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血流如注,死士依旧以为这是温宛意,他们惊惶松手的同时,元音用尽全身力气跃下城楼,不让他们留下尸身继续威胁大军。
“不,这不是温家女。”城门里的人慌了神,“速速禀报殿下,我们抓错人了!”
“不,她必须是!”有人在七嘴八舌中扬声道,“就说温家女烈性,在恒亲王执意入城时心寒万分,跳下城楼死了!”
“回去禀报殿下!快退!”
“攻城——”
大军逼近城池,恒亲王下了命令。
“放箭!”恒亲王身后不远处,江闻夕没过多久也带着人赶了过来。
鼓声如催,摧折心魂。
攻城纷乱之时,他佯装对着城池上的人,实则扯弓搭箭,朝向的是恒亲王。
“旗帜零落、闻令不降、结舌不应、犯者斩之……城中叛军三令之后,若不打开城门,尽数诛杀!”破空声后,白景辰扬声道。
话音刚落,他周遭的亲卫突然如临大敌地将他团团围住,白景辰猛地回头,见之前的亲兵在他身后挡了一箭,此刻已经没了气息。
“江闻夕,你找死吗。”白景辰怒极,攻城一片混乱中,他本该带兵前行,却在盛怒之中先一步拔剑去杀江闻夕。
最后一座城池拦不住大军归京,江闻夕知晓太子落败后,自己之前犯下那么多的死罪不能深究,就算回了京也难逃罪过,所以只等着激怒恒亲王,若得幸杀了他,自己便能从罪臣一跃成为新帝的功臣了。
江闻夕自诩自己武功高强,见白景辰上当前来,他轻蔑地笑了笑,提剑迎战上前……
多年的低人一等造就了心中卑劣,江闻夕知道自己各方面都比不过面前人,可他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都受他压制,他宁愿死,都不愿在今后数十年内向白景辰俯首称臣,不愿亲眼看着心上人与此人阖乐美满。
“你也配和我一战?”江闻夕目光阴郁凄然,抱着必死的心与他缠斗,“你可知我已在沙场多年,手下败将不计其数,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草包,怎能敌得过我……”
白景辰虎口一麻,像是眼前瞧见了疯子似的,这江闻夕打起来不要命似的,好像负伤也不觉得疼,无惧生死,招招只想取人性命。
“江闻夕你疯了吗,胜局已定的时候,你为何与本王作对?”白景辰不知道这疯子为何突然在自己身后放冷箭,更不知道江闻夕这样爱偷懒耍混的人,为什么会在终局时自取灭亡。
“因为……我不大度啊。”江闻夕手臂鲜血淋漓,血水沾染银甲,他盯着恒亲王的眼眸宛若恶鬼,“夺妻之恨,难以忘却。”
“疯话。”白景辰也负了伤,他一时难以杀死对方,只能暂且退后,命令手下人去杀了江闻夕。
“白景辰,谁才是小人,是谁卑鄙无耻!你为何不敢与我交战,何必躲在亲兵身后当缩头乌龟!你出来啊,你敢吗,哈哈哈哈……你不敢,你打不过我的,你不敌我。”江闻夕好似终于胜了一次,他释怀地大笑起来,谩骂着恒亲王的无耻。
白景辰确实无法和一个武将玩命,他抬手,冷声:“放箭——”
江闻夕一扯缰绳,转身扬长而去。
箭雨落下,扎到他胸膛后背,白马亦是鲜血斑驳。
城,也攻破了。
可白景辰望着江闻夕那边,久久无法回神。
一切都好似变得极静,不久后,耳畔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白景辰麻木挥剑,砍落这支冷箭。
他淡然回眸,对上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眼睛。
“慢着……”
那人在放出那只冷箭的同时就已经挨上了亲兵的剑刃,白景辰那声制止还是喊晚了,那人脖颈被砍歪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毙命,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跪着看他。
“是你,当初告御状的竖子。”白景辰下马,走过去问他,“你也疯了吗。”
疤二濒死,艰难地“嗬哧嗬哧”呼着气,他倒在地上,衣裳里漏出个什么东西来。
白景辰俯身拿出来,这是半块古拙的面具,应该是江闻夕带过的雪兔军才有的。
“那梁域少年的死,离不开江闻夕的推波助澜,他亲手害死你义兄,你……为什么要帮着他办事。”白景辰想了想,把半块面具给他戴上,“你既有胆量告御状,也是仁义之人,但偏偏糊涂,信错了人。”
地上的疤二突然瞪大眼眸,眼泪混着面颊的血水淌落,他在痛苦中痉挛着身子,渐渐没了知觉,半块面具也滑落在了地上。
“回京。”白景辰移开视线,说道。
作者有话说:
注:表哥斩叛军那段话,化用自中国古代军法律令——十七禁律、五十四斩。
第102章 胜负
◎尘埃落定◎
听闻恒亲王即将率军归京, 太子党羽瞬间倾巢出动,力图在大军归京前生擒了皇帝,但在宫中殿前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两支亲军拼死保卫下, 太子党羽依旧不能取胜, 叛军气焰也渐渐低迷, 直到太子突然逃走不见, 剩下的叛军便不再负隅顽抗,放下兵器之时, 皆被就地斩杀。
“去找!把那逆子抓回来见朕!”蓬头垢面的皇帝终于有了个人样, 他从惊惶中回过神来, 挥袖跳脚道, “再去太傅府把王恭仲带过来,朕要见他碎尸万段!”
