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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妙？”
“我牵她手腕时，发现她躲了一下，似乎是疼着的。我观察一阵，发现她走路似乎也不便，像是伤着了腿，她被薛蟠打骂的传言我已听过几次。前阵子，我听下人说，夏金桂从枕头底下搜出过带咒的纸人儿，讲是香菱害的她，薛蟠便又打了她。”
“断不可能。我……”孙悟空本想说从前跟着敖应跟香菱打过交道，还看见过夏金桂致使的下人给香菱下药，想了想，改了个口，“我认为她不像是那样心计狠辣之人。”
林黛玉缓缓点了点头。
“夏金桂跋扈，我早有耳闻。但这地方不讲什么道理，再则这大观园看似一家，其实是各分各家，各自管各自，旁人都插不上手。香菱是小，夏金桂和薛蟠要治她，她又如何能逃？”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杀了夏金桂和薛蟠？”林黛玉自嘲地轻轻摇头，“必然不可能。最好办法就是薛蟠休了香菱，否则她永无宁日。但这样办法，先不提可行与否，香菱是否愿意，又是否能再找一个待她好的良家，依然成谜，至少跟着薛蟠，她尚吃穿不愁。”
“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想你帮忙看着香菱，必要时候，帮她一把。夏金桂其人，我听过她许多荒唐之事，也是个心狠之人，王熙凤能因妒逼死尤二姐，她未必不会逼死香菱。”
孙悟空答应下来，转身翻出了窗户。
夜色寂寥，他看着这月光之中风光气派不改的荣国府，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沉重如大山压顶的疲累。
身而为人，受制的不是刀枪棍棒，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顾虑。
在天上看众生，不论富贵公子，还是走卒凡夫，除了那身衣裳，似乎没有任何差别，轮回转世，也不过是一样要过奈何桥的鬼。但当真正跳进人世，方才知道，不是武功盖世就能为所欲为。
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幸运，生得无拘，自在洒脱。
凡人，就是忍过一日又一日，因一点没有任何保证的盼头继续活着，等那一点盼头也没了，就会万念俱灰，舍了肉身再入轮回。轮回之后，又是一日复一日，江山更替，白骨埋了又有新骨，这人间的万里沃土，繁华富丽，乍一看，人人穿梭其间，都是生机勃勃，于是皇帝便可以说，海晏河清，升平之世。
可这尘世太大，人就变得渺小。如五指山下的蚂蚁，风吹草动，都能将其改了轨迹，上一步是世外桃源，下一步就是悬崖峭壁。没人能保证解脱。
也有许多人，熬不过这海晏河清，升平之世。
神仙命薄寥寥几笔，凡人就要踉踉跄跄颠沛辛劳一辈子。
神仙站得太高，他们只看见轮回，看见因果。他当初认为，拿了林黛玉的玉，送她再入轮回罢了。可是世上分明不会再有林黛玉了。她生作如此，是因她父是林如海，官宦之家饱读诗书，又离家千里来到贾府，寄人篱下，一双慧眼看尽是非。少了任何一件，都不会再是这样一个人。
史书翻了多少页，轮回多少英雄豪杰，也从没有任何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要拿了玉，世上便再不会有林黛玉。
孙悟空转过头，站在窗口看林黛玉黑下去的屋子一眼。良久，转过身，迈入了夜色。
可是有些事，他又不得不去做。即便他知道人之不易。他也不是人。
他是神佛。
他注定要犯神佛之错，做神佛之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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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漏算时
孙绍祖的死并没有改变贾迎春的命运，衙门去孙家查案，抓了贾迎春，因府上都知她经常被孙绍祖毒打，一番交代，官差便将她捉去了衙门，问斩之后，消息方才传回贾府。
林黛玉被这消息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不待晚上，她便又身体抱恙，让紫鹃将孙悟空找来给自己“问诊”。
“我不插手她命数，她方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我自诩要帮她，却枉送了她性命……”林黛玉声音颤动，“我一意孤行要改天命，高估自己，只看好，不看坏……”
孙悟空心知她自责，赶紧道：“命数可改，只是有时天意弄人，也与你无关。就算真是人祸，也是责多在我，而非在你。”
“你不必安慰我了，”林黛玉脸上浮出苦笑，“分明是我叫你去杀人，我方才是罪魁祸首。”
就罪魁祸首这个问题，扯来扯去就说不清了。要真论罪魁祸首，分明是贾赦和孙绍祖，但那两人拿来怪了又有什么用？人们不能在没法更改的人或事上计较，就只能在能改变的事情上郁结于心，将责任都揽那头上。
孙悟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林黛玉又道：“罢。再计较也于事无补，算是我一个教训，下一步香菱那里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再冲动行事了――尤其是杀薛蟠和夏金桂，这一回的事情已经是个教训。想来这所谓命数，就是其中参与的人变动越大，与之相关的人变动也越大。”
