁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小太监去到外边不久,等下一回再进殿来添炭的人已换了一个。
皇帝见有人进来添碳,忍不住又看去,却发现已不是刚才那个宫女,顿时有些败兴地皱了皱眉,手一抬:“别跳了,都下去罢。”
下面的舞姬是张贵妃安排的,她如今坏了龙嗣不能侍寝,便想着抬一个好拿捏的贱籍出身的舞姬,放在宸元殿代她侍寝,是以才有了今日这场面,皇帝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思,是以才将放肆的目光一寸寸游移在那舞姬的身上,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皇帝竟然对她宫里的小宫女有了兴致。
并非张贵妃不大方,而是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他今日幸了她一个小宫女,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将她宫里的稍有姿色的都幸了,届时她岂不是成了拉皮条的老鸨?
这是张贵妃不乐意见到的,这才叫人将那个叫汀兰的小宫女叫了下去。
没想到皇帝竟然发怒了。
那舞姬当即跪在台下,拿瑟缩不安的眼神觑张贵妃。
张贵妃手一挥,也是很不耐烦,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皆抓不住,倒是还不如一个添碳的小宫女。
等舞姬退下,皇帝问起,“方才那个小宫女叫甚名字?怎地有些面生?”
这却是暗示张贵妃,张贵妃若是识趣,就该将皇帝感兴趣的女人主动奉上。
张贵妃有些为难,正支支吾吾之时,突然跑进来一个老太监,“禀皇上,贤王府又叫太医了。”
皇帝一听,当即也忘了方才与张贵妃的那点不快,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林墨办事有数,孙太医又是自己人,只泄露与从前一般乃是五石散瘾上来了。
皇帝倒也信了。
当初陆深从颍川回来,刻意放出这个消息,便是为了麻痹皇帝,让他深信他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没必要忌惮他与颍川陈氏的联姻,没想到之前的这个举动,倒是很好地掩藏了他如今的病情。
张贵妃看皇帝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也是十分不屑,皇帝不是个仁义之君,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从前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贤王且还如此薄待,对宫中佳丽更是毫无情意可言,也就是会投胎,托生在太后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张贵妃也是黯然伤神,皇帝如今已有四子,她这个孩子经过太医把脉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可她这个孩子不占嫡不占长,倒是处处都低人一头。
然则长幼之序无法改变,这嫡庶却是可以争上一争。
她又想起如今的贵太妃,被先皇盛宠了二十几年,也硬是没有给孩子争一把嫡出的身份,是以才落得如今这个被动的局面。
想到这里,张贵妃便觉得该顺着皇帝一些,不多时便叫人将方才那个汀兰叫了回来。
却说过去了一日一夜,贤王还没有醒来,贵太妃病急乱投医,在王府设了一个小佛堂,从今日晨间就一直在里头诵经念佛。
听着听雨阁里传出来的经声,抱着孩子哄的沈书晴又是眼眶一红,她将孩子递给奶娘,她也想要像母妃一样,为陆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孩子自从昨日陆深病倒开始,就特别爱闹腾,奶娘根本哄不好,连红菱也不要,只要她这个当娘的抱,至少也得要在她三步之外。
没办法,沈书晴只得叫红菱抱了孩儿跟她进厨房,她做吃食,红菱抱着遥儿在一旁看着。
王妃和小郡王一起进厨房,可吓坏了这里的厨子,纷纷表示王妃想吃什么但凭吩咐,委实不必亲自下厨。
可沈书晴心里忐忑,为他做些事情,倒还踏实些,便依然坚持。
从前她母亲病重,她是侍候过病人的,知晓病人这个时候,只能吃些清淡的吃食,便打算煨个小米红枣粥这是从前她照顾她娘亲时,她娘亲最爱的粥,她想陆深也许会喜欢,便亲力亲为地做了。
坐在小炉子前的兀子凳上,捏着粗粝的柴火往灶膛添,火一下子窜起来老高,她仿若从火焰里看到了邺城竹屋时,陆深用竹叶生炉子的画面。
当时她还笑他是个煮夫,而他却是委屈巴巴地道:“我对你再好又如何,你还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思及此,沈书晴霎时又泪目了,视线中的火苗也渐渐看不真切。
若是当时她在农户家中,没有跟她外祖联系,而是直接跟他回了金陵,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是不是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襁褓里的遥儿,看着沈书晴哭,也跟着哼哼唧唧,着急起来又叫了几声娘,虽则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有几分担忧在。
沈书晴听得心都要碎了,赶紧抹掉眼角的泪珠,对遥儿挤出一抹笑来,“遥儿不必担心,娘没事。”
她的丈夫生死不明,她的孩子还不曾满周岁,她也不能有事。
等粥做好,遥儿到底是睡了,沈书晴将红菱留下来照顾遥儿,将小米粥装入瓷盅,提在食盒里去了前院。
陆深还是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过却是在昨日夜里,被沈书晴给他换了干净的寝衣,没了事发当时的可怖,可他面色发白,唇也发白,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沈书晴去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稍微放心。
又见他半只手露在外面,便要将他的手给塞入被褥,却捏上他的手腕时,指腹传来濡湿感,垂眸一看,是他手腕上伤口,浸透了包扎的素色棉布,顿时忍不住又落泪,那伤口是她亲手扎的。
正这时,站在窗外的林墨,透过窗户缝隙,悄悄地注视着沈书晴的一举一动。
这两日但凡沈书晴一靠近陆深,他便要亲自监督着,那一日他不过一会子不在主子跟前,谁能想到她竟然就敢对主子出手。
他实在是有些后怕,只得这般暗中监视她。
只他才刚听到她的哭声过来,就看到王妃低下头,吻上王爷手腕上包扎伤口的棉布。
“陆深,我如此伤害你,你醒来过后,还会原谅我吗?”
