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俨然不在众人身上,而是回忆着之前赤卫队掀开帘子检查的时候,他假装摔倒扑在江含之身上,没让那人见到他的脸,那声音有些熟悉不知是敌是友。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低头看自己的“未婚妻”挽着他宣示主权告诉所有人他是她内人,好像对他刚才的心思并不知情。
他暗地里打量四周,静静跟着江含之身后走入江府大门。
江府在京城算是有名的商贾,说是首富也不为过,其住宅面积也很广,也十分有讲究,青灰色的转石路四通八达,东为尊,西为辅,南接客,北观景。
而江家大小姐回来,竟被引进了及接待客人的南庭,江含之本身不在乎江府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但是既然别人有意升起怠慢之心,她也不会逆来顺受。
站在南厅四扇暗红色的扇门前,她停顿了脚步,众人也纷纷望过去,香夫人江海香阴阳怪气:“怎地,回趟家,连路都不认得了?”
江含之没有理会,侧身勾住娄非渊的臂弯,对众人问道:“怎么没见文叔叔?”
众人听到这名字,不约而同脸色僵硬下来。
大户人家,最注重规矩,按理来说管家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犯不着他们特意提及。
可见管家略微特殊。
他是江海林的结拜兄弟,比他们那些庶出兄弟的还亲,江海林活着的时候特别尊重他,对方身世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老夫人都礼让三分,江府从未有人真敢把他当下人看待。
江海林死去三年,江府一滩散沙,全依仗文管家,可以说,江府的大权尽数落在一个外人手中。
然而,江府的众人不会觉得他会忍受江含之被欺负,因为从小到大这位叔叔最宠江含之,有他在谁都别想欺负了她去,如果不是江家产业太多,他腾不出手,也不会让某些人觊觎他的宝贝侄女。
所以,江含之一提文管家,江府众人脸色都僵硬起来。
香夫人暗自咬牙,等她儿子娶到这死丫头就一步步架空了文信诚,一个外姓有什么资格掌管江家?
第七章
见众人迟迟不说话,江含之应付他们手还不老实捏了捏娄非渊的手臂:“这两天舟车劳顿就不招待诸位了,我先回去歇息,这风尘仆仆的也不适合去拜见祖母,晚点自然会去拜见。”
江家的这些人本来想借机敲打一番,让这位三年未见的柔弱姑娘知道她早晚要嫁出去替他人做嫁衣,乖乖被他们拿捏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未曾想三年未见小丫头毫不示弱,反而话音一转,她为主,他们为客。
众人心里虽说不甘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人家都把话说这份上了,他们想找茬说她不孝不拜见老夫人,也找不出来。
罢了,来日方长,反正老夫人也看不上这丫头,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香夫人只觉得额头又隐隐作痛,狠狠挖了江含之一眼,不经意瞥见她的手,阴阳怪气:“既然含之累了,先去休息也无碍,只是男女有别,你带回来一个男子,还这般亲密,若是传出去,岂不平白遭人笑话?”
娄非渊长相出众,江府的众人早就注意到他,只是一时之间没多嘴而已。
有香夫人带头,他们跟着点头:“对啊,丫头,现在大哥的孝期已过,你已及笄两年,马上就要招婿嫁人了,还和外男拉拉扯扯还想不想嫁出去?”
说话的是江海林的一个庶出弟弟,江海涛,当年没少给江海林使绊子,如果不是承启国严令规定,不可宠妾灭妻,庶不可夺嫡,他早就对江家下手了,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一个宅子,和几间铺子。
还不如一个嫡出的后辈,他自然百般看不上江含之。
从刚才到现在被众人嫉恨的江含之手一直搭在男人的手臂上,还特别带劲的捏捏揉揉,一直纳闷瞧着弱不禁风的,怎么肌肉这么硬。
隔着衣服,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强劲的触感,跳动的脉搏,以及温热的体温,单手臂就如此有力……若是其他……
听众人提及,她收回想去看其他地方的视线,挑了挑眉:“你们怎知,这不是我未来夫婿?”
