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表妹离开后的第二年,他也因悲恸郁结于心随她去了。
“其实,春猎的时候我在想,若表哥一直不理我,我便也不主动理会你了,而且要记仇,就得记很久,才不会轻易原谅你。”温宛意声音低低的,有些苦恼,“可谁想得到,表哥你一来,我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她如此坦然地言明心意,让他有些始料不及:“表妹说的话可当真?”
“我知道不该和表哥闹意气的。”温宛意抬起下巴,眉眼可怜地望着他,“但当时我甚至还在想,要是表哥不主动求和,我也一直不会服软低头,就那样与你疏离下去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再也不相往来……最好气一气你,让你独自难过去吧。”
她话音刚落,怀中那人倏地松开了怀抱,她甚至听到了一声悲恸的呜咽,再看,表哥痛苦地弓身扶住望柱,俨然一副茹泣吞悲的反应。
温宛意顿时也被吓到了,她没想到表哥居然是这个反应。
是她哪句话说错了吗?
“表哥,表哥……”她连忙过去安慰他,“我们不提这件事了,不要难过。”
白景辰脑中像是生了一朵铁花,在心间漫天遍地地炸开,燎灭了他多年的心病——他或许想明白了,为什么表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江家的那桩婚事后,看向他的目光会带着冷漠和痛惜。
他眼眸里涩得很,仓皇抬手握住她的玉腕:“宛意,你对江闻夕有过半点儿喜欢吗。”
温宛意莫名其妙:“当然没有,我说过很多次的,与他不相熟,自然也没有任何情愫。”
这次,他终于信了。
前世温宛意一次次的解释都不能撬动他的想法,哪怕弥留之际,他也误以为她对江闻夕也是带着不甘和爱意的,他以为她真的很喜欢江闻夕。
何为爱?他困心衡虑两世,都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他以为,是他不懂这些女儿家的情爱心思,唯独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嫁谁。
他的表妹前半生困在国公府的后院,后半生困在一个不爱的人府中,自始至终没有恣意地选择过什么,她到底有多灰心失意,才会毫无反抗地答应那桩满是利用的婚事。
表妹是养尊处优的温府贵女,可是却没人能救她脱困,被指婚的时候,不只是她,整个国公府都是无力推拒的,表妹知晓那种无助,所以也不愿让父母为难,只能顺从一切。
白景辰握拳砸在望柱上,悔恨不已——他曾是世上唯一可以救她脱困的人,他的主动疏离,让她失望离心,所以一向矜傲的表妹不可能低头和他求助,而他也只因为她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入了江家府门,始终没有出手相助。
一切遗恨都水落石出,白景辰心口一热,叹出了郁结两世的遗憾:“表哥不会再负你了。”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温宛意开玩笑似的,“甚至不需要多说半句,只是表哥的一个拥抱,便能和好如初。”
白景辰重新抱住了她:“嗯。”
他们本就是至亲的表兄妹,不该存在任何嫌隙,明明只需要一个拥抱就能避免孽缘灾祸,可前世的他却根本没想到。
“是大事。”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疏离就该重视的,若没有及时挽回,日渐离心,你便不会和表哥交好,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肯开口……表哥就不能及时护着你。”
“可我还有爹爹和阿娘,难道事事都要表哥操心吗,那未免太劳烦表哥了。”温宛意有些介怀,总觉得对不住他,“表哥待我这般好,已是殊恩厚渥,我再贪得多些,怕是要惹嫌了。”
“不会的。”
白景辰摇了摇头。
这世上也有康国公夫妇解决不了的难题,皇恩之下,除了自己这个独得恩宠的皇子,没有人能扭转父皇的意思。父皇会顾惜他的心情,会暂且放下皇帝的架子,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他谈心,他可以,也只有他能劝阻这桩婚事。
只这一件事,康国公帮不了她,护她一生的父母也有无计可施的难处。
也只这一件事,毁了她一生。
“宛意。”白景辰半蹲下去,姿态足够放低,仰头看着她,让她有足够的安心。他用平生最温软的语气,耐心且仔细地告诉她,“你的阿爹阿娘年纪都大了,有些无法和他们开口的事情,你可以告诉表哥,表哥永远会站在你身后,不要同表哥赌气,全当是表哥的不对,表妹为人宽宏大量,不要和表哥这样的人计较,好不好?”
“我早不在意了。”温宛意被他逗乐了,她低头,屈指在他额头一碰,笑道,“你我已然和好,表哥真是胆小鬼,哪里值得一遍遍地重复强调呢?”
白景辰捉住那只素手,一双桃花目情意深重:“值得,表哥实在是怕你忘了。”
温宛意轻哼一声,打趣道:“若我忘了,表哥难道不能主动些吗?”
