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炫目,好似回到了当初。
温宛意陡然被晃了眼眸,怔了片刻,她想起了之前两人的种种,也浅浅露了几分笑意。
身旁的南骆郡主问她:“怎样?”
温宛意轻抿唇:“没瞧见,被挡住了。”
她想,自己已经许久未见表哥了。
南骆郡主注意到她的异样,疑惑地也朝那边看去:“江世子身边是——恒亲王,这不是宛意的表哥吗?宛意何不借着去问候表哥的名义,与江世子见一面?”
温宛意想了想,回答道:“和表哥有些生分了,不想去那边。”
南骆郡主忍俊不禁:“宛意与他青梅为伴,相知相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生分了呢,是吵架了吗?”
其实也没有明确的吵架。
温宛意低落道:“他无缘无故冷落我。”
“凡事讲究个前因后果。”南骆郡主不是很相信,“他必然是有自己不得已的缘由,不然怎么舍得冷落阿宛呢。”
他会,温宛意这样想。
自己父亲康国公,子嗣缘分稀薄,一连夭折了几个孩子后,去寺里求神问佛,得出的卦象是此生只有一独女,因此温宛意出生便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家中管得过分严了,从垂髫到豆蔻,甚少有机会踏出家门,而表哥白景辰是她唯一的玩伴,只有去宫中找表哥,或者要表哥来府中寻她,才能有机会偷得闲乐时光。
从小到大,她都很期望和对方见面,这几乎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哪怕她在生闷气,见了表哥都会情不自禁的高兴一些。
表哥,只比她大两岁,是皇帝的第二位皇子,老来得子,自然宠爱有加,还有……也管束严苛。
她与表哥境地无差,多少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年少时其实都挺爱玩,她去姑母皇后宫中时,可以借着姑母对自己的优待宠溺,帮助正在受罚的表哥脱离困境,而表哥可以来国公府上,找个由头让她放下手头的诗书女红,一起去闲玩片刻。
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豆蔻年岁,表哥就开始与她生分了,也许是因为表哥比她大两岁,到了束发之年,开始留心男女之别,也或许是因为表哥与她有了嫌隙,不愿和她玩了,主动开始疏离了吧。
并没有突如其来的妨碍,也没有明确的缘由,两个人就渐渐远离了彼此。
远离,就好似抓不住的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无法制止。
温宛意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她察觉到这种生分的时候,自然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是心底怅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会走到这种境地。
·
暮云合璧时,手执缰绳的白景辰微微一扶额,感受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雪夜、血梅、藏金阁天人永隔……诸多的往事纷至沓来。
须臾之后,他刻意挡住表妹看向江世子的目光,又收回笑意将手中雕弓随手递给下人,紧接着偏转视线对江世子道:“她是本王的表妹,不是旁人,将来的夫婿也得过了我这关才行——收好你的心思,不要生出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正在一旁的江世子肩背绷直了些,不明白恒亲王为何突然变了脸色,按理说……恒亲王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脾性,应当是另有他因吧。
“王爷说笑了,温姑娘颜炜烨而含荣,淑丽韶好如清风明月,怎么可能是下官可以相配的?”江闻夕依旧以为白景辰只是同他闲说玩笑话,因此也笑着回应,“就算下官痴心妄想,也断然不会入得了温姑娘的眼眸。”
“要知道世事无常,‘情’与“缘”更是莫测多变。”白景辰利落地下了马,顺手将短鞭弯折而曲,往江世子心口的银甲上一拍,“你怎知她不会看走眼?”
