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在空中腾飞,龙口翕张,鼻孔吐气,好不威风。地上两个人仰头看着敖广,敖广翻腾一阵,似乎觉得这个角度不太合适,又从空中化作人身落地,就挡在敖应和警幻之间。
警幻脸上一喜:“东海龙王!”
“素来听说天上掌管风月司的警幻仙子气度不凡,端庄大方,没想到传言果真不虚。”东海龙王朝警幻一拱手,“叫警幻仙子受惊了,此子从小顽劣,屡次三番闯出祸事。还请仙子看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饶恕他无礼冒犯,等将他带回东海,我必重罚不怠!”
警幻面皮一抽:“敢问令公子今年多大?”
东海龙王道:“呃,明年就是他六百岁生日了。”
警幻一脸被哽住的表情:“我今年尚才三百六十二岁。”
东海龙王捻了捻两条长到胸前的金须,好像有些纳闷地道:“可是,按照我龙族寿辰,一千岁才算成年呢。”
警幻咬牙切齿地夸道:“令公子‘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法力如此高强,看来东海龙族果然也如传言中人才济济,叫小仙我佩服佩服。”
“孩子”敖应冷冷看着敖广,指着警幻道:“你跟她废什么话?你杀了她,我东海龙族自然不会有灭顶之灾。”
警幻心头一凉,抬头看敖广竟然真的一脸思索的表情,由不住被吓得面皮一颤。
“确实嘛,再怎么也不能跟小孩子计较。龙王你方才说得颇有道理,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的仙,自然不会去到处乱让人说被一个孩子欺负,讨什么公道。”
敖广面皮一抖,笑得跟朵花一样:“警幻仙子明事理啊。”
警幻吐了一口重重的浊气,言不由衷道:“龙王您比我明事理。”
敖广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我这儿子虽然冲动顽劣,但是从来不主动惹是生非,他为何非要找这两个凡人麻烦呢?”
警幻心道:你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吗?谁知道你儿子犯的什么病。嘴上却道:“这倒也是令我费解。”
敖广道:“先前此子上岸多日未归,等他回来之后我对他严刑拷打,他终于对我交代在凡间遇见一个叫香菱的女子,身世凄苦,于是动了恻隐之心,伴其左右以免她受人欺辱。”
警幻不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心头有些不耐烦,面上仍很好颜色地应和道:“哦?”
敖广道:“他昨日回到东海,我察觉他身上有凡人的气息,逼问他之后他对我交代,找了两个凡人麻烦。当然,此子避重就轻,隐瞒了他杀害两个凡人的事实。要不是我早知他顽劣本性追随来此,恐怕他真要酿下大祸。”
敖广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警幻仔细想了想他刚才这两段话,接着附和道:“这香菱是薛蟠纳的小妾,夏金桂是薛蟠的正妻,香菱命数我也看过,确实是受这二人折磨不少。听龙王的意思,令公子是为救香菱,才对这两个凡人痛下杀手?”
敖广眉毛一扬:“警幻仙子说得有道理。原来如此。倒真是解了老夫之惑了。”
警幻:“……”这老狐狸。
杀凡人虽然罪过,但若是为救人而杀人,虽然扰乱命数,但情有可原,惩恶扬善跟滥杀无辜,判得天上地下。
警幻又道:“可是我来到凡间,却见这两个凡人已经死了,令公子毁人尸身,逼出魂魄要杀。”
言下之意,杀完人不算,还要打散人魂魄要人无法去地府告状。上报天庭,怎么能用惩恶扬善解释?
敖广道:“这必然是我那逆子之错。他一时冲动,非要将这两恶人置之死地,致使其不能再入轮回。实在是无知啊。”
为惩恶扬善杀人,因无知才打碎魂魄。
警幻嘴角一抽,本来想在刺他两句,想到如今敌强我弱,这俩父子要真联合起来杀她毁尸灭迹,她必然是招架不住。只好道:“无知之过,这其中还会转圜的余地。”
敖广笑眯眯道:“那就请警幻仙子到时好好上禀玉帝了。”他又伸手卷了卷两撇长须,“这其中我看,必然是误会大于故意啊。”
警幻用咬后槽牙的音道:“是是是。种种误会,我必然回去好好再想,不可冤枉令子。”
敖广连连称是,又说什么以后到东海来,请她吃山珍海味,交她这个朋友。
二人协商妥当,警幻好容易捂着背从地上站了起来。敖广赶紧又道:“警幻仙子这一跤摔得不轻,我龙宫之中许多补药,改明儿就叫龟丞相给您送去,我听说警幻仙子于美容养生一道颇有所成,西海之中有一物,名唤鲛人泪,上回西海龙王来我这儿做客,送了我一份,龙宫之中暂时没人用得着,我想倒不如舍了警幻仙子,也教其物有所用,不浪费这心血精华。”
摔的什么跤?是你儿子一巴掌打的!
