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几年岁月,他的表妹便长大了,白景辰忆及当年,忍不住感伤,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散落的青丝,落在指隙间,绕指柔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总喜欢把她放在眼底,常常瞧见她才能心安。
他也不知这是为何,只当寻常表兄妹也是如此相处的,再加上身边没个敢劝的,所以便只按着心意来了。
现在温宛意全然睡熟了,白景辰便也没有再克制,掌心轻轻拢住她脸庞——她脸庞那样娇致俏丽,他拿手掌比对了一下,居然能遮个大半。
“表妹。”
白景辰声音放得特别轻,似乎只剩下了气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她,既想确认她睡熟了,又想让她和自己多说几句话,还想让她不被吵醒。
好似总也看不够。
他就这样整整看了一夜。
第二日下人们被叫进来为温宛意梳妆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坐在榻上的恒亲王正抱着她们家姑娘,他低垂着眉眼一直注视着温宛意的睡颜,温柔沉默,仿佛在她面前存着数不尽的耐心。
白景辰目不转睛地抬手,下人们识趣地跪地奉上云纹菱花舆洗,他便亲自拿软绢沾了温水,替她一点点地擦拭脸庞。
温宛意从未被这样的方式唤醒过,之前在府中都是元音和元萱低声唤她醒来,软帕拭面这样亲昵是不可能的,但不得不说,这样一睁眼醒来时,心中的舒惬好似一整夜都浴在了温池暖汤里,身子酥得不像话。
她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入眼便是表哥柔软温和的目光。
“表哥?”她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殿内逡巡片刻,不明白表哥昨夜是如何歇息的。
“今日父皇罢朝,表哥可以一直陪着你。”白景辰放下手中的软巾,心情颇好地问道,“要继续睡会儿吗。”
温宛意撑着身子就要起来,突然觉得有些乏,想起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很少有机会赖床,她果断又软了身子:“那便再睡半个时辰,表哥不要告诉我阿娘。”
听到她想继续歇着,殿内伺候梳妆的下人们纷纷悄然退下,又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表哥昨夜……”温宛意欲言又止,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未变的衣冠,“难道因我睡相不好,所以耽误了歇息吗。”
白景辰说:“让表妹担心了,我已歇过,不觉得累。”
哪怕知道她醒了就会与自己撤开些距离,但怀中那抹香软离开的时候,他还是难掩不舍。
“表妹先歇着,待暖和些了,表哥再来接你一同出去玩。”白景辰轻轻抚摸她脑袋,一副温柔体贴的兄长作派,“只要你歇好了,表哥心中便是欢喜的。”
他只想看着她一生无病无灾,不会再因为病痛在睡梦中疼醒,上辈子夜夜侍疾的揪心,他不愿再体会了。
白景辰放开她,容她一人歇着,起身便要出门,但偏偏一起身,压麻的双腿就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涩麻中发着痒,甚至都不成步子。
白景辰:“……”
是他不听话的双腿出卖了言语,温宛意笑着拆穿道:“表哥,你是不是一整夜都那样抱着我啊,这可不能算是歇过,若是早把我置在一边,也不至于路都不会走了。”
白景辰无法反驳,只能听她继续揶揄。
“表哥在春猎场受累多日,都没有成了这幅这样,若说昨夜不是一直容忍我睡在膝上,可是不会叫人信的。”温宛意瞧了眼床榻,示意他留下,“若表哥不想就这样出去失了面子,不如就在这里歇息。”
于是白景辰又回来,安分地坐在了她身旁。
昨夜烛火晦暗时,他反倒没有这般拘谨,此刻不知为何,往榻上一坐,被身旁的表妹乖顺又认真地瞧着,他反倒有些不自在了,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才自然些。
反倒是温宛意经过一夜的思考,豁达了不少,甚至还能主动为他宽解衣裳。
白景辰恍然间猛地握住她的手,怎么说也不愿让她来做这种事:“不必劳烦表妹,表哥自己来就好……”
“表哥忘记了吗,昨夜你也曾打趣过我,说‘左右也不会有外人知道的’,怎么今早便忘记这些话了呢。”温宛意可是一直替他记着呢,谁让他昨晚那般大胆,惹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夜里的表哥和白日的简直不是同一个,天亮了,表哥便好像从蛊惑人的精怪化为了金质玉相的恒亲王,拾起了一身端美君子皮囊,也完全记不起昨天的亲昵举止。
温宛意偏偏想要惹一惹他,让他也感同身受自己昨夜是何心情。
于是她还是去帮他解衣裳,看他低头不语,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情景。
过了须臾,白景辰再次压住她手指,说什么也不愿让她继续了。
温宛意:“嗯?”