林黛玉食指又渐渐敲击着桌面：“我之前便是想漏了这一点。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变了，其余人在原本事件之中发挥的角色，甚至之前并没有牵扯进来的人，在之后都已经说不清结局了。今后要再做这种事，如非必要，不能杀人，也不能将这事情闹大，生出更多变数。”
孙悟空表示同意。他对于杀这个人杀那个人没有什么看法，一切都听林黛玉安排。只有林黛玉满意了，他的通灵宝玉才能到手。而且，林黛玉比他们这些仙更懂人情世故，能算准贾府众人到底会生出什么看法，做出什么东西，一一掌握之中。他在这其中也不过一个提供情报的跑腿儿，林黛玉就是他的狗头军师。
靠谱之中带着一点离谱的那种。
只是后来过了没多久，这所谓的从长计议也没用了。
所有从长计议的前提，都是计划中的人都能按照原本以为的轨迹行动。但就在林黛玉焦头烂额薛蟠和夏金桂要如何惩治之时，他二人就死了。
人就死在院子里头，不是毒杀、也不是病死，是脖子被拧断，脊骨也碎成了两断，一定会死的谋杀手法。
孙悟空又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夏金桂和薛蟠死的那处院子里。周围人都围在他身后一丈左右，丫鬟和主子泾渭分明。王熙凤站在最前头，懊恼地整了整鬓角的碎发。
“孙大夫，可看出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眼前两具尸体，都是口鼻歪斜，神情极度惊恐，估摸死前受了不小惊吓。女尸和男尸司法一致，只是女尸身上没有外伤，男尸身上倒是很多渗透出来的淤青，衣服上面布满了鞋底样子的凌乱灰尘，像是被人给踢了不少脚。
孙悟空从前跟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遇见最多的麻烦其实不是妖怪，而是强盗。穷乡僻壤，或者不太平的地方，往往是刁民丛生，画一块地，占山为王的土匪不少，有时走到什么野林野池，冷不丁就会看见一句或新鲜或死了多日的尸体，往往身上被扒得干净，衣服首饰鞋子包裹，但凡能值一点钱的东西，都不会留在尸体身上。
这二人虽然死得凄惨，但夏金桂手上衣服显眼的翡翠玉镯，恐怕价值千金，却竟然没有被拿走。薛蟠身上腰间佩玉，同样不是什么便宜货，也没有丢失。
这人似乎并不是为图财。凶手是贾府的人，还是从外头闯进来的呢？
这样死法，更像是被人寻仇。
“回禀夫人。他们二位身上都有明显外伤，不像是意外致死。”
此言既出，身后人群议论纷纷。王熙凤转过头定了这群丫头婆子一眼，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巴。现场一时安静，孙悟空转过头，上前一步将他们身上的伤情一一讲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抚着额头想了想，”要不还是报官吧。”接着从人群之中指了一个人出来，叫他去官府报案。
孙悟空这才明白为何王熙凤要问他人是怎么死的。若人是自杀的，恐怕此时就会如上一回尤二姐之死一样，所有的事情都只在贾府内部解决。若人是他杀的，她方才会选择报案――至少在不影响什么的前提下。因等一下会有衙门的仵作过来查验尸体，这里已用不上他了，孙悟空于是提着药箱，独自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路过一处假山，忽然山后钻出一个人来。
孙悟空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一大步，方才看清眼前之人。
“土地？”
“哎哟我的大圣爷，不好了！”土地满脸焦急地走到孙悟空身前，额头不停冒着虚汗，手都开始打着哆嗦。
孙悟空遇见他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见他这幅神情，心头一凛，但语气依然轻松：“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土地将孙悟空拉到了假山后面，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之后方才开口道：“薛蟠和夏金桂死了！”
“……我知道。我刚刚才去验了他们的尸体。”
土地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孙悟空手里提着的药箱，“你去验了他们的尸体？”
“不错。”
“验出什么了？”
“被人谋杀。”土地问这话时，语气似乎并不是疑惑夏金桂和薛蟠的死因，而是孙悟空究竟知道其中多少，孙悟空疑惑道，“怎么，你知道他们是被谁杀的？”
土地看守贾府，贾府一有个风吹草动他马上就能知道。夏金桂和薛蟠之死，说不定也被土地看在眼中，尽在掌握。只是要是按照林黛玉所说太虚幻境之中香菱的结局，薛蟠和夏金桂不该死在现在……
既然天庭已经将命数定好，夏金桂和薛蟠又怎么会意外死亡？难道――是林黛玉干的？不，他二人身上外伤之重，不是林黛玉一个弱女子做得出来的。而且，她先前分明已经说了要从长计议，又怎么会这样莽撞行事？
可若不是林黛玉插手，又会是谁？其他人吗？也不应该。林黛玉是因为偶入太虚幻境才窥到天机，其他人各行各的轨迹，不可能会干扰到薛蟠和夏金桂的命运。凡人之中，只有林黛玉一个人可能改命。土地这样紧张，莫非――
杀人的并非凡人？！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亲眼看着他二人被杀的！”土地一跺脚。