警幻被他巴拉巴拉说得晕头转向,只最后鲛人泪这三个字稳稳当当钻入耳朵,前后因果一目了然――
威逼利诱,每一样都不拉下。
“哎哟呵呵呵呵,鲛人泪啊,听说上一次王母生日宴上就太白星君就送的这东西,如此宝物,龙王真是大方呢呵呵呵……”
“哪里哪里,宝物赠佳人嘛……”
二人在那里又是东扯西拉,闲话家常个没完,终于等警幻要走,敖广转过头来骂了敖应一句――
“逆子!等回了东海,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直没有发声的敖应终于开口了:“我什么时候要你多管闲事?”
敖广微微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这是你对你父王说话的态度?!”
敖应眼神一冷,道:“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敖广被哽一下,竟然气头上也说不出来话。
这就是纯粹的家务事了,警幻在天上写了这么久的命薄,对于这种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的,反正十个有五个家里爹看不惯儿子,儿子看不惯爹。只是这二位都是龙神,吵架打架都不是小事。害怕被波及,警幻赶紧寻个借口飞天走了。
土地看着在场中对峙着的敖应和敖广,又开始思考起自己是要逃还是要装死这一个艰难的抉择。
敖广道:“你敢忤逆我?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跟凡人扯上关系?你竟然还将你逆鳞给一个凡人女子。你是怕天庭查不到你在人间胡作非为吗?”
敖应道:“我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敖广道:“你的自由?你杀了孙悟空,我东海必然大祸临头。我看你是自由过了头。”
敖应脸上狠辣神色一闪而过,声调一瞬之间拔高:“若非是孙悟空,我缘何会困守东海五百年?!我敖应有仇必报,有怨必还。他落到这样境地就是上天帮我,我不趁他病要他命,还要好心送他回去当佛吗?”
敖广看着他这样生气,叹一口气,皱着眉头道:“孙悟空落到凡间之事蹊跷,我前些日子去天庭述职,得知玉帝已经不见任何仙官。荒炼海从来是我龙族派人镇压海兽,多少年来头一回,二郎神被玉帝派去镇守荒炼海。”
敖应方才满身怒气,如今听敖广这话,陡然之间转作惊疑:“二郎神是玉帝心腹,他被调离天庭,难道说……”
敖广道:“我怀疑玉帝被困,二郎神被人使计调走。孙悟空真身不在西方,人间妖鬼四起,天上人间,都是一派混乱。”
敖应道:“你的意思是?”
敖广肃然道:“试想孙悟空法力多高,他说自己不知为何魂魄到了人间。竟然有人能将他逼出自己仙身。”
敖应道:“此人比孙悟空厉害?”
敖广道:“孙悟空成佛之前就已经神力无穷,他被封斗战胜佛,又分去佛祖神通。天庭之中能正面对上他不落下风的,几乎没有。这人恐怕是使了什么计谋。但这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此人胆敢算计孙悟空。”
孙悟空大闹天庭和东海,至今几乎没人敢惹,背地里虽然都讲他这那不好,当着面却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害怕触他眉头。连玉帝都当他是个大麻烦,更何况其他仙官?
敖应斟酌道:“你的意思是?”
这个“你”字在父子面前,显得非常不尊重。但是敖广皱了皱眉,就这样忍了,接着道:“我怀疑是王母。”
此言若惊雷落地,震得土地差点支撑不住又滚去不知什么地方。
敖应骇然惊道:“王母?”
第91章 跟我来
敖广道:“不错。我虽然暂不知道她做这些到底是何目的,但我掐来算去,唯一能够说得通的只剩下她一人。天庭王母玉帝恩怨由来已,我从前只当天庭那些仙官闲得没事乱嚼嘴皮子,现在仔细一想,或许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敖应皱着眉头似在思索什么。
敖广道:“这种事情静观其变就好,若真是王母玉帝相争,这二位都是上古神诋,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你要找孙悟空麻烦,将我东海牵扯进去,万一站错队,可不只是像你杀凡人这样简单。”
杀了孙悟空,显然是在帮王母,若王母没赢呢?对玉帝来说,就是不臣。
敖应不作应答,但没有反驳,便说明已经听了进去。
敖广松一口气道:“我先行离开,你将这一堆东西处理一下。”敖广指了指那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你扮作道士上门,有始有终,将事情编圆,警幻那里也好做。”
敖广化作金龙,呼啸着钻回了井中,消失不见。
敖广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抬手施法,两具尸体的碎块就这样被抬至空中,悉数被运至了方才敖广钻进去的那一口井中。这一口井链接东海,尸身搬运到东海,这一片院子地面之上只剩下斑驳而深浅不一的血迹。
敖应额头两个龙角缩了回去,他拍了拍袖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就这样把贾府的人又叫了回来,告知他们这二人身上煞气已经处理完毕。
王熙凤疑惑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问薛蟠和夏金桂的尸身又去了哪里。
敖应叹息道:“他二人身体每一处都已经被煞气侵扰,我将煞气去除,尸身自然无法保留。”
就在这片刻功夫,将两具尸体从原地搬运去其他地方,有可能吗?再则,这道士要两具死人的尸体有什么用?王熙凤心中有一些疑虑,但仔细想一想,倒也信了敖应这一副说辞。过了一会,王熙凤叫来管家给敖应支银子,敖应分文不取,说自己只是替天行道,连饭都没留下吃一顿,匆匆又出了贾府。
不为钱财,必然是真的了。王熙凤和贾母都互相赞叹着这清净道长的神通和高义,土地见敖应终于离开,一个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坠了下来,浑身疲软如大病一场。
等到傍晚时分,他便出了贾府去找孙悟空。
二人坐在那几字型的茅屋之外,一张长凳之上。土地一五一十跟孙悟空讲了今日发生的所有,孙悟空听完,一是觉得这敖广果真是个老狐狸,二是觉得难道真是王母对他下的手?
