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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奥黛丽点点头，“那么，希斯·道尔？”
听到自己的名字，希斯往嘉德丽雅身后又缩了缩。女主人提住他的衣领，防止他可疑地钻进别人的影子：“他有点害羞。”
“戴里克·伯格？”
“是我，女士。”
“那么你就是弗兰克·李了。”
“是的！”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被孩子们簇拥着走了进来。“我们上周才搬进来。东西都很新。”注意到她在看柜角的儿童防撞垫，阿尔杰警觉地解释。
“你们布置得很贴心。”奥黛丽打开她的笔记本，看手势是在什么地方打了个勾。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房子有点小。”
“你为什么这么想？对于中产家庭来说，这是座挺不错的房子了。”
“中产家庭。”阿尔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语气正常，不过他失败了。
奥黛丽脸上的笑容似乎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在他身后，女主人扯了扯他的衣袖。阿尔杰回以一个眼神，以示他的理智还在。
“不好意思，但您看起来家境优渥。”他不客气地用了敬语，“您知道正常的家庭怎么生活吧？”
“比如？”
“比如，我们没有一大群佣人？”
“我为慈善机构工作。”奥黛丽得体地回答，“我想，我见过的人远比您想象的要多。”
她也用了敬语。嘉德丽雅按住他的肩膀，然后推了推眼镜。“别这样，阿尔杰。”她的语气亲昵得让阿尔杰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希望她没注意到这点，“我丈夫在这件事上有点紧张兮兮的，他平时是个挺友好的人。他只是，太关心这些孩子了，希望没冒犯到你。”
“当然，我能理解。”这时候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是碧绿的，和她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明亮得吓人。不管怎么说，他对有绿色眼睛的事物没什么好感。因此他只是转开视线，继续扮演一个有点粗鲁的丈夫：“我没想冒犯谁。只是，我希望上门的是个对'平民家庭'有点常识的人。
嘉德丽雅很漂亮地接住了他的表演，扮演一个在这个时候替丈夫圆场的人：“抱歉。他总是担心我们做得不够好。希望你不会这么觉得。……来点新出炉的饼干吗？”
除了希斯，孩子们都排成一串，小声地嘀咕着，这真是他们生活中最安静的时刻了。他们跟在他的身后，像一群等信号灯的小鸭子，甚至饼干的香气也没能改变这个阵型。直到妮娜看着刚烤好的饼干，好奇地探出头：“这是贿赂吗？”
两个人的表情都僵了一下。“童言无忌。”阿尔杰讪笑着说。但家访人员看起来已经不准备伸出手了。“不了，谢谢。”
“去看动画片吧。”阿尔杰推推戴里克，后者会意地去拉住小妹妹的手臂。
“我要看彩虹小马！”妮娜大声说。
“小女孩才看那个。”夏尔夫抗议。
“我不是小女孩。”弗兰克真诚地说，然后他扭过头，“友谊是魔法！”
“友谊是魔法。”希斯小声地说，他看起来有点心动，但还是紧紧攥着嘉德丽雅的衣袖。
“希斯，和哥哥们去看动画片。”嘉德丽雅轻声说。
“外面有个人。”
“外面没有人。我们检查过很多次了。”阿尔杰有点不耐烦地把他的手解了开来，“乖，去和他们一起玩。戴里克会保护你的。”
注意到家访人员在盯着他推搡孩子的手，他不自在地站直，解释道：“这个孩子不知道从哪听了点极光会的恐怖故事，总以为有人在盯着他。他就是自己吓自己，过一阵子就好了，这孩子有点胆小，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
“高敏感儿童。”嘉德丽雅替他补全了那个专业名词。奥黛丽站在那里，看着希斯挤到戴里克和夏尔夫的中间。弗兰克和妮娜抱出一堆小熊，给每个人挨个分发。
“他们感情真好。”她感慨道，“我有两个哥哥，不过他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
“我们一直注重培养孩子们不同的兴趣，而且不把他们拿来比较，你知道的。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有自己的闪光点，而且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必要和谁争夺……”
“好啦。她知道你爱他们。是吧，奥黛丽小姐？”这回轮到阿尔杰跳出来，打断自己太过学究气的太太，“她一说到照顾和教育孩子，就会像现在这样讲个不停。我说真的。或许我不算是个做得很好的父亲，但她绝对是个称职的好妈妈。”
“不，孩子们喜欢你，不是吗？”霍尔小姐在她的本子上流下了第二个对勾，“不用紧张，从之前上交的文件上来看，你们各方面都做得挺好。不过，我们仍旧要走一些流程。毕竟，我得有点能够提交的书面记录。”
“阿尔杰·威尔逊，嘉德丽雅·朱恩。这两个名字没拼错吧？”
“完全正确。”
“你们的感情很好？”
“当然。我们在客轮上一见钟情。后头发生了挺多事。中间也有一些意外，不过我们最后决定结婚，还有收养孩子……如果你想听听这些事的话，我太太比我清楚。”
毕竟她写了五张稿纸，关于他们各自的“口供”，记忆不能完全一致，得有他们纠正彼此的地方。他们得有点小争吵，然后在结束的时候微笑着望向彼此，给这一完美的剧本画上句号。他眼前的这位家访人员会问点常规问题，但绝不至于超出他们的准备——”
“唔，无意冒犯，但有个小问题。你的太太并没有在婚后改姓？”
“……”
他忍不住看了女主人一眼，得到对方一个同样迷茫的眼神。这下子他知道，那个给他们办结婚证明的工作人员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两个谁都没注意到这件事，毕竟，他们都没有真的结过婚。