“何为主动?要如何主动,才能在解开隔阂的同时不会让表妹觉得唐突?”白景辰轻轻捏着她指骨,虚心求教,“教教表哥。”
温宛意抱膝也蹲了下来,悄悄在他耳畔说:“我喜欢表哥的拥抱——那天,在拥抱之前,我从未意识到那般想你,不止是心间所想,更是来自身体的想念。”
恒亲王府的焰火在夜幕绽放,伴随着恒亲王惊异的瞳眸,琥珀色的眼底映照着远处的炫丽,他好似听到了什么撼天动地的好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凝起了喜悦,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直白才是最能撼动人心旌的,就像扑面而来的浪潮,足够震撼,足够庞大。
喜悦到极致,叫他有些张口结舌,只会怔怔地看着她。
温宛意也学着他的样子,幼稚地去捏他的手:“表哥,若你敢把方才的话告诉别人,你就完了,晓得吗。”
白景辰只顾着笑:“这是自然。”
“还有。”温宛意故作很凶的模样去瞪他,“在王府发生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我的爹爹和阿娘,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如此疯玩,定然会嗔怪我不懂事的。”
“表妹一向淑性茂质,来了表哥这里更是如此,挑不出半分毛病。”白景辰心生爱怜,忍不住轻轻啄吻她指尖,“若表哥偷说你坏话,你便将表哥之前告诉你的秘密都传出去。”
温宛意愕然,抽开自己的手指:“表哥是指那年打碎姑母最爱的汝窑瓷瓶还埋在池塘边之类的秘密吗?”
白景辰轻捂住她的唇,压低声音:“这便是了,不要告诉别人……”
温宛意眉眼舒展,笑着拿开他的手,翻转掌心,道:“表哥你瞧,我的口脂弄脏了你的手,可如何是好?”
白景辰也瞧着掌心的一抹缱绻色彩,回应道:“是表哥的手弄花了表妹的妆。”
第20章 绮苑
◎她对我动手了◎
打铁花结束后,温宛意反而不觉得困乏了,表哥被手下人叫走后,她也不想再坐车马回去,于是便带着元音元萱两人慢慢走回合至殿。
恒亲王府宫殿繁多,夜里一片广袤的黑,难免存在一些晦暗阴森的角落,家令程岑唯恐温宛意觉得黑了或是乏了,于是率着一众奴才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叫了步辇一路陪着。
“表姑娘,再往前头走就是绮苑了,合至殿不在那边,再走下去便偏了方向。”过了段时间,程岑上前提醒道,“那地方素日里都养着些不懂事的飞禽走兽,夜深了,怕惊着姑娘,也怕惹上禽兽晦气。”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开口,温宛意顿时来了兴趣:“绮苑还养了奇珍异兽?”
“畜生而已,倒也算不上世间罕见。”程岑硬着头皮回话,“王爷吩咐过奴才,莫让姑娘您着了凉,姑娘,咱们回合至殿吧。”
温宛意想了想:“只路过瞧一眼,可好?”
程岑哪儿敢驳她的面子,只能招招手,先把一群奴仆召上前,让他们打着灯笼去探路。
“姑娘。”元萱走上前,在温宛意耳畔提醒,“绮苑的小楼里有微弱的烛火,可能是有人住着的。”
温宛意点点头,算作知晓,她清楚元萱夜里也瞧得很远,所以也不想惊扰了那小楼里的人,只等着路过瞧一眼绮苑的小兽便心满意足了。
走近了,她抬手,叫停了身后的所有人:“不必提着灯笼跟来了,免得惊扰了里面的小兽们。”
程岑有些不放心,还是挑了一位功夫好的侍从和自己一同跟近了些:“表姑娘,若是想要进去,无妨熄了灯笼。”
站在此地,绮苑的飞禽走兽一概都是瞧不见的,毕竟夜也深了,飞禽归巢,走兽回穴,表姑娘来都来了,拂了兴致可就不好了。
温宛意没有再推拒,只带了四人走进了绮苑深处——果真和料想中一样,鲜少看到什么小兽,只有零星几个夜里出来的小动物亮着瞳眸在假山后面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几人。
“还是回吧。”温宛意突然有些冷了,可能是植了林子,所以绮苑还比外面更寒凉一些。
可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小楼里传来了一声低弱的咳嗽声,短促又虚弱,像是病了很久的人才能发出来的响动。
“小楼里面住着什么人。”她问程岑,“可是病了?”
程岑叹息道:“她啊,是太医院左院判的孙女,左院判锒铛入狱后,她也被从宫里赶了出来,皇后娘娘仁心宽厚,许她入王府做个通房丫头,谁知她却糟贱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入府第一日就自己划伤了脸,连王爷的一面都不愿见。娘娘大怒,叫嬷嬷把她关在这小楼里,日日悔过。”
“如此孤洁烈性的女子,不该困在府邸后院的。”温宛意不免怜惜,“她学了一身医术,若不是祖父倒台,日后哪怕进不了太医院,也是可以济世救人的。”
“陛下治了院判的罪,若不是娘娘为她留了性命,她哪里有出宫的余地?更遑论悬壶济世了,这一身本事,算是白学了。”程岑缓缓摇头,“当初娘娘保她,也是知道她性情率直有情有义,再加上生了一副好皮囊,牵连入狱太可惜,不如入了王府。”
温宛意顿时好奇不已:“这位姑娘生得很是漂亮?”