“陛下小心!”
霍元庭按着佩剑站在皇帝身边, 突然余光瞥见一抹利刃寒意, 他犹豫片刻, 等那匕首即将碰到皇帝时, 他才抬手打落那匕首。
皇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 就又高高吊了起来。
他猛回头, 一脚踢开地上的匕首, 走过去狠狠地看着地上的人, 正要发怒, 却见那双手被擒的刺客一抬头,嘴里吐出一枚暗器直朝他心口而来。
老皇帝狼狈一躲,还是被暗器扎到了。
“暗器有毒!护驾!”
一听这话, 皇帝瞬间又惊诧又惧怕, 吓得腿一软, 朝后倒了下去。
“陛下!”霍元庭连忙去接住他。
“快传御医!”
围着的太监们提着嗓子,七嘴八舌地喊了几声,慌不择路地前去通传。
晕过去之前,老皇帝一扶霍元庭的胳膊,拼尽全力道:“把皇后叫过来,朕还得拟旨,让景辰来继位。”
“遵命。”
等人彻底晕过去了,霍元庭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嘴角。
宫中乱成一团。
御医被叫过去时,皇后突然把人叫住:“慢着,你是谁,怎么有点面生,为首的几位御医去哪里了。”
那几位御医胆战心惊道:“回娘娘的话,太医院几位院判身体抱恙,所以让我们前来为陛下瞧瞧。”
“陛下龙体有恙,太医院所有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全部过来,就算情况不如意,本宫也不会让他们陪葬的,怕什么,何至于如此贪生怕死。”皇后语气威严,睨着唯唯诺诺的御医,“先去叫人,若他们不来,脑袋就别想要了。”
虽然十万火急,但这几位御医只好停住脚步,谨慎地退在一边。
当然,如果温宛意在的话,她就能从中这几人之中瞧见熟悉面孔——这太医院里面其实混着太子党羽。
皇后叫住几位太医,自己却带着拟旨的人去了老皇帝龙榻边。
“陛下。”皇后把人叫醒了,温声软语道,“臣妾过来了。”
“太医呢。”老皇帝撑着一口气靠在她身上。
“太医院出了些事情,前来的太医有点面生,臣妾觉得还是谨慎些,别让不干不净的假太医混进来耽误了陛下。”皇后道。
“还是皇后想的周到,这些年有你,朕心甚慰。”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扭头看向那些人,他沉痛地舒出一口气,说道,“也罢,来都来了,朕无论如何,先得给辰儿留下继位诏书才是。”
皇后无声敛眸,淡然地等着这道圣旨。
留下这份圣旨后,皇帝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出去:“去吧,朕有些孤单,皇后再陪朕说说话吧。”
皇后知道对方又想回忆旧事了,便陪在老皇帝身边,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旧人。
当年白衣入京的贞妃、军功赫赫的康国公、以及封后大典的繁华热闹、皇帝生辰夜的漫天萤火……都成了过往云烟。
“朕这一生,皇嗣稀薄,最初得到瑾年后,朕也是真心疼过他的,可惜这逆子不懂事,不知哪一年开始,突然处处违逆朕,哪怕表面装得孝顺,其实避朕如蛇蝎,而朕也想不明白到底他在气什么,为什么要和朕较劲。”想到和太子走到如此地步,老皇帝垂泪不止,“或许他在怪朕厚此薄彼,太宠爱我们的辰儿了吧。”
为何一夜之间父子反目……
皇后漠然看了一眼榻上垂垂老矣的皇帝,抬首看向明黄色的帐幔,也想起了这件旧事。
为什么会反目,原因倒也很简单。
当年太子和贞妃一样喜欢身着白衣,又偏偏那么像贞妃,那日宫宴,她在皇帝耳边提了旧事,让对方又想念起贞妃,萌生了对太子的慈爱,等到在东宫的眼线想尽办法把太子灌醉后,皇帝恰好又去东宫探望了一眼,自然也是爱屋及乌,不停诉说着对贞妃的思念。
这本是父慈子孝的和睦场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但是天亮后,她派东宫的眼线在宿醉的太子身上留下了点儿不清不楚的痕迹,再碰巧让太子妃瞧见……下人们一番含糊其辞,成功引导起太子疑心。
醉酒的父子二人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更是记不起来,他最多记起皇帝口口声声在自己耳畔诉说着对贞妃的想念,夜里来,天亮归,再加上下人们躲闪的目光,他必然觉得屈辱万分。
有这桩误会在父子二人之间,这日之后,如果皇帝正巧政事繁忙没来及见见太子,就会顺其自然地被当做是那日事情发生后的刻意疏远,而皇帝若对太子继续关爱疼惜呢,也会被当成令人恶心的事后弥补。
心结一旦产生,嫌隙便开始拓宽。
真心中掺杂了别的东西,所谓父子情将不再纯粹,无论皇帝对他是好是坏,太子都会觉得恶心反胃。
这都是皇帝应得的代价。
皇后垂了眼眸,轻轻松开了拉着皇帝的手。
“皇后,别走。”弥留之际老皇帝拼命想去拉她的手,“你不陪着朕吗,再和朕说说话吧。”