白景辰耳畔微红:“最后一层了,表妹。”
温宛意:“哦,好。”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皇室本来也没多少年轻人,他俩没有参考组,所以相处很怪(确信),而且这是在自己家,王府都是自己人,凑一块就是“今天父母不在家”的轻松快乐,反正长辈不知道,就各种胡闹了,天亮后去了外面都是正经人(诚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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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美姬
◎她扮作大人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瑞京作为两朝都城,这些年正是到了极致繁华的时候,京中人口硕累,光是正店酒楼便有足足六十八处,其中以“鱼跃鸢飞楼”为最,温宛意之前只是听说过,从未有机会亲自涉足。
表哥说,今日鱼跃鸢飞楼里有锣板散耍的场子,还有风靡一时的美酒“瑶醽 ”,醇香馥郁,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温宛意在表哥的示意下戴上了幂篱,檐下挂了绣纹薄纱,何止遮面,软纱能一直到腰间,旁人是认不出来的。
“太素了。”白景辰隔着她雅致朦胧的幂篱,仔细瞧了几番,又吩咐手下人道,“从藏金宫取来那年梁域进贡的繁珠裹金面帘,挂在帷帽上可能会更好些。”
温宛意并不想这样麻烦,正要拒了,又听表哥说不放心她。
“有何不放心的呢。”温宛意不解。
白景辰又替她拆下幂篱,说道:“今日鱼跃鸢飞楼人多眼杂,我带表妹出去只道你是府中女眷,若表妹打扮得太素了,容易被外人怠慢了。”
温宛意瞧了一眼表哥的衣装,懂得他的意思,他放在心上的物件无不是奢丽精致的,哪怕是“府中带出去的女眷”也是如此喜好,她今日扮作他的人,演戏也得周全些。
“更何况这帷帽面帘轻飘飘的,万一风大叫他们瞧见了表妹真容,岂不是吃亏了。”白景辰坐在一边等着,又说了句玩笑话,“本王的表妹容光倾国,怎么舍得叫他们瞧去了?梁域之前进贡的那细珠面帘刚好能压一压薄纱,也能衬得上表妹。”
“这些年我甚少出府,京中认得容颜的也只几人而已,除非不凑巧遇见熟人,应该是不会被拆穿身份的。”温宛意道,“是我执意想去凑个热闹,并不是要给表哥添乱。”
“这怎么会是添乱呢。”白景辰无奈地笑着解释,“你总是和之前一样,觉得这种小事都会对我造成烦忧,所以不愿来亲近些,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你我也算至亲之人,若没有你,表哥连个能疼惜的人都找不到了。”
表哥一直都挺会疼人的,就是永远愿意托着她的柔软月光,她的所有都会被表哥包容,虽然已经及笄长大了,但在表哥这里,她永远有资格胡闹。
温宛意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时候,哪怕是在家中,也有嬷嬷管教着,日复一日地告诉她不该怎样怎样,而表哥则会永远温声细语地溺着她,在表哥身旁总是轻松自在的,不用担心当下和将来,因为她相信表哥永远会为她摆平一切。
过了一段时间,表哥亲手为她戴上幂篱,她视线便朦胧起来,白珠缠金的珠帘摇晃出驳杂的光影,目光所及看得都不真切,只有表哥牵着她的手才是真实,就这样一步步被牵着上了马车,在煦暖的一隅挨着彼此,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
可能表哥昨晚未歇所以有些累了,温宛意便也没打扰他,等走出了府门没多久之后,外面有了些动静,再停下来时,她便听到有人在车马外问候恒亲王。
表哥出面寒暄了几句,很快便回来了,回来之后轻轻捏了捏她指骨,告诉她方才外面是何人。
温宛意倒是不关心外面是谁,只是她听到表哥方才同那人说车马中坐着的是他颇为喜欢的“美姬”,心中倏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今晚的扮演开场后,她也无需一直端着高门贵女的举止,而是该符合一个“受宠美姬”的行为。
再怎么胡闹,也不会被阿爹阿娘逮住的,外人更不会知道。
再没有比现在更恣意的时候了,温宛意满足地想着,等听到鱼跃鸢飞楼的名字后,心好似也跟着飞了出去。
下了马车,入眼便是这京中最繁华的酒楼,此楼共有三座,以中间的为最尊,足足筑了五层之高,金匾上写着“鱼跃鸢飞”四个大字,两侧则各是一座三层琼楼,左楼题着“浮游天地”右楼写着“扶摇入穹”,整体看来都是碧色栏槛,绯色户牖,门扇格心雕着鱼水相欢的纹刻,格扇下的裙板绘制了万迭青山图,好是一番气派。
白景辰朝她伸出一只手,温雅道:“现在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本王先带你去尝尝这鱼跃鸢飞楼的美酒佳肴。”
他在外面不会再喊她“表妹”了,温宛意早已入戏,所以不觉得这称呼陌生,便顺从地搭上他手心,随之进去。
“王爷留步!”