平日里的恒亲王心醇而气和,从未在私下场合展露过行峻言厉的一面,更遑论如此锋芒逼人的语气了……江闻夕下意识地拢住那被拍到心口上的鞭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分明在半盏茶前恒亲王还是态度和熙的模样,在此期间,自己也并未说什么能够触怒对方的言论,不可能触怒对方啊?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世子怔忪地看着恒亲王离开的背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神出毛病了,他怎么倏地觉得恒亲王哪里变了,周身的气韵都不是很对劲。
他自是不会知晓的——不知道那恒亲王竟是复生一次的人。
白景辰下了马就离开了,他顺着记忆朝温宛意的方向走去,心绪盘虬作一团乱,未曾想自己竟真的回到了最悔痛的那年——开熹三十三年,自己年十七,表妹初及笄。
一念之差,他与她疏离生分,让外人趁虚而入,夺走了表妹本该灿烂炳焕的一生。
愧恨、自咎、疚心疾首……表妹病重的那些年,这些东西总会把他拎出来一遍遍地凌迟,让他悲泗淋漓地想要重新来过,又在神佛前一次次求愿。
回到这一年……
他当真回到了这一年。
心跳在此刻猛地加快,胸膛滚热,热血一路冲泛周身,连指尖都是那般地烫人,他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抬眼看这大好的天光,突然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表妹遭受歹人蒙骗了。
他的表妹,他一定要好好看着。
前世辜负她的那些人,此生都不可能好过。
唯有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第3章 生分
◎表哥,你怎么哭了?◎
温宛意正在饮茶,见他来,当即放下了茶盏。一瞬间的无措被白景辰捕捉在眼里。
“表妹。”
虽说白景辰被唤作恒亲王,但到底是青年人,所以声音算不上多低沉,喊她的时候,那两个字里还带着些许愉悦,尾音习惯性地上扬,有种独特的好听,清润且勾人。
温宛意轻轻应了声,周围的贵女们欠身朝面前的恒亲王行礼,她也双手扣在身侧,稍一屈膝,和众人一样朝他福身。
到底是生分了,她不会和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去迎他,也再难回到当初如影随形的陪伴时光。
白景辰静默无声地看着她,良久,那些年的苦与泪好像都变得无所谓了,压抑沉淀着的痛苦在顷刻间好似堤坝泄了洪,他想,自己重生一次,只要温宛意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看了许久,他察觉表妹眼睫微垂,对自己冷淡了不少,嘴角的笑意也随之一凝。
也是……他险些忘了,这一年的表妹与自己生分了不少,二人还没相熟到见面便可以笑意盈盈的地步。
冷淡归冷淡,但对方还是愿意与自己小叙片刻的,走到稍偏一点的地方时,白景辰笑着和她说道:“昨日山林野猎,表哥给你弄了只兔子。”
因为狩猎时弄来的兔子,温宛意下意识地误会了什么,心觉残忍,开口婉拒道:“多谢表哥,但我不喜食兔。”
“兔子没有受伤,今日叫人洗净了皮毛,很是温软漂亮。”白景辰背着一只手,长身鹤立,宛若个温雅公子似的,他装作无害的模样,半哄半骗道,“白兔乖乖软软,还会哼歌呢,要去瞧瞧吗。”
“哼歌?”这也太过荒谬了,温宛意当然不信,她诧异又好奇地看向表哥,“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白景辰佯装端妥,琥珀色的瞳眸虽隐含笑意,但绷着嘴角,脸庞沉静详审,硬是忍出了一副可信的样子:“表妹去了看看便知,若是假的,表哥任你欺负。”
这句话放在小时候,可是很有分量的,在打闹都很难追到对方的年纪,这样“不动任你揍”的保证无异于“一切都听你”和“一切都给你”,温宛意不可能不乐意。
但……现在两人都长大了,这个承诺多少带着点儿戏弄儿戏,温宛意仰视他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表哥,你,幼稚。”
或许是因为艰难忍笑,白景辰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温宛意自然而然注意到了,不免又顺着他喉结瞧了下去。
长大的表哥不像少年时那样纤长微瘦,而是变成了颀长的青年身姿。肩宽,但不宽得过分,腰窄,又显得精瘦,被劲细的腰带勾勒出优越的轮廓,是旁人所没有的姿样。
——也难怪京中贵女们属意颇多。
她的打量虽只是须臾一瞬,但白景辰注意到了,就好似亲眼看到兔子跺脚,心头亦跟着一颤,半是欣喜半是纳罕,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表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像是亲故似的打量。
但温宛意跟在他身边,心里还惦念着两人之间的生分,因此难免有些拘束。
白景辰则看向身侧的表妹,对方的个子刚刚够得着自己肩头,俯视瞧去,看得到她漂亮的乌发与珠钗发饰,对方脚步缓而轻巧,比儿时多了些端淑,比病重那年多了不少鲜活灵动气息。
身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表哥,他希望她永远活在宠爱中,恣意自由。
“表哥误我。”在结伴而行时,温宛意突然开口嗔怪道,“下次再见,我怕是认不出江世子了。”
这话听得人心头一喜,但白景辰还是故作不解地问:“这是为何呢?”
温宛意想了想,正要直言相告,一抬头——对方摄人夺目的笑颜就那样闯入她视野。
表哥怎能如此高兴?
紧接着,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之前众人对他的评价。
——恒亲王,有副惊为天人的容貌。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说了,直观地感受到了此言非虚。
只是……不知为何,她察觉表哥与方才在猎场时不一样了,分明在打马回身时还是意气蓬勃的模样,但此刻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却多了许多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笑意之下,居然有几分掩饰的沉痛?
