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意垂眸,榻上的女子沉默地躺在那里,不说话,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汲取着她掌心的暖。
片刻后,她突然察觉掌心的力道一松,对方居然昏了过去!
她急切开口:“坚持片刻,我马上去叫人为你医治。”
“老身劝你还是别大费周章了。”嬷嬷起身拦住她,“你可知,就连在王府伺候主子的奴婢也是正经出身,你这种花楼里接来的女子,没了恩宠后,哪里比得上一个下人?请不来大夫的,炭火要了也白要,不如安心坐着,看看明日王爷还会不会有闲情召你。”
温宛意自以为算得上好脾气了,但这嬷嬷属实太刁难人,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样趾高气扬地和她顶嘴,她忿而驻足,质问对方:“你也不过一个下人,怎敢如此大胆地欺凌他人?”
“凭老身之前在宫里当值,这王府里正七品的府令程岑大人,也是我的旧识,我可是能和他说得上话的。”那嬷嬷起身,拿起一本画册拍在她身上,“劝你识相些,有空不如多学学这房中事,说不定还能讨得王爷欢心,飞上枝头变主子呢。”
温宛意没料想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气势汹汹地对自己动手,就连自己的阿爹阿娘都没有这样过的,她怔住,下意识地接住那本册子,随即开口道:“与他说得上话又如何,你要给我安什么罪名?”
“皇后娘娘可不允许一个出身花楼的卑贱女子入王府的门,要是老身告诉了程岑大人,你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那嬷嬷也不装了,见她一副单纯可欺的模样,顿时狞笑了起来,她一砸手里的杯子,扬声道,“甚至都不必告知娘娘,程大人就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你!”
门外,正在和元音她们闲聊的程岑猛不丁听了这样一句,腿都软了,连忙推门就要去解释。
是他有些急了,没注意门口的槛,倏地被一绊,弄出了副连滚带爬的姿态。
“表姑娘明鉴啊,老奴断然不敢做出此等小人行径!”程岑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那嬷嬷,跪下和温宛意赔不是,“老奴糊涂了,忘记这屋里还有此等刁蛮使坏的老妇人,此人没有唐突表姑娘吧?”
“表姑娘?”那嬷嬷被踢懵了,脸色一变,仓惶跟着程府令下跪。
温宛意手里还捧着那画册,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她对我动手了。”
程岑:!!!
随之进门的元音元萱:!!!
元音都要哭了:“这嬷嬷哪儿来的胆子啊!难道看不出我家姑娘身份尊贵吗,伤到了她,我们几个可怎么和国公爷交代啊!”
程岑也实在想哭——他也没办法和王爷交代啊。
元萱俯身揪住那嬷嬷的衣襟,咬牙切齿:“你敢伤我们主子?是没长眼睛吗。”
那嬷嬷两股颤颤,梗着脖子解释:“老身愚钝,误会了贵人身份。”
温宛意实在是被她惹恼了,这些年还从未有过如此不悦的脸色:“若非是那恃强凌弱之人,也不会做出此等欺上罔下的事情,若我没有这层身份,你何尝不敢杀我。”
她话音刚落,门外的恒亲王恰好抬步进来。
“杀?”
白景辰陡然听了个“杀”字,本来就难以控制的戾气立即涌了上来,他方才忙完要事就听说表妹来绮苑了,一路骑马追了过来,谁曾想匆匆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要欺凌她。
在有关表妹的所有事情里,他完全听不得“杀”与“死”两个字,上辈子遭受的苦果已经足够多了,钝刀子剜心似的,这两个字简直让他有些草木皆兵了,只要有任何对表妹不利的风吹草动,他都忍不得。
见到恒亲王到场,程岑瞬间溃然地以头抢地:“王爷,老奴无用,让这婆子唐突了表姑娘。”
白景辰怒火烧心,连程岑的话也听不见了,他赤红着眼上前仔细检查温宛意全身,从头到脚瞧了好几遍,没有见到确切的伤势,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了,火气就又冒了上来,他回头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兴师问罪道:“怎么回事!”
“无关程岑的事。”温宛意没想到表哥突然来了,更没想到表哥一反常态地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轻轻扯了扯对方衣袖,有些心虚地解释,“其实也没什么,是我说的话太重了。”
“表哥知道你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世上再没有比你性情更好的人了,定然有人犯下了极端的错,不然表妹不可能起火气的。”白景辰断言,并不想把此事轻轻揭过去,“表妹来王府,怎么能叫你受了委屈?”
温宛意小声:“也算不上委屈。”
她话音刚落,元音却在一旁直接哭了:“王爷,这婆子对我们姑娘动手了!”
白景辰额角瞬间微微乍了筋络,他一扶额角,随即目光凌厉地扫过地上跪伏的那人,冷冷开口:“本王竟不知这绮苑还有这样狠厉的婆子。”
“表哥,我真的没有受伤,她只是拿书拍我而已,是我气急了,多斥责了几声。”温宛意如实解释了一句,转而提起了榻上的姑娘,“眼下最紧要的事情不是怪罪她,表哥,姑母给你送来的美人还在榻上病着呢。”
白景辰:???
