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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耳猕猴笑着，脸上却比哭还难看，他盯着以为是唐僧的孙悟空，一字一顿：“唐僧，你是来找她的，对不对？”
孙悟空没有说话。他脑子里回荡着六耳猕猴刚才说的那句话――
“唐僧，你分明已经认出来孙悟空，你骗了他。”
唐僧什么时候需要认出他？自然是当年他和六耳猕猴，一真一假，从观音闹到地藏王菩萨，又从地藏王菩萨那闹到佛祖座前。
唐僧真的认出了他吗？
他认出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是因为……他想赶走他吗？
是了，谁想要一个自作主张的徒弟？西天路上有多少次，他差一点被唐僧赶走？
六耳猕猴说是唐僧救了他……
六耳猕猴对着他第一句，喊的师父，他先前以为只是六耳猕猴一厢情愿，以为他只是对当年不能成佛之事耿耿于怀，可这其中，有没有可能，是唐僧真的曾认可他，想要他当自己的徒弟呢？
“你……真的是金蝉子吗？”小虞面露疑惑。她记得小黄分明一直怀疑她口中所说的金蝉子，还叫她画像给他看，他怎么可能会是他？可这妖怪说的种种，又不像是作假。
孙悟空懵然一片，他自动忽略了小虞的问题，甚至忘记了命悬一线。他上前两步，追着六耳猕猴刺激道：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疯了！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一听“疯”这个字眼，果真上当，愤怒地上前抓住孙悟空的领子，口中念念不停。
“我疯了？！究竟是谁疯了？”
“唐僧，你分明最看重我，却不敢跟佛提将我留下，你分明想要见她，却口口声声说你对凡间没有一点留恋，劝她去投胎。论疯，你才是最疯的那个。你活的不累吗？你想要的离你而去，你不想要的日日相伴。你每天就这样折磨自己，催眠自己，日复一日，你当的劳什子佛！你劝人清净，你清净吗？你放下了吗？”
“你分明知道，她要是去投胎，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记得你。你救我，让我在凡间守着她，我信守承诺，我尊你为师，可你呢？你看着我当这个妖怪，看着我被孙悟空打瞎了眼睛，成了这样一个人厌鬼憎的怪物，你为什么不替我去求如来，为什么不肯替我去求一双眼睛？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唐僧？！”
孙悟空怔在原地。
“我没疯。是你疯了。唐僧。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你最爱的人，是个在凡间见不光的厉鬼，你真正认可的徒弟，是个人人喊打的妖怪。你是西天尊贵的佛。你把这些都藏起来，你当我们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唐僧，你骗得了如来，你骗得了西天，你骗得了凡间你成千上万的信徒，可你骗得过自己吗？你连孙悟空都不如！”
“他敢大闹天宫，他敢去地府勾掉花果山所有生灵的生死簿，他敢临到封佛大典，跟如来亲口说不愿做佛。你呢？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你一路上披着的袈裟，就像一块遮羞的布，你讨厌孙悟空，他能那样畅快地做自己，他敢黑白分明掌生杀大权，你不敢。你连恨他都不敢光明正大。”
“你说你是佛，我问你，你跟我有什么不同？”
孙悟空脊梁蓦然生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寒意，一点点，一寸寸，不留丝毫空余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你疯了……六耳猕猴，你疯了。”
“唐僧，呵呵，”六耳猕猴低头直笑，“你还是一如从前。你且骗自己吧。你若不是为了消心中魔障，何至于西天取经回来，整日整日的闭关？”
“你明明知道那些强盗该杀，你明明知道有些凡人根本不值得救，可你还要去拦孙悟空。你守着你的戒律清规，你的无上慈悲，不敢跨越雷池一步。唐僧，你做佛一点也不自在，你讨厌西天。你跟我是一样的。孙悟空，就是你的反面，你看着他，肆意妄为，他能做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他粉身碎骨，他跌落尘埃，可佛祖还愿意救他。”
“可你呢？你不过是在听经时打了瞌睡，就被逐下凡间。”
“你甚至不敢解释。”
六耳猕猴转过脸，对着小虞，小虞被他的窟窿眼一看，吓得后退两步。
“你跑什么？你日日夜夜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你认不出来吗？你在皇宫之中，不就是为了等他吗？你生前生后长跪佛前，你为他哭瞎了眼，他从西天跑来人间，瞒着如来插手人间因果。叛军攻入长安，你被宫里的侍卫带走，你奔波流离，你等着河山收复，等着你父兄接你回家。你什么都没等到。他们比你死得更早。你生于富贵，长于宫闱，却死得不干不净，不清不白，穷困至极，贫贱污秽。”
“他那时在哪？灵鹫山栖鹫台，极乐世界沐浴佛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虞捂住耳朵摇头，两行黑气化作的眼泪滚滚从眼眶落下。