“呃…我们没想过这个。我是说…这是她的自由？毕竟也没必要非这样做。”
“我明白了。”奥黛丽点了点头，“下一项…信仰。你是风暴之主的信徒。”
好吧，他看出这个逻辑漏洞了。“是的。”
“而嘉德丽雅女士是知识之神的信徒。”
“是的。所以我们没有住在风暴教会的教区。”嘉德丽雅说，“那边有一些…保守的观念。这也是考虑到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我是说，我们收养的孩子里有三个是弗萨克人种，一个是鲁恩人。我不希望他们受到太多血统教育。”
“很周到的考虑。”一个下笔略有停顿的勾，“我相信你们为孩子们考虑了很多，不过，照顾四个孩子可不仅仅需要开明和关怀。就算我们判定你们有收养孩子的资格，你们仍旧可能需要放弃一到两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会怎样选择呢？”
罗塞尔大帝曾经说过，刺客会把匕首藏到地图展开的那一刻。阿尔杰现在就有点那种感觉。不过这刀子亮得太早了些，让他拿不准她的目的。“这不可能。”他说，“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关系很好了。如果把他们分开，这、这对孩子不好。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会造成分离焦虑。”嘉德丽雅说。
阿尔杰用吃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没想到这事还真有个术语：“啊对，分离焦虑。”
“这只是一个假设。”奥黛丽温和地说，“一个心理测试？精神分析？请别太紧张。”
“如果非得要这样……”嘉德丽雅缓慢地说，“戴里克。我想。我是说，我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他适应性很好。他不是那种特别需要照顾的孩子。如果他被送去别的家庭，也有人能照顾好他。但是其他几个孩子……他们需要我。”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她的孩子，也不会坐在她的船长室的甲板上玩识字卡片。阿尔杰心想。家访人员的脸转向了他，她在等他的答案。“你对乖孩子太不公平了。”他假笑起来，并不严肃地抱怨起自己的太太，“她总是这样，‘哪个孩子更需要’，这不够公平。”
“如果是我……妮娜和希斯吧。我不太擅长和小女孩，还有敏感的小男孩相处，总也担心自己照顾不好他们。我想，或许到更有能力的人那里，他们会被照顾得更好。”
“亲爱的，”嘉德丽雅的称呼吓得他一颤，“我们就是更有能力的人。”
“那么我想，有能力的人也不该让乖孩子成为被抛弃的一个。”
似乎察觉到他们之间紧绷的气氛，奥黛丽做个中止的手势，“好了，别为这些假设的事吵起来了。我们来问点基本的问题。你们的家庭——我是说，你们小时候的家庭是怎样的呢？你们决定收养孩子是出于家庭的原因吗？”
“你和我的养母有些像。”看嘉德丽雅的表情，她自己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吃惊，“我很想念她。”
她在说什么？阿尔杰张了张嘴，看了看她。霍尔小姐显然比她要年轻上几岁，这时却没为这有些古怪的评价而露出不悦的表情。
“这么说，你——”
“我是孤儿。”嘉德丽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我的养母收养。她教我礼仪和智慧，让我体验了一个孤儿本该触碰不到的那个世界。”
“这是你收养孩子的初衷吗？”
“是的。”嘉德丽雅说，“我也希望我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标准的答案、挺直的脊背、得体的笑容。阿尔杰真佩服这个女人的假话，而他当然也做到了他该做的——用鼓励的微笑注视着他侃侃而谈的“妻子”。
“那么，阿尔杰先生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决定收养孩子呢？”
“和她有点像。”丈夫耸了耸肩，开始了他的谎话连篇，“我算是半个孤儿。我是说——生下来没有父亲。这不是件体面的事，不过也不重要。我妈妈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病逝了。我猜，我是说，我希望能弥补这些孩子身上的悲剧。”
“我们认识不久，就发现彼此志同道合。”嘉德丽雅微笑着说，这时他们与彼此对视，然后，就像排演好的那样，紧握住彼此的手。一、二、三、四、五。阿尔杰在心底默数。而后他们两个同时做出一愣的表情，像是不好意思一般转回了脸。
阿尔杰想抽回手，但嘉德丽雅在他的手心写着什么。
“A……”
“那么，”霍尔小姐微笑着看向他们，很难说是否真的被他们的表演打动了，“阿尔杰先生，你怎么看待父亲这个角色呢？”
“AUD——”Audery？这没有意义，他们两个都知道她叫这个。
“有和没有一样。”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抚养孩子这件事，女人一个人就够了嘛。”
霍尔小姐轻笑了一声。
嘉德丽雅看着他，好像他是一个父亲似的。
过了一会，他弄明白了——他确实是那个父亲。
“呃，我是说。这是我对我的家庭的看法。”他急急地找补，“因为我的父亲，呃，缺席了我的成长。我希望能弥补这些孩子们。”
他的脑袋刚才是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他说话之前，难道没有先想一想？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根在他手心写字的手指上，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答案。
嘉德丽雅在他的手心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母。
AUDIENCE.
