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你在屋里吗?”
林黛玉和孙悟空对视一眼,孙悟空将搭在门上的手放下,跳回屋中,林黛玉收拾情绪,接着打开了房门。只见贾宝玉欢天喜地地蹿了进来,嘴里嘟囔着想看一出什么新戏,说是府上养的戏班子刚学的,要她一块也去。
贾宝玉眼珠子一转,落在孙悟空头上,“咦,悟空,你怎么也在这儿……”贾宝玉玩心大起,转脸向林黛玉:“走,将他也带着去玩玩。”
两人一猴,兼带两个伺候的丫鬟,就这么到了一处清新的小院,戏班子早已经架好家伙,脸上红红绿绿,等人陆续入座,咿呀铿锵,就开始唱上。
戏唱的,是一位叫唐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的故事。唐僧取经归来,回归西天后,如来一为警戒世人,二为弘扬佛法,将西天取经的种种曲折,散布给人间僧众,凡间就广为流传了这么一段故事。听说,还有人就此大费笔墨,撰了一个本叫“西游记”的书。
古往今来,但凡是戏啊记啊传什么的,都免不了落入俾官扶风的俗套。戏中人物,要么是刚正不阿的忠烈,要么是宁死不屈的豪杰。而唐僧,身为一个和尚,在戏中就是无欲忘尘、六根清净的典范。
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跳到孙悟空身边,传音入密道:“没想到,你师父还有这么多老相好呢……”
这段新戏,隐去了唐僧的四个徒弟。专门讲唐僧与几位妖怪的爱恨情仇,当然,主要是妖怪的爱恨情仇,扮唐僧的那位,一会冷笑,一会撇嘴,端得是一股子蔑视红尘的圣僧范儿,不过戏么,讲究千回百转,演到后头,唐僧也动了凡心,只是为求佛法,狠心抛下佳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这出戏,就叫《佛泪》。
孙悟空看着扮唐僧那位脸上被泪晕开的一道白痕,道:“都是瞎编的。公子红妆,比什么取经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大家爱看,戏班子就爱演呗。”
如来想散布佛法,没成想,弄巧成拙,把唐僧塑成了凡间最广为流传的美男子,别的佛脸大如盆,慈眉善目,凡人为唐玄奘塑像,就是风度翩翩,眉目传情,不像是劝人遁入佛门,倒像劝人遁入红尘。
离搭的戏台不远处的回廊,忽然有一穿着僧服的尼姑走过。她旁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尼姑看着唱的戏,驻足片刻,目光扫到了贾宝玉身上。贾宝玉站起身,唤道:“智能儿?”
“宝二公子。”智能儿微微颔首。
原来,衙门了结了净虚一案的卷宗,将智能儿又放了回来。智能儿这回来贾府,是为收拾先前留在这里的行李,还有她师父的一干遗物,那个丫鬟,就是贾母分配来帮她忙的。
刚好戏也唱完,贾宝玉便道:“我也去帮你的忙。”
林黛玉赶紧道:“刚才才跟我约了晚上看书。怎么又要去给人收拾屋子了。”
看书,自然是没有的事。贾宝玉愣了片刻,不知要答些什么。智能儿身旁的丫鬟又添嘴说不敢劳烦他这少爷,怕贾母怪罪。
智能儿却很没眼力见地道:“正好,我还有一些话想跟宝二公子讲。”
贾宝玉犹豫片刻,走到智能儿身边,林黛玉一脸紧张,眼神警惕,叫智能儿眉头一皱,盯了她好几眼。贾宝玉道:“走罢。”
三人转身要走,忽然间,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贾宝玉看看智能儿的袖子,又看看地,带着一股子茫然和还未掀起骇浪的惊异,声音磕磕绊绊:
“肉、肉肉……你的肉掉了。”
智能儿:“……”
林黛玉:“……”
孙悟空:“……”
一片死寂的沉默。
智能儿蹲下身,捡起了地上那块拇指大小的带血腐肉,“哦,刚才打死只耗子,肉黏在手上了。是耗子肉。不是我的肉。”
贾宝玉还处在一种十分茫然的状态,神经大条地发问,“佛门也能杀生吗?”
说话间,智能儿袖中又掉出一截肉来。贾宝玉目光转到智能儿掉肉的那节手臂上,只见僧服的袖子之下,露出一只皮肤发青,血液仿佛凝滞其中的手,格外有些可怖,不由得退后两步。
“……”智能儿脸色一滞,继而冷笑一声,“怎么不能。不止能杀畜生,还能杀人呢。”
说完,又喃喃自语:“没想到。这幅身子竟连这会儿都撑不到。”
忽然一阵狂风拔地而起,智能儿飞至半空,两边袖子随风而动,袖子里头仿佛藏了利刃,剐个不停,叫袖口簌簌往下掉着血肉模糊的肉块。腐臭味铺天盖地,离智能儿最近的那个丫鬟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妖孽!休想逃。”
忽然天边又飞来一串佛珠,将在半空之中盘桓的智能儿打落地上。智能儿咬牙切齿地撑地而起,斜冲往跟佛转来势相反的墙头,佛珠又兀地从地面飞起,随智能儿后背而去,将她又从墙头打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智能儿暴怒,扭头看向身后,“谁人阻我!”
