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今天街上乱糟糟,到处都能看到哪个街巷里有人被抓,还有人匆忙出城后,只剩一具尸首回来。
我想起朝廷开始大肆追捕奸细,赶紧拉着阿娘离贺敢远了点:“不了!我们要回去了!这段时间,小王子你也不要来找我们,因为……”
贺敢笑容完全沉下去,也变成了一碗苦药:“是因为秦可风的事情,怕我连累你们吗?”
阿娘慌忙捂住我的嘴:“元喜她一向说话不好听,请小王子见谅。”
他并未怪罪我,挠挠头发似有心事,问我阿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帕雅。”
贺敢愣一下,又忽然明白什么,睁大深邃的眼神:“是呼延意念念不忘的帕雅?”
阿娘点头。
他释然一笑:“我知道了,元喜,你不必因此担心。”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他转身挥挥手,大步跑远了。
送阿娘回到住处后,赵方羡也正好过来找苏声,见我在,将手中的宝剑扔到桌上,冷声讲:“这几日就在这里陪你娘就好,我没什么时间回家。”
我见剑鞘上沾了不少血,便拿帕子小心擦拭:“三爷到底去做了什么?要这么久的时间?”
他坐到桌边,将秦音交给我的那把钥匙拿出来,举到我眼前:“我今日连斩数人都没有搜到任何钥匙,我便突然想到秦可风这个老贼老奸巨猾,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秦音送去左军都督家中做小妾?会不会是他根本没有把财富分散到各处,而是找了个最安全的地方,用一把最不起眼的锁给锁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最后一封信
“三爷的意思是……也许不在西山,而是在京城里?”
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赵方羡把钥匙放在桌上:“秦可风的党羽差不多可以一网打尽,但现在他本人却不知所踪,父皇让舅舅派兵到处搜捕,你不妨也想想,在京城之中,还有哪个地方是他能藏身的。”
我心想他既然是与呼延意一条船上的,那必定会藏在萨兰国使者的行馆里,便脱口而出:“贺敢住的地方你们搜过了吗?”
赵方羡似被我提点,拿起宝剑要出去:“你提的正好。”
“等等!三爷!这把钥匙!”
他匆匆走了,我攥着钥匙追出去,没能追上他的快马加鞭,看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随他而去,我甚是担心他一冲动就要去行馆闹得血雨腥风,因此沿街到处打听使馆的方向,却无意中摸索着路过一处围墙。
我摸到粗粝的青石砖,渐渐停下脚步,往墙上张望,还能看到我从小到大留下的刻画、凿痕,甚至有个角落里,不知道是谁用石子歪歪扭扭划出我的名字。
这是元家宅院的围墙。
我离开这里才个把月,再次经过,却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找不到使馆在哪里,我干脆到大门窥探,没想到大门只是虚掩了一条缝,我悄悄走进院子,四处走动观察,记得这宅子被人占走,不过那帮人似乎没有搬来居住,除了蔓生的杂草,元安大喜那日的痕迹清晰可见,地上各处角落的炮竹纸仍旧堆积着,只是已在风雨里褪色。
而且观这里的阴凉,应是长久无人居住……
“你终于来了!”
一道细微的人声从角落里传来。
我猛地停住脚步,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嗯,来了,来见见你,这二十多年,为我父王卖命,真是辛苦你了。”
贺敢的声音也传到我耳朵里,但我在廊下始终不见谈话的两人。
“小王子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呼延意死得太蹊跷,我怀疑就是有人来陷害我!”
我这才听出是秦可风在求饶。
他极力辩解呼延意的死与自己无关,但是贺敢冷笑一声:“人死在你家中,你与我说无关?当我是傻子吗?”
“他自己喝醉了摔死,关我什么事?”
“当真?”
“当……”
秦可风结巴了一下,当场被贺敢识破:“一定是你谋害他!”
“不是我啊!是我那该死的女儿!是在她房里死的!”
贺敢想到秦音,并不是很相信:“她一人就能杀死呼延意?不对,她一定有帮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几天与秦音走得近的,不就是我吗?
果然他逼问秦可风:“我见你女儿与赵方羡家中的一个丫鬟走得很近,是不是她在作祟?”
秦可风思考片刻应道:“对对对,肯定是她!我记得她叫元喜,是元丧的女儿!对了,她那天不知道为何在我家,正好让大理寺撞见,我与皇上去讲,是她与呼延意勾结,小王子再为我做个证,你们与呼延意没有任何关系,怎么样?”
“自然可以,见了中原皇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帮你一起听听。”
秦可风讲了一堆,还提起我阿娘,也要把她供了出去,听得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堵住他的嘴。
但是这两人并不在廊里,只闻人声不见其人,我来来回回找他们均不见人影。
过了会儿,秦可风已然与贺敢谈拢,听他的声音传来:“既然小王子肯帮忙,可风我必将重谢。”
“哦?怎么重谢我?”