观众。
他握了一下她的食指，以示自己理解了。现在不是在外人面前分开交握的双手的时候。他努力维持住自然的表情。听着他面前的女士用她那一贯的温柔而甜美的、让人放松警惕的声音说：“你们真是一对有趣的夫妇，不过，我们现在先去看看孩子，怎么样？”
阿尔杰·威尔逊和“观众”打过交道，不过主要负责把他们找出来，杀死，回收非凡特性，问点情报，尸体扔进海里，再用白手帕擦擦手。秘诀是动手利落一点，少听他们说话，也少看他们的眼睛，但这两样错误他都犯了。由此可见，绿眼睛们确实十分可恶。嘉德丽雅挽住他，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臂，阿尔杰朝她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几个弗萨克孩子在沙发上挤作一团，像一窝取暖的老鼠。希斯躺在沙发的顶上，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垂下来的手臂握着一只玩具兔子。夏尔夫正伸出手来，试图从妮娜的手里抢走遥控器。于是妮娜把遥控器递给戴里克，他高高地举起手臂。夏尔夫也爬到沙发顶，正要踩上希斯的时候，嘉德丽雅咳嗽了一声。
他缩回手，从沙发顶滚了下来，差点滚到地上。阿尔杰托住他，把他掀了回去。有时候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智人幼崽就是学不会像智人一样使用自己的肌肉和骨骼。
“啊，船长。”夏尔夫立即告状，“他们抢走了我的遥控器。”
“是我的遥控器。”妮娜说，“他们两个作证。……希斯，不准吃遥控器！吐出来！”
希斯乖乖地松口了，他拿着遥控器，似乎想递给夏尔夫，后者一脸嫌弃地躲开了。“看彩虹小马。”希斯说。
“船长？”
“孩子们喜欢这么叫我。”嘉德丽雅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知道的，毕竟他们有自己的、呃，我是说，我并不是他们的……”
“这是个不错的称呼。”霍尔小姐轻松地说，“《死亡诗社》？”
“我喜欢那部电影。”
“真巧，我也是。”
阿尔杰站在那，看她们两个对视了一会，觉得自己显得有点多余。不过霍尔小姐的注意力随即转向了孩子们。
“这么说，你们喜欢彩虹小马？”
“喜欢——”
“不喜欢。”夏尔夫说，“我遭到了动画片迫害。”
“嗯，一个小问题。”奥黛丽微微弯下身来，她一定是在观察这些孩子的表情，“你们觉得彼此最像哪只小马呢？”
阿尔杰松了一口气。至少，她没用能力问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弗兰克像苹果嘉儿。”戴里克说，“他也种地。”
妮娜点点头，补充：“弗兰克也喜欢苹果。”
“我不想种苹果树，我想种庄稼。还有蘑菇。”弗兰克说，“还有牛。还有鱼。”
“你就是像。”
“我不像。苹果不是粮食，我不种苹果。”弗兰克说，“戴里克像柔柔。他只和好朋友和小动物说话。”
“我一点也不胆小！”戴里克说，“我只是在练习鲁恩语。”
“你讲的弗萨克话谁也听不懂！”妮娜说，“你是乡下小马！苹果嘉儿！”
“你也像暮光闪闪。”她说，“你一个人，过来加入我们四个。”
“希斯像柔柔。”戴里克说，“他从来不大声说话。”
“那夏尔夫就是瑞瑞。”弗兰克说，“妮娜是萍琪派。”
“我是瑞瑞。”妮娜摸着早上刚扎好的小辫子，“我很漂亮！”
戴里克赞同地点头。
“瑞瑞做手工。夏尔夫也做。你不做手工。”弗兰克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夏尔夫看起来不买他的账，“我是男生，你也是男生，不是女小马。”
“妮娜不可能是瑞瑞。你大喊大叫，你是萍琪派。”弗兰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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