“你想起了吗？他没有救你。他丢下了你，如同丢下我一样。”
“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成了鬼，你还要供佛。你从不知道多少里之外，飘回长安，飘到他坐化的那座佛寺。佛音入耳，你痛不欲生，你还要供佛。你错了，佛从来不度妖鬼，佛不度你，你将要灰飞烟灭时，他从西天来了。他打碎了自己的佛像，他救了你。你以为是佛救了你。佛不会救你。他背离了佛，才会救你。”
“他……他背离了佛……”
小虞两眼没有焦距地低声喃喃，像在沉溺在某种回忆之中。
“他在佛前听经，魂魄出窍到人间，他忘记了如来的教诲，忘记了西天的规矩。他救了你，可他自己呢？他被罚下人间，他被佛祖抛弃。他虔诚供佛千百年，只一朝踏错，佛就抛弃了他。”
“是我害他……做不了佛……”小虞痛苦地从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陈无虞，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待在人间数百年？你以为地府鬼差眼睛都是瞎的吗？是他在藏你！你听他口口声声说让你去投胎，他在你身上藏了一截佛骨，鬼差根本抓不到你。他救了我，条件是让我在凡间护你周全，我与你，都是他藏在人间见不得人的负涂之秽。”
孙悟空讷讷不语。
“你……你说他在我身上留了佛骨？”小虞茫然问。
“不然呢？”六耳猕猴冷声一笑，“你在佛寺之中，早就被佛光耗得生机将尽。即便砸了佛像，你也活不过多少时日。他割了自己的一节佛骨，才免你灰飞烟灭！陈无虞，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六道不收，地府不察，都是因他一己私心。”
“他放不下你，却不肯救你。他就是这样自私的慈悲，他非要当佛，他非要留在西天，你在人间等不到他，他却能知道这一截佛骨身在何处，是安是危。他知道你，却不见你，他不愿放手，你就像他买回来的一个玩意，初看时爱不释手，等日子久了，落了灰，渐渐就不愿意拿起。他却舍不得给了别人。”
作者有话说：
抽风小剧场之唐僧受害者联盟线下见面会现场。
小虞：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唐僧，庆祝他的生日。今天，我要敬唐僧，感谢他，分享了我的悲惨人生。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他，从此以后，和我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
六耳猕猴：干杯！
第78章 真唐僧
听到这里，孙悟空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六耳猕猴惯常巧言善令，小虞命在旦夕，唐僧割了自己的佛骨相救，到了他这里却成了唐僧别有异心才令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一贯是自己倒霉就要拉别人下水。
他从前神通广大，现在却变成这副见不得光的样子。他话里话外都想得到唐僧肯定，他说唐僧没有在佛祖那里帮他求一双眼睛，若一切如他刚才所说，唐僧救了他，唐僧瞒着小虞让六耳猕猴保护他。他对着小虞抖落唐僧藏起来的事情，无非是想报复唐僧，要让小虞将矛头对准唐僧。
真是挑拨离间一把好手。
“你为什么不说话？师父，你无话可说了吗？”
六耳猕猴看着无力跌坐一旁的小虞，得逞地冷冷发笑。
“你机关算尽，骗过诸佛菩萨，你不肯告诉她真相，我今日便替你行这慈悲。你这么多年看她在人间蹉跎，无动于衷在西天做你的佛。你佛骨在她身上，她大悲大喜，你统统感受得到。你任由她在人间，做一个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她还以为，是她自作主张要等你。她竟然，还觉得打搅了你。”
六耳猕猴放声大笑。
“唐僧，你是西方世界最尊贵的佛，你做回金蝉子，神力无穷，只要你想，你有一万种方法让她不再纠缠你！你却不送她去投胎，不成全她一个忘掉你的来世！是你故意为之，是你布下所有，你进退有余，她才是你天罗地网中逃不了的猎物。你配称自己是佛吗？你比我还像妖魔！”
小虞抱着头：“不――你胡说！”
“我胡说？”六耳猕猴扯了扯嘴角，“你问他，我是不是胡说？你在世之时，总去宫内设下讲经的佛堂找他，你以为一直以来是你在纠缠他，华严寺精通佛法的和尚比哪儿都多，你觉得，为什么每次都是他被选进宫来？”
小虞满脸斑驳地抬头看六耳猕猴。
“他故意为之。他找准每一个机会，能见到你，能被你见到。你以为的所有巧合，都是他精心设计。他生来就是佛，他没有动过凡心，如来高估了他的佛心，竟然放他下凡布散佛法。他一败涂地。”
“你觉得他画你画得好，是因为他画过无数次你。你写给过他的信，他回得寥寥，却偏偏每一封都读过百遍千遍。他看你跟别人站在一起，恨不得将那人杀之而后快，却还要口念佛偈装一出云淡风轻。他就是这样做他的高僧圣子，若不是你父皇得知你和他的私情，将你赐婚旁人，他不可能四大皆空，坐化飞升。”
六耳猕猴语气嘲讽。