什么?
刚刚说了什么?
哪儿来的?
白景辰目光瞬间茫然了起来,眼睛里的愤怒都哑火了,他一回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榻上还躺了一人:“她是谁,我怎不知?”
地上的程岑解释道:“她是建府封王之时,皇后娘娘帮您接进王府的通房姑娘,唤作左沁。”
通房姑娘?
左沁?
一提这个名字,白景辰这才想起了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在表妹病重的那段时日里,都是这个叫左沁的苦心孤诣去各地寻药,若不是左沁的玄妙医术,表妹怕是更难延续性命。
是他忽视了左沁的来历,不记得对方这个时候已经来了王府。
前世有恩之人,今世因缘际会,投木以报琼……表妹阴差阳错地来了绮苑,找到了被众人遗忘的左沁,就好似在弥补未完的缘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剧情断不开,所以来迟了些~
是主角团正派人士,强势辅助~
老规矩评论区红包掉落!错字明天睡醒改
第21章 画册
◎没人会管束的◎
白景辰见过很多人与事,两世的心绪感受比寻常人更强烈些,他目光复杂地握住表妹的手,说道:“左沁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她之前是太医院的医者,之后便是表妹身边的人了,清白一生,不该蒙受那些莫须有的污名,她会待表妹很好,表妹也要好好地待她。”
温宛意眼眸微睁:“什么,成我的人了?表哥,你知道我不能娶妻纳妾的。”
白景辰:“……是贴身的大夫。”
温宛意又问:“我可以接走她了?”
白景辰点头应了:“就如同元音与元萱,得空时可以常陪着你。”
温宛意心头一喜,随即叫人去给左沁治病,她手里还拿着那画册,一时欢喜也没顾上放下,等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带着那画册出了门。
白景辰就在绮苑里,没有跟随她离开,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嬷嬷,安排程岑先寸步不离地护送温宛意回合至殿。
温宛意在门口问他:“表哥,你不回吗?”
“今日表妹受累了,剩下的事情无需担忧,表哥处理好后再回去。”白景辰笑了笑,“快回去歇着吧。”
温宛意不疑有他,便带着元音元萱离开了。
元音还是一副没回过劲儿的哭腔:“姑娘,那婆子怎么敢打你啊!要知道,在咱们国公府上,都没有人敢碰你一根头发丝呢。”
元萱补充:“那年姑娘在喂鱼时不小心弄洒了一包新买回来的脂粉,国公爷最喜欢的那条覆面红白大锦鲤误食之后随即便翻了肚皮,气得国公爷吹胡子瞪眼很久,拐杖都捏碎了也没忍心苛责姑娘半句。”
温宛意疑惑:“居然还有这事儿?”
是她忘记了,不过元萱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她记忆中某年阿爹不小心崴了脚,整日拄着拐杖在花园溜达观鱼,后来拐杖坏了,很长时间都没去看一眼他池塘里养的锦鲤们。
元音止住了哭腔,附和道:“是啊,我也记得国公爷那时候几次在姑娘门前一圈一圈地踱步,想要进去说些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地走了,脑袋都要气得冒烟了。”
元萱款款移步,惆怅道:“若是这事儿被国公爷知道了,是会气到睡不着的程度。”
温宛意小声:“那便不要告知阿爹阿娘,其实倒也没有伤到,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地罚那嬷嬷。”
“姑娘,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1]。”元萱莞尔,道,“小惩而大诫,是为了警示潜在的恶人,也是为了保护姑娘,之后在王府便不会被某些小人怠慢了。”
温宛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的。
她不只是她,这一生是温府嫡女,她不该只为自己而活,更多地代表了父母心血与温家利益,她若是轻飘飘地揭过此事,日后被真的伤到了实质,归根结底便是伤了温府。表哥亲自去处理此事,定然是有分寸的,既能彰显王府规制威严,又能给到足够的惩戒意义。
元音和元萱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请姑娘治我俩的罪。”
温宛意一笑了之:“外人面前得做做样子,你们又没有犯错,惩罚就不必了。”
“是我们二人照顾不周,没有及时察觉里头情况不对。”元萱诚挚地要她治罪,“夫人与国公爷选择了我们姐妹俩,把我们姐妹二人买回国公府,悉心栽培多年,就是为了让我们照顾好姑娘的,今日切实是我二人失职,若姑娘不罚,我们俩也过意不去。”
温宛意见她们如此执意讨罚,便随口敷衍了个任务:“表哥说王府有一批上好的甜果梨,是冬日储存下来的冻果,可以加蜜水煮成梨汤,可以清心润肺……就罚你们去煮些来,晚上喝。”
元音与元萱领命,回了合至殿后很快就去准备了。
温宛意随手把拿回的画册放在桌上,净了手,在桌边坐等表哥回来。
画册是她不小心带回来的,现在静下来后,才想起还有这样的一个物件,她一直放在手边,实在有些无聊了,这才拿起来准备翻一翻。
之前在绮苑的时候情况太混乱,她只顾着听那嬷嬷讲话了,完全没注意这是什么画册,眼下一翻,瞬间惊得起身连连退步。
用来坐着的圆杌不小心被弄翻了,四足彭出地横在地上,虽然地上铺有短绒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一些动静。
不远处候着的奴婢们马上来扶,同时关心主子的安危。
“无碍。”
温宛意捂着心口,顿时一阵面红耳热。
——这竟是一本绘有房中秘戏的绘本册子。
她倒是听南骆郡主讲过,女子到了嫁人的时候,其母亲会在女儿花烛夜那晚赠几卷嫁妆画,大约在十二张以上,皆是夫妻之间的房事招数,也是为了隐晦地启蒙新妇。
这画册,竟和嫁妆画是如出一辙的东西!