隔着很远传来一声呼唤,声音算得上耳熟,温宛意扭头看去,发现那人自己也见过——是表哥的下属,名为步安良。
“属下方才去找您,他们说您来这鸡飞狗跳楼了。”步安良语气里明显带着疑惑,不是很明白恒亲王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可当他走近了,突然又瞧见恒亲王身边跟了一位帷帽遮面的女子,心里的疑云愈发重了,“王爷这……”
“有何急事吗。”白景辰极其自然地问,“怎么如此慌张。”
步安良想说什么,但一瞧见王爷身边的女子就觉得不适应,一时间难以开口,只能结结巴巴道:“烦请您移步,属下这事儿……”
“那便进去找个雅阁慢慢说。”白景辰一招手,让他也跟着进来。
步安良:“……”
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
片刻功夫,桌上的酒食肴馔便齐全了,温宛意随意问了问,发觉这酒楼里也有“四司六局”的厨事分工,居然和自己家中别无二差。
步安良听她开口,顿时恍然大悟地看向恒亲王:“原来如此,属下眼拙,居然没看出这竟是……”
他话总说一半,说到这里察觉恒亲王眼神里的警告,顿时不敢多嘴多舌了。这鸡飞狗跳楼确实熙来攘往,谁知会不会隔墙有耳呢?
“王爷。”温宛意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讲,便主动起身借着关窗避开了,“妾心口闷,去透透气。”
“去吧。”白景辰端着一副君子模样,点头允了。
步安良则哑然看向他们二人,神色中多了一些怪异,瞧着这个,又瞧着那个,觉得气氛怪怪的,再一细看——恒亲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捏着酒樽的手指都有些使不上力气了,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果然,下一瞬,对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放下酒樽的那只手难捱地掩住了眉眼。
步安良:“……”
“就像是在装大人一样。”白景辰和他笑着说,“小时候她经常和本王玩一些扮大人的游戏,方才思及旧事,没忍住想笑。”
作者有话说:
宋朝叫帷帽,之前叫做幂篱,为了好听我随便混着用~今天写的太少了,这里主动反思一下,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
第14章 少年
◎温家嫡女,是寻常男子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可能是他们出门晚了些,等温宛意站在鱼跃鸢飞楼的窗前没多久后,突然发觉外面居然隐隐点起了灯。
飞鸢楼前头有一座绵连两侧的飞桥,桥下飘着鸳鸯河灯,还有不少男女相携来看灯。
温宛意垂眸看着下面,突然在其中瞧见一个打扮素净矜贵的公子,定睛一细瞧,发现那人居然是江世子江闻夕。
他怎么来了?
江闻夕大抵不是特意来凑热闹的,他穿得很是素淡,头顶双面云银发冠,配了一件浅云色曲领广袖长袍,袍上压花的纹式像是京中最兴盛的云浪风荷纹,这本不是张扬的衣着和扮相,但偏偏站在此情此景之中,鱼跃鸢飞楼金碧荧煌,水边金影碎波,绚烂之下,反而正衬出这一身的素净文雅。
天色愈发暗了,江世子依旧无声地站在水边,左袖端在身前,也不知道看着水中在想什么。
此时的温宛意正无事可做,索性一直瞧着他,他在原地思索多久,她便看了多久,但她并不打算叨扰他,只想着等屋内的表哥聊完事情便转身离开。
可偏偏这世上的事情喜欢扰个措手不及,温宛意正出神的功夫,楼下某个路过的少年突然抬头朝她望了过来,紧接着,那少年指着她惊异出了声。
“咦?那不是……”
那少年打扮得并不寻常,更像是从梁域那边来的,衣衫用料挺括,就连脚上的角靴都镂金铺翠的,额上还挂着浮翠流丹的三链珠条,他一出声,周围很多人都随着他的声音朝窗这边瞧了过来。
温宛意也没有料想到那少年居然会指着自己这边,当即谨慎地从窗边退开半步,不愿再去看热闹了。
河边,江闻夕也听到了身后的喧嚣声,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幼弟,回头瞧了眼那边的动静,隐约从窗边瞧见了一抹女子身影。
“文朝。”他唤着幼弟名字,带着说不出的冷淡,“天黑了,该回去了,不然父亲该担心你了。”
“哥哥,不要嘛,我还想玩一会儿。”眼下正快要到最热闹的时候,江文朝当然不愿归家,他嘟囔着抱住哥哥的大腿,央求道,“哥,求你了,过会儿再回去好吗。”
察觉到下方的少年紧紧抱住了自己大腿,江闻夕当即咬紧了后槽牙,不说话的片刻功夫里,他满脑子都是把对方一脚踹进这条河里。
若不是幼弟非要吵着闹着要自己作陪,父亲也不会强行把他赶出府,他最讨厌这种喧哗闹腾的街市酒楼了,耳畔全是男男女女的笑声,每一个得意幸福的笑颜都能叫他嫉恨无比。
如果不是江文朝,他现在应当已经写下那首诗了——灵感勃发的时候没来得及及时落笔,此刻被一吵,全然忘记了之前的所思所想。
他很难不讨厌这个烦人的幼弟。
偏偏这人很喜欢缠着自己一起出来玩,明明府里有那么多的伴读,江文朝都不愿,就一定要拉着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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