“他拒你千里之外，却恨不得你日日伴他身侧。你蠢了几百年，你连你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就是他斩不断的凡心，他将你藏在人间，是为了全他自己见不得人的念想，他才不是你以为那样慈悲光明的佛。他一直都在骗你。从你还活着的时候，到你如今这幅鬼样。你被他玩弄鼓掌之间，你还甘之如饴。陈无虞，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小虞颤抖着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
六耳猕猴看着小虞，怜悯地轻摇了头，好像佛祖看冥顽不化的众生。
小虞身子一晃：“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六耳猕猴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就是那一世，他掌心中的佛珠。”
什么？！
孙悟空愕然看向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如今虽然眼瞎，却好像依然能感觉到孙悟空的视线，马上转脸向他：“师父，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我沐佛而生，我听你日复一日的念经布道，你的嗔痴贪念，全听在我耳朵，是你养的我，是你将我养成如今这副模样。你见到我那样亲切，你抛下孙悟空要选我，因为我就是你的恶，我就是你的妒忌，我就是你亲手种下的果！”
他步步逼近，脸上红得滴血，那是一种孙悟空从来没见过的羞耻、郝然、卑微。他曾经做过那么多离经叛道之事，连在佛祖面前，也口出狂言绝不认罪，却面对着唐僧，面对这个唯一他想要得到认可的人，只三言两语，就仓皇失措，溃不成军。
“凭什么，你不救我？！你看我在人间这样狼狈，你在西天心安吗？我在人间等你，陈无虞也在人间等你，你不救我，你也不救她。若非是你，我如何能沦落到要杀人取眼？！你刚才在地牢按耐不发，是想看我不听你的劝诫，看我沦落如今，看我成为这样一个笑话？你好狠的心，唐僧，明明是我伴你成佛，你这尊佛，偏偏不肯度我！”
孙悟空此时终于能接上一句话：“你杀了这么多无辜，是为了医你的眼？”
六耳猕猴道：“你不给我取眼，我只能自己动手了。”说到这里，他脸色骤然一变，“你不知道我取眼是做什么？”
孙悟空心头一跳。
六耳猕猴脸上一片戒备之色：“你不是唐僧！”
孙悟空赶紧道：“我是。”
六耳猕猴：“你是你姥姥是。”
孙悟空：“……”
六耳猕猴手里又攒出一个妖球：“你要是唐僧，怎么可能连这都不知道？！你为何能模仿唐僧如此相像，你到底是谁？”
这妖球打下来，他不死也残！
孙悟空脱口道：“我是如来！”
六耳猕猴道：“你如个球的来！”
孙悟空道：“……你怎么老是说脏话？”
六耳猕猴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你还想拖延时间？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孙悟空道：“我是猪八戒。”
六耳猕猴要是没了眼睛，此时白眼可能要翻上了天，“呵呵，猪八戒从来都只说自己是天蓬。”
孙悟空道：“我是沙悟净。”
六耳猕猴怒道：“你在跟我猜谜？！你不说，我打死你！”
妖球从六耳猕猴手中扬起即将劈下，葫芦就在此时用尖嘴的一头撞了撞孙悟空的腰间。
“大圣，大圣！我能变身了，我法力够了！”
“那你变啊！”孙悟空传音过去，声音急促，“拿我的剑捅他后背！”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道灼眼的白光闪过，一白须白发的老头抽过孙悟空手中的斩魔剑，目光锁在刚才孙悟空已经在六耳猕猴后背捅过一道的口子。六耳猕猴只觉一阵来源无端的风闪过，一股陌生的气息悄然萦绕至他身侧，他本能地往后撤去，土地执剑刚好要碰到他的背，他却忽然警觉过来，侧身躲过，伸手还扣住了土地的喉咙。
“原来在这里。”六耳猕猴手上使劲，土地憋得满脸通红，手中的斩魔剑都握不稳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第四个人。”
六耳猕猴一手将土地提高，一手起掌对着土地天灵盖劈下，土地瞳孔大睁，用尽全力都往左右挣脱不得，最后猛地将头往下一低，叫六耳猕猴一掌劈到了他脖子链接后背的颈部，当即吐血三升，飞了老远。
“你是仙？”六耳猕猴打完，追到土地躺着吐血的地方，一脸迷惑而惊惧，“你是什么仙？”
土地被他一掌打了半死，怕得要命，完全不敢再遮掩什么，促声道：“我是此地土地！六耳猕猴，你快放了我！你要是杀了我，天庭仙官立马就能察觉，你在劫难逃！”
事实上，天庭的仙不像西天的佛，人人一盏佛灯，是生是灭一清二楚。而且人间这地也少有仙家出没，他即便杀了土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人发现，更别说发现哪个是凶手。
但六耳猕猴不懂天庭规矩，杀仙又是大罪过，一时之间竟真的听了进去，收起马上要劈下的一掌，犹犹豫豫往后退去。
就在此刻，天边佛光乍现，一个身披袈裟，容颜端秀，姿态舒展的青年男子足踏莲台，既悠悠然，又急匆匆地降落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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