孙悟空这边还没有思考出个什么结果,土地已经满头大汗地追问道:“怎么办?万一真是王母,我帮你,不就是跟她对着干吗?”
“你现在想退出?”孙悟空一下就听出了他什么意思,“你先前帮我那么多,你上了我这艘船,已经下不来了。”
土地连骂他都懒得了,只哭丧着脸道:“对上王母,她无论正大光明还是下黑手,我都招架不住。”
“如果一切真是王母所为,她做这些既不光明也不正大,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帮我早日回到天庭拿回仙身,我出面揭露王母阴谋,她谋害玉帝不成,你到时候护驾有功,必然会有重赏。”
孙悟空三言两语,又将土地忽悠得晕头转向,到最后,他反而成了那个比孙悟空还焦急他滞留人间的人。
“事不宜迟,你赶紧回贾府,看看林黛玉哪里还有什么要你去办的。尽早将通灵宝玉骗过来。”
二人火急火燎回到贾府,刚一进门,土地就发现了不对。
“警幻来了。”土地指着地上一片被湿土盖住的花瓣。
二人站在门口院墙一棵大树之下,那片花瓣周围没有其他相同的花瓣,孤零零掉在那里,反而往前延伸三丈,花瓣密集地通向一处小院。
孙悟空看着通往那处小院的芳径道:“这是薛蟠住的地方。”
土地道:“她先前来时花瓣落地的不是这个位置,我从贾府出来的时候,这一片还没有花瓣。她是又下来了。”
孙悟空道:“她来做什么?”
土地纳闷道:“不知道啊。”
二人沿着墙壁躲着走进了小院的入口,两颗脑袋一人扒在拱门一侧,借着有大树遮挡,只露出上半张脸,小心翼翼查看里面情况。
只见警幻站在院子中央,手拿着镜子,旁边站着一个跛足道士,四周凌乱地围着七八九个人,有王熙凤,贾母……都是先前围观过敖应施法除邪的人。她大概已经做完了法,众人茫茫然睁着眼睛,悉皆正往不同的出口走去,有向东走的,有向西走的。
土地恍然道:“她这是下来消除记忆了。”
孙悟空道:“躲起来。人来了。”
正说着,王熙凤和贾母,以及两三个丫头就往他们这个出口走出来的,所有人都双手向前探直,跟个僵尸似的。
土地道:“无妨。警幻的镜子一扇,这些人一点知觉都没有。看不见咱们的。”
果然,几个人走出拱门,对着藏在门后两侧的孙悟空和土地视而不见,各自又往前走一段路,再分道扬镳。
孙悟空转回头,盯着小院之中那个跛足道士,跟土地传音入密道:“我总觉得这个道士在哪里见过?”
土地道:“哪里?”
孙悟空道:“想不起来了。”
土地也盯着道士琢磨道:“我听说警幻有两个手下,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士,恐怕就是他吧。”
孙悟空脑中有什么闪过,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宫中当道士的时候,好像见过他一面。”
土地愕然道:“什么?”
孙悟空道:“宫中道士共分两派,一是正一,二是净明,这二派互不往来,但有时候君王有事调度,能碰上个面。张悯行是净明派的道士,此人是正一派的道士,我曾经见过。”
土地思索道:“你是说,这道士被警幻安排在了宫里?”
就在此时,小院之中的警幻不知听那跛足道人跟他说了什么,脸色巨变,道:“怎么可能?!”
孙悟空和土地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只安静地听这二人在讲些什么。
那跛足道士也是一脸焦急:“千真万确。皇帝在贾元春房中搜出了她制的巫蛊,贾元春先前毒害其他妃子的事也一并被查出,御医诊断皇帝中了慢性剧毒,那一味毒药也在她房中。”
孙悟空和土地又互相看一眼,神情都格外震惊。
贾元春脑子出问题了,要杀皇帝?
警幻慌张道:“怎么会这么快?贾府灭顶之灾,按理还有一段时日……”
跛足道人道:“凡间厉鬼频出,我在宫中之时感觉有个叫张须眉的道士身上沾染了许多鬼气,现在他已经被皇帝查出是为贾元春跑腿之人。我不知贾元春跟厉鬼,是否也有一些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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