“我这段时间已陆陆续续将毕生积攒的财富运到此处,等风波过去,小王子可以想取多少取多少,钥匙在我女儿手里,不过她……送她去左军都督家中路上,让恶鬼给截走了……”
秦可风说的相当没有底气,要不是我就在现场,大概我也不会相信。
贺敢只是笑笑:“知道那个鬼是谁,为何要截走你女儿吗?”
“小王子难道知晓?”
贺敢沉默,沉重的脚步声啪嗒啪嗒从我头顶传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在廊上的楼台边讲话。
“小……小王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啊啊快放开我!”
“记住了,那个鬼,就是我。”
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摔落到我身边。
我尖叫一声后退到墙角,镇定了片刻才看清楚是秦可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贺敢身手矫捷地从楼台翻越下来,面色阴冷地到面前,几乎要与我紧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嗅到他身上的异香,拼命往墙上缩靠:“这里是我元家的府邸,我有空就会来看一看。”
“你们家?”
贺敢并不相信,凶神恶煞恐吓我:“你一个丫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宅院。”
这事戳我伤心处,讲了一遍自己落魄的原因,眼泪止不住落下来,他听着听着伸来手抹掉我的泪痕,几乎与赵方羡一样。
我因此望他时失神,他趁机捧起我的脸,印了吻在我唇上。
“唔!不可以!”
我试图推开他,但他强势如赵方羡,把我摁到墙上,丝毫不给任何逃脱机会,吻到我差点窒息,才急促喘息道:“你留在那人身边受苦,不如跟我回西洲,那里才是你的故乡。”
“京城才是我的故乡!小王子你冷静点,我配不上你。”
我偏过脸不让他再找到机会吻下来,他便用力将我抱紧,生怕我一下子就要飞出去似的。
尽管我意识到这样不行,但是贺敢的拥抱比赵方羡抱我更加踏实,此刻我竟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对我如此坚定。
我逐渐有些迷失,不能抱他的双手本来僵硬在半空,开始不受控制地圈住他的腰身。
尽管只是松松垮垮的拥抱,贺敢很是高兴,把我抱离地面飞转了一圈:“那你答应跟我回去了!”
“不,不是!”
“你答应了!”
“你快放我下来,我……”
我转了一圈头晕想吐,双脚落到地上,第一件事就是扶着柱子吐出几回酸苦的水。
贺敢拍我的背,问我是不是吃坏东西,我摇头:“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可能压力太大了。”
他神色暗淡不少:“我带你回行馆让大夫给你把脉。”
我挣脱他的拉扯,往后退了一步:“不……我刚才听闻秦可风说他将财富藏在我家里,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它。”
我不顾他的反对,倔强往家里各处找,这里每个角落我都熟悉得不得了,因此很快在一处地窖里发现锁上的石板。
用随身带着的钥匙试了试,轻易转动了锁芯,贺敢在一旁用力拉起石板,露出几乎堆满了地窖的木箱子,这些箱子有半人多高,我试着拉动把手,沉重到纹丝不动。
“等等,这里有个小的。”
他探了半身到缝隙里抱出一个小小的方木箱,放到天光里仔细看,是刻了鸳鸯的妆奁箱。
我认出这是元安的陪嫁之一,打开层层抽屉,果然里边放满了她生前最爱用的首饰。
贺敢也来看看里边有些什么,手劲太大,一下子把整个抽屉拉出来,哐一下砸在地上。
我拍开他的手,收拾乱糟糟的东西:“你毛手毛脚的,我来……这是什么?”
拿起抽屉时,铺在里面的红绸布松散开,露出底下厚厚一叠信封,上边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文字。
但贺敢眼前一亮:“这是我们萨兰语!”
问他写了什么,他利索地拆开其中几封,便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我捶他肩膀:“你快说!”
“这些都是你阿娘家人的来信。信里说收到了她的家书,找了人到中原来接她,让她什么时候去哪里等。”
我不解:“那为什么我娘说从来没收到回信?”