温宛意连忙合上画册,不敢想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它给带回来了,这东西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处置了?才不会被发觉呢。
等下人们退开后,温宛意再次带着愁意坐在桌边,目光始终落在画册上,却不敢抬手去再翻一翻。
一炷香后,她这才起身想着去把画册烧掉,不然等元音元萱两人回来了,就更难处理掉了。不过好在她自始至终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翻开这本画册,不然脸面肯定会保不住了。
马上烧掉,合至殿门口的不远处放了炭火暖炉,刚好叫人掀开丢进去,只需要一瞬功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
于是她拿着画册走向门口……
紧接着看到了归来的表哥。
温宛意:“……”
这未免也太不凑巧了。
几乎是在表哥还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她马上折返回去,趁着没人发觉,立刻将画册垫在了睡榻最里面的软枕之下。
“表妹为何如此慌张。”白景辰还是注意到了她身影,他笑着进门,在她藏好没多久后,就走了过来,“脸庞还晕了一层颜色,全当表哥没瞧见呢?”
温宛意确实心虚,一时间拿不准表哥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瞧见了。
她试着解释:“方才想着躲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捉迷藏,让表哥来寻我。”
白景辰揉了揉她脑袋,满是无可奈何:“多大了。”
温宛意:“今年及笄,表哥可是嫌弃我依旧是幼稚的模样?”
“怎么会嫌弃。”白景辰说不嫌弃,随即坐在榻边,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疲惫,“表哥明早天不亮就得去上朝了,今晚回来得迟,可否就在合至殿歇下?表妹会嫌弃吗。”
“表哥快些歇吧。”温宛意只希望他快些睡着,不要发现枕下的画册,她连忙道,“表哥不必惦念,毕竟我也无需早起,可以在王府肆无忌惮地赖床,没人会管束的。”
白景辰失笑,很快卸去外衣与冠束,尽快地净了仪容,在榻上歇下了。
寝殿内落针可闻,温宛意不想这么快就接近枕边,却也不敢离开,只能揣着心事在桌边坐着。
她背对着表哥,也就没有察觉,本该入睡的表哥悄然摸上了枕头下面的画册,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眸。
……白景辰看到了一切。
他刚一进合至殿,就看到了表妹在往枕下藏了什么,这一摸,果然发现了一本册子。
什么样的册子能叫表妹念念不忘地从绮苑带回寝殿又如获至宝地藏起来,竟也不愿意告诉他这个表哥。
白景辰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和一本画册闹醋意,他从枕下抽/出那画册,毫无防备地翻开瞧了那么一眼——
作者有话说:
注:来自《系辞传下·第五章 》原话大意为——小人没有仁义、耻辱、害怕,没有见到好处就不会努力,没有被震慑就不会吸取教训,然而当有小过失的时候就加以惩戒,使其受到教训而不致犯更大错误。
第22章 睡意
◎表哥睡意没那么浅◎
莫提别的,这画册居然还用的是当下最时兴的“白描”画风,看似是素淡文雅的线条绘制手法,大雅至极,实则却画满了不堪入目的男女之事。
白景辰瞬间合上画册,睡意全无。
他微妙地往表妹那边瞧了一眼,随即感到了一丝不解。活了两世,照看了她两辈子,简直不能再了解她,自诩是能读懂她的,没想到此刻却看不明白表妹是什么意思?
于是白景辰眉眼一凛,再次翻开了那画册,借着寝殿眇眇忽忽的烛火光芒,细细研读了起来——毕竟这东西能被表妹宝贝似的地藏起来,必然有它超然绝俗之处。
表妹做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累了两日两夜的白景辰强撑着精神,尽量在糟粕中寻找可看之处,还真翻出了点儿新鲜东西,这画册像是当代大家的画法,人物的细节描摹得万分生动,虽然没有衣衫做掩,足够直白,但又能仅仅凭着几抹线条勾勒出房事情趣……无论是侧斜着、举托着、俯抵着还是二人间抱着、腻着温存都做到了十足的具象化,旖旎又传神,没有晕染的笔法,却能将缱绻的氛围不断晕扩放大。
13/77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