“嘶——”大小姐竟然跟人私定终身了,那梁家小子怎么办?众人瞬间把重心转移到江海香身上,幸灾乐祸显而易见。
当时有多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江含之已经不记得了,让人收拾收拾房间准备休息。
独留另一个人脑子里回放那句——你们怎知,这不是我未来夫婿?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那一种被认可,被袒护的情绪在娄非渊心中直到含菀也未能散去。
江含枝的母亲叫董含,当年跟江海林十分恩爱,不仅江含枝的名字跟随父母,便是住处也命名为含苑。
江海林死后,江含枝回老家守孝,一别三年,再次归来,身体倒是本能产生伤感的情绪。
院落中的名贵物品显然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简单的陈设,院外墙脚长时间未曾修剪,已有藤蔓攀在墙头之上开出几朵艳丽的花骨朵,房内,足够三四个人翻滚的大床,象征意义地铺好,床边有个小踏板,应该是古代摆放衣物的。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小屏风,后面是浴桶,偌大的房间空荡荡,可见那些人的怠慢。
末世归来江含之格外享受生活,让夏小荷去账房一趟,拿了账本坐在桌旁边细细数来。
没多久便感觉一道灼灼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江含之五感敏锐有些忍无可忍,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
娄非渊从始至终都默默跟在她身边,衣衫艳丽,样貌惊人,举止出奇的乖巧,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她,仿佛世界之中只有她一人旁人得不到他丝毫关注。
唯有神色有些别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江含之扶额:“你有什么话就说。”
娄非渊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扬,好听的声线透着小心翼翼:“之之,你从刚才开始,就不曾理过我,是不是还在生气?”
江含之一愣,方想起来,刚才应付江家人反倒把他给忽略了。
她立即变了脸色,正经道:“怎么会生气,之前还不是逗你玩呢,你我是未婚夫妻,扑一下怎么了。”
女子样貌精致无暇,满脸认真之色,黑白分明的眼中全是他的倒影,看起来真的很爱他。
娄非渊想到之前,她信誓旦旦当众说,他是她未来夫君,神色好像也是这么郑重。
他的潜意识里,好像……很久没有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许下承诺。
娄非渊疑心重,知道这一切可能只是假象,可他不介意跟她继续演下去。
思及此处,他红的几乎滴血的唇扬起,声音透着几分引诱:“那,之之以后随时扑回来。”
唉?
江含之瞬间看向他,发现男人脸色羞囧,眼底都是认真和纯情,不带任何狎昵色彩,依旧是那个乖巧的花瓶美男。
“以后……吧!”她压下心里的奇怪感觉,无视美色低头翻账本。
这些账本跟江家生意无关,都是后宅的琐事,每日府上的日常花销,众人的月俸。
能在江府干活,细算一下,寻常府上一年也就三四两银子,而江家的下人,一个月就可以得到一两。
江家的其他人早就分家出去,也就香夫人偶尔来府上占点便宜。
剩下都由老夫人掌管账务,她年轻的时候就比较有主意,如今上了年纪依旧不服老。
她是江家的大小姐,父母已经不在了,这个府上,自然由她做主,银钱当然也她说的算。
“小荷,我列一个清单,一会都帮我买回来。”
有钱不花王八蛋,香夫人每次回来,都要薅走几百两银子,江含之交代完并没有把账本送回去,而是放到自己的柜子里,让夏小荷去通知一下账房。
折腾一番,已经临近酉时了,蔷薇色余晖透过敞开的菱花纹木窗散落下来,为室内平添瑰丽之色,她伸懒腰,正打算站起来放松一下,肩膀上传来轻柔的力道。
江含之诧异回头,娄非渊站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抵在她肩膀上,动作缓慢温柔。
“之之,你累了,我帮你捏捏。”
真懂事儿。
抛去第一次见面他要杀她不谈,他无论是相貌,还是失忆后的性格,都很让人舒心。
可惜,末世求生的人就算把背后留给队友,也会保留三分警惕,更何况阿冤总给江含之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她部分肌肉紧绷,仿佛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按住他的手,背对着他的神色有几分凉薄,语气却依旧带着笑意:“阿冤,你身上的伤势还没好,不宜过多操劳,还是……”
窗外鸟儿低飞,天色随着最后的晚霞而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意,身后不自觉静得有些诡异。
江含之话音停顿下来,理了理耳侧的发丝,侧头看过去。
高挑的男人红衣不显俗气,气势妖异又透着淡淡的纯情,再向上看,他墨发披乖巧的披散在身后,红唇紧紧抿着,上挑的眼角泛红,失落地垂着睫毛,仿佛是被世界抛弃的小狐狸,委屈的令人心酸。
可是,她没说什么啊,一个大男人,怎么脸说变就变?
江含之无奈:“你怎么了?”
娄非渊搭在她肩膀上的指尖已经泛白了,他抽回手,犹如犯错的孩童不知所措地把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反问:“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讨厌?让你厌烦了?”
“怎会怎么想?”
娄非渊:“我没记忆,但我不傻,今天见到的那些人,都对你不好,将来若是用我毁你名声,背后议论也会很难听,而我就和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想让你放松一下,还笨的弄疼你。”
原来,他心思这么敏感的吗?
江含之不知该怎么说,说她不习惯把背后交给别人?
她骗他说是未婚夫妻,将来若是真的成亲作戏,难不成还要日日让他睡隔壁?