“我险些将你杀死,你定然不会原谅我了罢?”
“你便是不原谅我,也得醒来后当面同我说,我不允许你一直躺在这里万事不理地躲懒。”
林墨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怕声响叫沈书晴发现,是以便离开了窗外,去到了庭院之中。
小李子急匆匆进来找林墨,看他眼眶发红,隐有泪意,以为是王爷有事,拔腿就往里屋去,却被他拉住了,“王妃在里面伺候王爷用膳,你冒冒失失闯进去做甚?”
小李子不解抬眸,“我看林叔你哭,我还以为王爷......”
林墨截断了他的话,“我哪有哭,不过是眼里进了沙子,还有,不许说晦气话,再叫我听到,仔细你的皮子。”
“对了,你来做甚么?”
小李子便附耳告诉了他宫里王爷安排的汀兰已得了皇帝宠幸的消息。
林墨听罢,也只是点头,现如今没有甚么比王爷的身子重要。
两人动静不小,沈书晴自然听见了,彼时她正在给陆深喂小米粥,为了方便他能吞下,做的是稀粥,可即便如此她好容易喂进去了,却又马上给吐出来,沈母从前也病过,知晓这不是好兆头,此刻又听到小李子的话,不免担心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将手臂耷在膝盖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望着病床上只能靠参汤续命的陆深,轻蹙的细眉始终无法松泛开来。
“陆深,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我同母妃,还有遥儿怎么办?”
“你若是能够醒来,从前我们那些恩怨,就都一笔勾销。”
“我们重新来过。”
只她话音一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深眼皮下的眼珠正左右滚动。
第68章 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陆深这回是伤了心脏,且前头在颍川时又伤了肺腑,更有五石散的余毒未清,积重难返,又岂是那样容易醒的。
不过好在孙太医妙手回春,虽则并不曾醒来,却也是脉象渐稳,道醒来是迟早的事。
然即便得了太医的肯定,可只要他一日不曾醒来,沈书晴就一日也放心不下,日日皆守在他的病榻之前侍疾,给他喂药,有时他也能咽两口她亲手熬煮的粥汤,第一次看他做出吞咽动作之时,沈书晴甚至以为她要醒了,还将贵太妃从佛堂叫了出来,林墨请来孙太医看诊。
结果,自然是孙太医摇着头离开。
贵太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回到了佛堂,继续敲木鱼念经。
自此以后,沈书晴便不在一惊一乍,心绪也放平了许多。
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与陆深按摩手脚,太医说了为防止醒来后四肢不得动弹,卧病期间需要时常替他按摩,陆深本就不喜欢人近身,沈书晴又心中愧疚,便揽下了这个差事。
她刚就着茶油与陆深抚触了右手,红菱便急匆匆过来告诉她一件事。她娘来京城了,和颍川的大舅舅一起,如今已入住了抚宁巷的陈宅,三日后陈家有宴,叫她务必去一趟。
陈家许多年不在金陵出没,在金陵的认识的人想必也不多,她这个外甥女不论如何也是该去,然则她心中记挂陆深的伤情,心中并不愿意去,还是在红菱多嘴与贵太妃说起此事,贵太妃替她准备了乔迁之喜的贺礼,“你成日里照顾深儿也是辛苦,出去透透气也好,府中万事有母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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