“什么？！”
“是敖应！敖应来了！”
敖应两个字一出，孙悟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敖应来了贾府？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贾府做什么？他发现我了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你，但我目前知道，他来贾府是因香菱之事。”
“香菱？”
“不错。”土地望着旁边池塘道，“今早我本在池塘里头泡澡，忽然听到有人呼救，于是巡着声音过去查看，来到了香菱住的院子，发现原来是薛蟠在打她。她倒在地上，脸上都是血痕。”
“――我们身为神仙，尤其是一方土地，不可随意更改人间因果。”
孙悟空大概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但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救她，那你跟过去干嘛？”
“我看那几眼，只是为掌握贾府上下发生的事情，心中有个大概。我看清楚情况之后就想离开，就在这时，香菱用了敖应给她的鳞片，敖应就真的这么出现了。”
“然后呢？”
“然后他看见香菱倒在地上，上前直接杀了薛蟠。这时候夏金桂不知怎么的走了过来，敖应之前在贾府待过――此事你当然比我了解，他应当也是知道夏金桂的为人，既然夏金桂撞过来，顺手也将她杀了。”
也就是说，薛蟠和夏金桂都死在敖应手下。
“他怎么敢？他是龙神，杀了凡人遭天庭知道，必然要受重罚。”
他不仅敢杀人，还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贾府。
“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他这人从来胆子大，若是胆子不大，也不可能连你都敢杀。这如今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就在你刚才消失的这一阵，我在贾府门口看见，他又打扮成清净的样子出现了！”
敖应打扮成清净是为做什么？必然是进贾府！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这不是在找你呢吗？谁知道你被叫去给薛蟠和夏金桂验尸了。我还以为你是去林黛玉哪儿了，在潇湘馆遁地找了半天。”土地抓着孙悟空道，“还有一个事儿，我刚刚过来找你的路上，看见贾母被一个老∫桓鲂⊙诀叻侍着往前厅正走，不知道是不是有下人已经通报到了，要去接见敖应。”
就在此时，假山外面传来了极轻极浅的脚步声，地上所有动静，对土地来说都异常灵敏，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嘘”了一声，拉着孙悟空又往后退两步，直接藏在了大树和巨石中间，极其隐蔽的位置，只侧着身子在繁茂的叶片夹缝之中观察。
没多时，脚步声便近了。
“清净道长，就是这边。过了这个桥，再穿过那个大门，马上就到他二人陈尸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暂定步确定会不会改。感谢在2023-07-22 18：57：29~2023-07-23 22：3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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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敖应出
孙悟空要是被敖应发现没死，肯定会拉他下水。土地眼珠子滴溜转，非常善解人意地道：“大圣，为了你的安危，不如赶紧找个借口出府，我在贾府给你看着，等敖应一走，我就通知你回来。”
孙悟空点了点头，颇有些费解地捏了捏下巴：“不过，敖应既然已经杀了夏金桂和薛蟠，扮作道士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我刚才在门口。听他跟两个门口守着的下人说是为超度。感觉里头有人死不瞑目，遂上门做法事，免得亡灵不安，以致成邪祟作乱。”
“超度？”
“不错。”
“你觉得他像是会杀完人还好心给人超度的那种人吗？”
“……”
土地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他说上门超度只是一个借口？”
孙悟空道：“等会你去跟着他看看。我暂且出府，就去那间买好的屋子，等敖应走了，你再过来知会我。”
***
孙悟空借口要去周边的郊县采买药材，很顺利混出了府。土地目送孙悟空出门之后，钻进地下，熟稔地在石头和大树根之中穿梭，来到夏金桂和薛蟠陈尸的院子，钻出土后，化作一个葫芦，挂到一颗大树之上，黄绿相间的叶子之中。
院中围了有不少人，王熙凤，贾母，敖应，还有零零碎碎七八个丫鬟婆子，都围在尸体之外站着。
敖应这厮还是一身道袍，手拿拂尘，非常道骨仙风。因他上一次在贾府之中露过真才实学，他一来场，王熙凤一下将主位让给了他，恭恭敬敬跟在身后，给他娓娓道来事情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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