就算不圆房,也总是要有身体接触的,这是古代世界早就不是末世了,她生活习惯需要做出改变,在其他方面,也要做出尝试了。
上一世,世界没有变化的时候,江含之的母亲,除了学习东西,也总带着她去保养自己,捏个肩膀而已,没什么的。
短暂的思索之中,江含之叹气,拾起渣男哄骗无知少女的微笑:“阿冤怎么会是无用之人,就算你在这站着都很赏心悦目,嘴长在他们身上,让他们随便说,反正我们是未婚夫妻怕他们干什么,不让你捏不是因为你手法不好,而是因为怕你累,既然你不累,就来吧,让我享受一下阿冤的技术。”
她亲自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自留三分,剩下的全部交给他。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发生细微个改变,若有若无的梅香散落在鼻尖,不知不觉渗透,流淌在二人之间,娄非渊掌心有些发烫,在江含之看不见的情况下,浅色瞳仁中荡起一抹涟漪,掩藏深处的,犹如妖冶的邪兽,恣睢邪肆。
原来,她喜欢这种。
……
翌日一早,江含之被乱七八糟的声音吵醒,她从醒来后,恍惚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大小姐,老夫人命你过去一趟。”
哦,昨天为了安抚某个闹小情绪的男狐狸精,把这事儿忘了
到底谁是大冤种。
江含之瘫在床上缓了缓,对自己能睡得这么安稳有些惊奇。
多年的习性是骗不了人的,在随时有可能跳出丧尸的世界,她三年不曾睡过一次安稳觉,来到这个世界,也就第一天晚上身体到了极限才睡一晚上,之后在山庄的晚上,都是睡一两个时辰然后梦中惊醒。
昨夜,和当初一样的就是,都有一个男人。
江含之若有所思,难不成那男人还有助眠功能?
第八章
春华居相较于含苑氛围严谨很多,室内还点着香炉,浓郁的檀木香,处处刻板的摆设,低调而奢华,老夫人坐在外间,脸色难看。
卯时已过,府上的小辈哪个没来请安?
而刚回来的大小姐面都没见到,越发不知规矩。
屋内的一众女眷,也早有人露出不耐烦之色,而刚回来的香夫人则在打量老夫人身边的新面孔。
少女一身粉嫩,娇艳可人,发髻整齐,姿态乖巧懂事,水灵灵的眉眼,其中有透着几分娇软,是江府新来的面孔?
倒是少女旁边的另一位,香夫人觉得眼熟,她的眉眼和少女有几分相似,年级跟她相仿,三四十岁,风韵犹存,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横生,隐约在记忆之中有过这个影子。
像是察觉香夫人的视线,女人回眸,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轻哄着老夫人:“姑母,表哥身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肯定很宠她,小姑娘么,回老家野了这么多年无人教导,忘了规矩也可以理解,不像我家芋儿……我人虽然在乡下庄子里,但是时刻记住姑母当年的教诲,不敢疏忽半点。”
香夫人想起来了,当年她是江家庶女,少时没少看老夫人脸色,而老夫人有一个特宠爱的侄女王梦瑶。
王家不如江家有钱,可凭借着老夫人的关系,一个小门小户之女,时常住入江家,过得比她这个江府庶女还好。
江家之人都知道老夫人的意思,肥水不留外人田,自古以来表哥和表妹在一起也是一段佳话。
然而江海林竟然结识了一个满身书香气息的女人,并且不顾老夫人反对把她迎娶进门。
老夫人性格一向强势,儿子未能按照她的意愿 ,没少给新媳妇好脸色。
然而自古以来三妻四妾根深蒂固,就算承启国律令开放,依旧难以改变。
那位表妹并没有死心,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家丑不可外扬,香夫人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机会了解更多,只知道后来,这位表小姐被王家和江家赶出家门,撵去了乡下庄子。
当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
江海香看着和王梦瑶有几分相似的少女,若有所思起来。
而王梦蝶当年就不是消停的人,寂静十多年,兴风作浪挑拨离间的本事依旧了得。
老夫人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加严肃黑沉,眉宇之间的褶皱越发明显。
偏巧,正在这时,她派出去的丫鬟冬竹,终于把人请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门口的那道身影身上。
天气尚未入暑,辰时天色已亮,却依旧有几分凉意,或许昨天睡得太好,比起屋内起大早的女人们,一身绿色罗裙的江含之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偏偏头上的白玉珍珠流苏未曾大幅度摆动,气色桃润,眉眼精致,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见到所有人之后,眼尾轻微露出惊讶的弧度,垂落起来给人一种很诚实的无辜感。
“大家都来这么早的吗?祖母,昨儿归家本应该看望您,不过想着风尘仆仆来见你不符合规矩便回去沐浴焚香,结果看天色已晚不好叨扰,便准备今儿早上来看您。”
老太太到嘴地呵斥噎了回去,一时之间愣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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