癞头和尚自天边飞来,扫了一眼在地上震惊着的所有人,稳稳从空中落到地面,道:“妖孽。早就看出你有问题,说,你到贾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智能儿怒道:“有什么目的。人都杀了,你问我什么目的。”
癞头和尚道:“你为何挖人眼珠?”
智能儿道:“关你屁事。”
癞头和尚道:“……污言秽语,果真妖孽。”
智能儿道:“哈哈哈,我污言秽语,总比你不爱干净的好。”
癞头和尚道:“你说谁不爱干净?”
智能儿冷道:“你爱干净,怎么满头生疮?“
“……”癞头和尚伸出手,佛珠自动飞回了他的掌心,“逞口舌之能。我是想问,你既已施计成功脱身,为何还要回到贾府?”
听他所言,好像她要是不回来贾府,他就不会找她麻烦。果然,这些神仙的目的是为护贾宝玉的命数不被搅乱。至于什么鬼,没有哪个想要这种浑水。
“我有东西落在贾府,为什么不能回来?”
“什么东西?”
“剩下的三对眼珠。”
癞头和尚神情一肃,“你藏在了哪里?”
智能儿淡淡道:“我的房间。衙门要抓我,我怎么敢带走?”
土地冲孙悟空传音入密:“咦,既然在房间,那天晚上怎么没搜出来……”
孙悟空回他:“搜出来了啊。”
“只搜出来三对,还有三对呢。”
孙悟空笑笑,不说话。土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
“你在人间混了这么久,不知道佛前供香,香宝子都是成对的吗?”
土地怔了怔。
也就是说,另还有一只放了三对眼的香宝子也在香案上面。智能儿被抓走,料到去衙门会被搜身,于是没将香宝子带走。可是不带走,那只香宝子不是很容易被人看见吗?
哦,对。她只说藏在房间,没说还放在香案上面。可能还有什么隐秘的藏处。
不过,眼珠是罪证,她为何要堂而皇之地供在佛前?她为何明明已经利用净虚脱罪,还不将眼珠子销毁?
除非,这眼珠子还有什么大用……
还有……土地疑惑道:“那你为何只拿一只出来。”
“因为我在另一只香宝子里放了点东西。”孙悟空轻描淡写道。
“什么东西?”
“我的一小簇猴毛。”
当日在屋内,孙悟空拿到香宝子,立马就跳出了窗户唤他走人,根本没有什么放猴毛的动作。等等……这猴子叫他点灯之时,人就已经站在香案之前了。
除非,他是趁他在床上翻智能儿枕头的间隙,发现了香宝子不对,秘而不宣,等做完这一切,又佯作看不清,叫他过来点灯……
那么,这猴子那么快叫他走人,也不是因为找到了证据,而是因为……怕他留在屋内,发现剩下还有一个香宝子……
土地忽然心头一沉。
“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要做什么,不早跟你说了吗?”
忽然间,他想起那日祭拜秦钟,孙悟空在车厢内说的话――
“要是贾宝玉被厉鬼所杀,不就没人怪在你头上了吗,土地?”
他不拿走另一个香宝子,等智能儿回来,看见其中一个香宝子不见,必然会去查看另一个香宝子,发现里面猴毛。贾宝玉天天带着孙悟空在佛堂跟智能儿和净虚论佛,智能儿不知道孙悟空有人智,绝对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猴子做出来的,那么,就只能将嫌疑放在贾宝玉身上……
发现了香宝子,就等于发现了她是凶手。可此人,拿走一只,又留下一只,还在里面放了猴毛,仿佛是在警告什么……
他要是智能儿,必然坐立不安。
孙悟空声音冷淡:“本来以为,这个鬼第二天就会杀贾宝玉灭口,没想到跟你说的一样,是个笨鬼。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
“你你你……”
这猴子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这么些日子,他却没发现半点异常。
土地惊出一身冷汗,“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孙悟空,你真是胆大包天!我告诉你,你要是杀了贾宝玉,天庭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搞笑。”孙悟空语气冷冷,“我要天庭放过?”
他抬眼看天――
“你觉得,是天庭怕我一些,还是我怕天庭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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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情可恕
贾宝玉脑中惊涛骇浪,终于反应过来智能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听他二人居然在这里闲聊起来,赶紧冲着癞头和尚大喊:“大师,你还跟她费什么话,赶紧将这妖孽抓起来!”