“陛下,当年臣妾的哥哥执掌枢密院,军功赫赫,陛下也很喜欢陪着臣妾谈论儿女情长,可是陛下后来心里有了贞妃,臣妾便成了外人,哪怕后来贞妃她死了,陛下也只记得她的忌日,而不是臣妾的生辰。”皇后苦涩一笑,回头看他,“寿坤宫走水,陛下却一心去悼念死去的贞妃,全然不顾臣妾有没有伤到。”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皇后怎么还念念不忘。”皇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无所谓的笑了笑,眼神浑浊地咳了几声,“朕后来不是派霍元庭去救火了吗,霍元庭是朕最倚重的亲信,朕走不开,他在火场中把人救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在寿坤宫,朕很放心。”
皇后目视前方,背对着皇帝道:“臣妾后来也想通了,就算臣妾永远是您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是臣妾的命。”
“皇后贴心大度,善解人意,朕知道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朕怀恨在心的。”皇帝笑着说。
“臣妾自然是不会的。”
皇后留下这一句,缓步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无所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
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好在她险胜苍天半步棋。
曾经在那个帝王与宠妃爱恨情仇的故事里,她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在皇帝最爱贞妃的年岁里,民间文人墨客纷纷歌颂这段旷世奇恋,可她这个皇后却被戏文隐晦地编排成拈酸吃醋的恶毒小人。
她是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可世人只管歌颂帝王情深,皇帝也对这番景象喜闻乐见,甚至没有苛责过诋毁杜撰她的那些桥段。
他眼里只有对贞妃的爱恋情深。
门扉打开。
老皇帝侧目看着皇后背影。
这是开熹王朝雍肃持身的皇后,一生秉性端庄、度娴礼法,她在位多年,母仪天下,让后宫有序,前朝和顺,劝自己广纳贤言,力排众议地让先丞相的六十四嘉荣令推行,与自己一同见证这场盛世……
雍容的花钗珠冠光华夺目,好似将光影割成了流光溢彩的模样,她缓步离开。
门扉阖上。
在此刻,光芒好似也被带去了门外。
“进去吧。”皇后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假太医,说道,“本宫指的是,你们几个。”
开熹三十四年。
帝崩。
丧钟哀悼。
十二个宵小部族听闻太子失势后,纷纷溃散四逃,又逐个被击退。
恒亲王带大军回京,继位圣旨迎上。
尘埃落定时。
身处江月山庄的温宛意踏上归途。
“不对,表哥赠我的金粟伽楠珠串好像落在江月山庄了。”温宛意突然注意到腕间有些空落落的,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忘记了这件重要的东西,于是她让马车重新回到江月山庄,没带任何下人,独自一人去里面找。
江月山庄离京城不算远,丧钟声声时,她对上了邓文郁通红的眼眸。
而在她离开时,那人的情绪更甚,甚至得被穆睿死死捂着嘴巴才能目送自己回京。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那人露出那样悲戚崩溃的神色?
温宛意心中隐隐不安,所以找了个借口回去。
她想去问问邓文郁,便悄然去了对方那里。
一棵百年古树下,邓文郁正在借酒浇愁。
穆睿陪在他身边,也默默饮着酒。
“危月星,灾祸始,果真是天命,仅凭你我是扭转不了的。”邓文郁溃败地倚着古树,仰头望着苍天,“看来一切只有命数,阴差阳错下,还是造就了这个倒反天罡的结局。”
“贤弟看开些吧,就算王爷身上的血脉不是皇室正统,也不碍事的,于天下,于百姓而言,都是利好的结果,何必抓着一丁点的血脉耿耿于怀呢。”穆睿拍了拍他肩头,“眼下胜负已分,你我也可以心安了。”
邓文郁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那枚珍重多年的江月令,挖开身下这片土地,亲手葬在了里面。
“穆兄,我自请离开江月山庄,自此归还这枚江月令,还望义兄帮我将此话转达给师父。”邓文郁可笑地摇摇头,饮完那壶酒,哼唱起了歌谣。
温宛意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她听了很久很久,最后,只有穆睿一人回头,对着她笑了笑。
她听得懂这些话。
她知道当初表哥争权夺势的理由与自己脱不开关系,在表哥每一次拥着自己泣泪诉说时,她都能听出表哥的初衷。
表哥是为了不让自己嫁给不愿嫁的人,是为了在诡谲朝局中护住自己的命,是为了自己后半生不再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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