“不告诉你。”温宛意没办法继续盯着他的脸看了,只能避开对方目光,并说,“猜去吧。”
无论是否去猜,这个结果都很喜闻乐见,只要表妹别一门心思地栽在江世子那里,就好,很好。
兔笼被盖了一块遮阳的软缎,见表妹满心欢喜地朝前走去,白景辰隐约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兔子居然早已经跑到了一旁。
唯恐拂了表妹兴致,他很快俯身单手一捞,把那双脚扑朔的白兔揽了起来。
温宛意掀开软缎的瞬间,不见白兔,表情还未变化,肩头便被好像被微微触碰了一下,转头后,却发现兔子居然在表哥怀里。
白景辰俨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笑着端着兔子在她肩头轻轻一挨,动作柔和地递在她手中:“看吧,表哥并未骗你。”
温宛意满心满眼皆是欣喜,当即接过白兔,低首逗弄:“多谢表哥。”
白景辰见她这么高兴,无声地叹了口气,摆手叫身边人先退下了:“喜欢便好,只要是你喜欢的,表哥都能为你寻来……除了某些不中看的男子。”
温宛意摸着兔子思考着对方的话语,倏地察觉肩头一沉,误以为表哥又似之前那般把另外一只白兔放置她肩头,于是不设防地抬手去轻抚自己肩头——
然后,她摸到了一颗头。
哪里是什么白兔,那是表哥脑袋。
表哥好似有些疲累地枕着她肩头,无声叹息中,她感觉到了对方温热轻和的鼻息,在指隙,很痒。
温宛意指尖一蜷,微颤,脸庞惹了羞怯的红,甚至忘了收回手,反而被对方用俊挺的鼻尖蹭到了手心,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什么小狗鼻子,反而被小狗热切地缠住了手。
怔了片刻,温宛意有些难堪地想要去推开他,毕竟不是小时候了,两人也不该亲近到这种程度。
匆乱中,白景辰被她耳畔的青丝拂了眼眸,眼睛敏感地眨了一眨,不可控制地湿了眼睫,他当即蹙起眉,抬手想要抹去那抹湿润。
很快,温宛意指尖感受到了那抹湿润,一偏头,看到表哥眼睫微颤,试图将沾着的泪眨掉。
她也是吓愣住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表哥?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说:
下本写《小养》,年上养成甜文,有些年龄差~大家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这对作者很重要~
★欣小养是乾远侯府上的伶人,曾一舞动京城,引来倾慕者无数。可她面纱下的脸虽靡丽艳绝,却不似中原人。
之后,乾远侯给了她足以一生无忧的钱财,要赶她走。
欣小养跪伏在裴远凌膝边,哭得梨花带雨:“我不愿离开。”
威仪肃穆的乾远侯坐在繁缛的太师椅上,语气平和:“要是舍不得侯府的荣华富贵,无妨再多给你些金银细软。”
欣小养露出一个破败苍白的笑意:“不是离不开侯府,你知道的,我……不想离开你。”
裴远凌紧蹙的眉心倏地放松,垂目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
多年前,乾远侯挂帅出征,随手救了个孩子。
小姑娘模样娇俏可人,还颇会讨人欢喜,所以当她突然以伶人身份进了侯府的时候,他也并未怪罪。
后来他偶然间听下人说,她会偷偷书写自己名字。
“没大没小的。”
他一笑了之,依旧只当没看见。
一次次的纵容被小姑娘当成了默许,直到他不得不忍痛驱赶她那日,她终于坦白了一切心意。
裴远凌知道自己被下蛊暗害,再也无法人道,可后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好了?
“起来吧。”
困窘之下,他一如往常的没能狠下心来。
第4章 落泪
◎表哥只是太久未见你了,可能……有些想你了◎
她是这般想的,白景辰却是有些下不来台,谁能料想这一幕居然被表妹瞧见了,此刻,表妹看向他的目光全是怜惜,解释都很难。
温宛意惶恐,连忙安慰他:“没关系的,当我没看到,别哭,表哥。”
知晓四下无人,白景辰微微一挣,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稍加放肆地假装去咬她指尖,吓得对方美目一怔,檀唇惊异微启。
“怎么还咬人。”温宛意用懊恼掩盖自己的羞愤,收回手的同时轻蹙纤眉,带了些小姑娘气性,“又骗人,明明兔子不会哼歌。”
“这般明显的事理,不料想会有人上当。”白景辰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还笑着哼起了儿时的歌。
他是心情愉悦了,但被戏耍的温宛意就不那么愉快了,她抿唇,心里觉得还没消去那种“生分”,连揍对方都有些不好下手,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可渐渐的,她松开握紧的拳头,听出了表哥哼的歌——正是小时候常用来安哄自己的。
便又没那么生气了。
他们之前……是相伴长大的玩伴,自己没有亲哥哥,家族年纪相仿能合得来的,也只有表哥。
儿时的情谊在被管束的十余年里是那般珍重,在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从未忘记过。
2/7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