智能儿闻言,立马又要逃走,癞头和尚佛珠再次出手,“咻”地一下飞到智能儿背上,智能儿躲闪开,袖子里又掉下几片腐肉。如今她两只手臂动得最厉害,肉也掉得最干净,本来就瘦削的身子,两只胳膊就只剩下了骨架子,一动就贴在袖子上,跟个竹竿一样。
智能儿每次飞到半空都被佛珠打下,干脆不飞了,直接伸出“竹竿”凿墙。只闻轰隆一声巨响,墙就从中间给凿开一个大洞,她躬身就要从里头穿出。
癞头和尚不慌不忙地又抛出佛珠,这一次,却打的不是她的背。佛珠从天而将,像牵马一样将背后用力智能儿勒住。智能儿嗷嗷叫了两声,伸手卡住前面脖子,以免被这力给带着往后拖行。
忽然间,她双目一赤,爆出一声大号,身子就这么软了下去,鬼体从腐烂的躯壳之中溢出,周身黑气凝结。
只有厉鬼,身体才犹如实质。
土地说,这种封魂入体法子,等尸体彻底腐烂之时,鬼气才会养到极致。智能儿若不是被逼得急了,绝不会这时候就从尸体之中出来。
没了那具碍事的肉身,智能儿飘在半空,行动方便不少,她抬手一挥,骤然风起,院中一棵大树如遭雷击,“哐”地折断之后,缓缓就往院子里倒。
到了这会儿,先前没晕的人也晕了一大半。贾宝玉吓得“嗷嗷”直叫,嘴里喊着“鬼”“是鬼”之类的字眼。眼看断树要砸到晕过去的两个丫鬟和伶人头上,癞头和尚赶紧起掌上前,将树从地上拍开,树“轰隆”倒在另一处空地上,智能儿却趁机钻进了破开的墙内,立马要消失在眼前。
佛珠又飞了过去,将她砸了一个踉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智能儿气得发疯,周身黑气又多了几分。
癞头和尚喊了一声佛号,“被你杀掉的那些人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该死。”
“为何该死?”
“他们六人,一个欠了赌债,拿妻儿抵给债主,一个诽谤造谣,害人跳河自尽,一个强占人田地,一个盗窃钱财……”智能儿将六人罪行说完,义正言辞道,“我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癞头和尚冷冷道,“凡人寿辰,都是阴司所定,该死的是你。你该死,却不死,还害死了不该死的人。”
“我该死?”智能儿气得大笑,“我被净虚害死,她不该死,我却该死?”
贾宝玉吃惊道:“净虚师太也是你杀的?你这毒妇,她是你师父,养了你十多年,你竟也下得去手?”
癞头和尚眉头一皱:“你被谁害死,是你的命数。因果轮回,她的果报没来,岂由你擅自作主。”
“哦,那她的果报什么时候来啊?”
癞头和尚不语。
“净虚仗着主持身份,结交京中达官贵人,贪财枉法,作恶多端,手里怨债无数。”智能儿神情嘲讽,“上回她跟王熙凤联手,逼一名叫张金哥的女子易嫁,张金哥与原来定情的那位郎君,双双殉情死了,她二人却得了不少银子。我看,这是种恶因,得善报呢。”
癞头和尚眉头一皱,口中喃喃:“怪不得王熙凤这么着急掩盖净虚之死……”他看向智能儿,“你是用此事要挟于她?”
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王熙凤必然不敢声张,受人所胁,只怕什么都敢答应。
“呵。我不过写了一封信放在她房间,她就被我吓得屁滚尿流。”智能儿顿了顿,道,“你要是特别想替天行道,不如把她杀掉得了。”
癞头和尚拧着眉头道:“不论是善是恶,都各有命数。王熙凤如何,都在她自己命数之中。扰乱因果,该死的是你才对。”
智能儿冷哼一声,脸隐在黑气之中,也染上浓浓阴郁之色。
“你既然说因果。那我生下来没造过什么恶,为何被父母丢弃在庙中?我任劳任怨被净虚差使了十几年,不过是偷溜下山一次,她就将我给活活打死了。我该死,她不该死吗?”
“那也是你有错在先。”
智能儿哈哈大笑,“我有错在先?”
“这是你命中情难。你若不与秦钟生这一段孽缘,就不会遭此劫难。”
“你竟然知道我与秦钟之事……”智能儿狐疑地看着癞头和尚,忽然,她又瞥到贾宝玉,不知是不是觉得是他说漏此事,脸色又变得了然,再看向癞头和尚,声音发厉,“我不逃,难道就在那牢坑里等死吗?!”
“佛门清净,你却说是牢坑。”癞头和尚蔑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蝼蚁卑秽,“枉你念了十几年经,还是愚钝如此。”
癞头和尚一挥袖子,手中佛珠飞出,佛珠在半空中暴涨成原本数倍之大,金光闪闪,打到智能儿的鬼体之上,相撞之处,滋滋冒着烟。智能儿一声巨嚎,面目狰狞地跪倒在地。
“臭和尚,你又是哪门子的佛?善恶不分,也配来教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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