我问完突然沉默。
低头再看一眼深藏妆奁里的信件,还有好些没有拆封过。
这些都被藏在元安的妆奁里,平时只有她一个人会用到。
我顿时五味杂陈。
贺敢再次往别的抽屉检查,一层层全部抽出来,竟又有发现。
他捡起一根炭笔,放到眼前仔细观察笔身:“这炭笔,应该也是我们萨兰国的特产。”
我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脑袋里一个画面闪过――元安临死前把她随身携带的那支炭笔偷偷塞给我,并且告诉我这个不起眼的玩意儿能帮她解释一切。
我预感很不好,就像此刻元安的魂魄站在面前,试图要告诉我她不为人知的事情。
贺敢起初不确定这支笔到底是不是,直到他用指甲刮了一些碳粉下来,粘在指腹上碾成粉末,放到鼻尖仔细嗅闻。
他睁大眼睛:“没错,就是它!是我们萨兰国才有的七味花。”
他解释七味花是一种剧毒的毒花,而且香味特殊,非常稀有,如果不是用来给他们王族制成香料,就是拿去给他父王培养的细作制成这种特殊的炭笔。
我不解,他沉默片刻说道:“这炭笔,无事时用来画眉、做标记,一旦这些细作遇到困境,就会将碳粉含在口中,再喝一杯酒服下,即刻便会毒发身亡。”
我跳起来惊呼:“不可能!我姐姐怎么可能是你们的细作?一定是你搞错了!”
“她就算不是我父王培养的,定也是被人策反,不然不可能拿到这个七味花的毒药。”
贺敢见我还不相信,让我自己取点碳粉嗅嗅味道。
我半信半疑学他的样子嗅闻,是一股熟悉的异香,是贺敢身上的气味。
但碳粉带来的香味更加浓烈,一下子冲到我脑中,我瞬间晕晕乎乎,感觉到头重脚轻,差点就要跌倒时,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贺敢不见了,屋里空空荡荡。
“元喜,你终于来了。”
熟悉的声音此刻突然响起在身后,我猛回头,竟然见到元安站在不远处,仍旧像从前那般端庄巧丽。
第五十四章 最后一封信②
我睁大眼睛的同时,门外的天光将双眼刺痛,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泪,我努力眨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样,但始终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
元安笑笑:“我与爹爹一样,很快就要走了,你和阿娘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碎碎念仍旧像从前教念我的温和。
我心乱如麻,眼泪落到胸口,顾不上她说了什么,我只想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是你做了谁家的细作羞愧,还是你真信了赵忡要殉情的谎言?”
她垂眸低语:“是我对不起元家,爹爹被削职、哥哥被诬陷,皆因我而起,还有……哎,太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就算现在已经埋入土中,我也难逃其咎,元喜,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你们的原谅,所以只有一死才能赎去我数不清的罪孽。”
我再也忍不住,哭着问她:“你以为一死了之就好了吗?”
“可我……”
“你死了之后,赵忡开开心心迎娶他的太子妃,你死了之后,哥哥照样蹲了大牢,我和阿娘还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你觉得你死了之后这些有好起来吗?没有!姐姐,你回来啊!我要你回来,好不好!”
我哭喊着跑向她,但是怎么跑都在原地,只有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元安还是走了,像她喝下毒酒时的决绝,再次轻易离开我。
我被困在走不出的原地,渐渐感觉到一阵难以呼吸的晕眩涌向全身,迷迷糊糊间,好像又清醒过来。
“元喜你醒醒?你怎么晕过去?你说句话?”
贺敢摇不醒我,就将我横抱起往外跑去找大夫,我手里死死撰着那根炭笔,眼前一掠而过的都是些恍惚的光影,就好像不小心步入了阴阳不分的虚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略微嘈杂的交谈声,我撑开沉重的眼睑,看到此刻躺在陌生的房里,床榻外,贺敢与几个胡人在低声说着话。
他眉头紧锁,与那天赵方羡和大夫交流的样子像极了。
我轻轻唤一声,他总算打住思绪,到床榻边来问道:“你总算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说头晕想吐,他就扶起我吐了几回,但都是些苦水。
“我究竟犯了什么病?”
他闻言缄口不语,问我:“你家里除了三皇子,还有什么其他人没有?”
我摇头,他撇开半张脸,与随从说道:“去把三皇子叫来。”
我赶紧阻止他,但是来不及了,随从刚刚走出门就被逼退回来,赵方羡按着腰间的宝剑,带着两个看起来就勇武的随从走了进来。
我掀开被褥下去迎他,贺敢把我拦回去,拦到我面前挡住赵方羡冰冷的视线。
“这里是皇上特许的行馆,你凭什么闯进来?”
赵方羡淡定冷言:“父皇命我追杀与秦可风有关的奸细、叛徒,和你无关,你最好马上让开。”
“你疯了吗?二十年前我父王就已将呼延意驱逐出王廷,他在中原做了什么都与我们无关,这里哪来你说的奸细叛徒?”
“你身后。”
赵方羡一手推开贺敢,将我拽下床榻。
贺敢也出手将他推开,两人在屋里交手,一时间把桌椅橱柜都撞了个遍。
我听这动静烦躁极了,心生怨恨为什么元安可以一死了之撒手人寰,我就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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