程岑:“……”
就不该提这一句。
“去瞧瞧吧。”温宛意说,“她好似病得厉害,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说罢,她独自走向了小楼,依旧没让众人跟着。
程岑顿时觉出了一点儿不对,连忙求助似的看向元音和元萱两人。
元音一摊手,小声告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家姑娘确实会偏爱容貌出众之人,姑娘说,漂亮的人瞧起来总是赏心悦目,叫人心情也好。”
程岑:“原来如此,难怪王爷能那么轻易就哄好表姑娘。”
元音一惊:“啊?”
元萱在一旁麻木地抱着胳膊:“方才咱家姑娘和王爷亲昵搂抱的时候,你啊,只顾着看烟火了,一点儿都没瞧见呢。”
元音:“啊?还有此事?”
元萱无奈:“事已至此,只能当做无事发生,若是回府后夫人询问,你我权当没看见就是了。”
元音:“哦哦,好,都听阿姐的。”
小楼之内,有妇人尖利的斥骂声响起,温宛意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摔打东西的声响,她立刻有些不适地蹙起眉,想到了自己也曾被府中的嬷嬷们训斥,比如从来都冷着脸的周嬷嬷,她一被此人斥责了,晚上就会做很久的噩梦。
为何这些管教嬷嬷总是讨人厌烦呢?她实在不理解。
小楼里的那位姑娘再次咳了起来,混着妇人难听的骂声,一切动静都是那般刺耳。
温宛意推开门,在门口冷冷地瞧着出声的妇人:“夜已深了,为何还如此喧哗?”
正在骂人的嬷嬷被吓了一跳,当即捂着心口小声唾骂一句,撑住桌角回头看向门口的人——她虽不认识此人,但看这女子穿了一身直领对襟的月色罗衫绣裾,褙子上头居然还缀着珠花繁饰,下面是紧窄修长的曳地细褶裙,光看衣裳便不是寻常身份。
嬷嬷眯起眼睛,又瞧见这女子鬓发上面别着的是鎏金的花筒簪钗,奢靡的金丝珍珠篦子也用上了,再细瞧,样貌也是顶尖的姝丽。
“贵人夜至绮苑,可有什么要紧事吗?”嬷嬷伴着笑脸,恭敬地上前奉承道,“奴竟不知恒亲王府何时来了这样一位貌若仙人的姑娘。”
温宛意不用想也知道,这嬷嬷恐怕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做派,所以直接扯了个谎:“哪里是什么贵人,我只是王爷临时起意从花楼接回来的舞姬,王爷说,让我跟着嬷嬷,也好学学王府的规矩。”
“哦?”那嬷嬷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不过是出身花楼的艳俗女子,没有王爷的恩宠,无名无分的,连通房丫头都比不上,夜里一个人过来绮苑,估计已经被王爷厌烦了吧。
“王爷今夜说要陪着温家表姑娘去看焰火,接我回王府后便不再管了,只留下一句‘在绮苑住着’就走了。程府令也跟着温姑娘去忙了,无人安顿我,只能劳烦嬷嬷了。”温宛意注意到了屋内咳嗽的女子,于是一边观察着小楼内的陈设,一边朝那边走过去。
那嬷嬷便也不急了,她落座在桌前,一边随手翻着桌上画册本子,一边揶揄道:“一个是麻烦,两个也是麻烦,现在的小姑娘啊,脸皮怎么这么薄,没有手段勾得住王爷,刚进府就被发落到了这种冷僻地方,这辈子呦,怕是都见不到王爷喽。”
温宛意走到榻边,坐下观察着那位病了的女子——对方一副病容,模样清瘦到了极致,雪襟散乱地伏在榻上,薄态虚弱,面颊和眉眼间缚了些许白绢,上面还沾着零星的血迹。
她知道对方受了伤不易移动,便拉起对方的手,轻声问:“姑娘你的手指这般寒凉,这绮苑难道也没个取暖炭火骂?”
“她哪配用炭火?府里不克扣她一口吃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连累我也得一起留在这冷僻的绮苑,真是晦气得很。”那嬷嬷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细碎怒骂道,“白长了这张漂亮脸蛋,连个男人也不会勾。”
温宛意从未听过如此粗鄙的言语,她在温府时,嬷嬷虽然也会训斥她,但从来不会说这样难听的话。
乍一入耳,她觉得难受极了,于是制止对方道:“不要骂她。”
榻上的人再次弓着身子咳了起来,等平缓些了,温宛意感觉掌心的人轻轻一动,对方艰难地给了自己一些回应。
“她还想要什么体面呢,娘娘留她一命让她做通房丫头已经是格外赐恩,她倒好,性子刚烈得很,还能狠下手把自个儿给弄花了脸。”那嬷嬷嗤笑道,“她对自己都能这样狠心,谁知道会不会威胁到王爷呢,娘娘怎么还会放心她啊,现在好了,关起来了,大家都别想出去。”
温宛意继续帮忙暖着榻上人的手,回头对那嬷嬷道:“可她病了,你也见死不救吗。”
“娘娘要把她关在这里,无论死活的。”嬷嬷睨了这边一眼,话里有话道,“她也就罢了,活该,不像有的人,一身光鲜亮丽地被接进王府,也没有得到王爷恩宠就被打发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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