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摇摇头,晏泽宁继续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又何必出手……”
池榆垂下眼帘,“那师尊的意思是我做错了。我被欺负成那个样子,都不能还手吗?”
晏泽宁拿起药瓶,弯下身子替池榆搽药,“师尊不是那个意思。”他叹息道,“宸宁,师尊只是觉得你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池榆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晏泽宁是在叫她,然后直直看着晏泽宁的眼睛,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晏泽宁把药瓶放在梳妆台上,捧着池榆的脸道:“你又不能全身而退,何必正面与他起冲突,回来告诉我就好了。”
“是他非要正面与我起冲突。他还杀了那么多人,我就看着吗?而且……最后是我赢了。”池榆把头偏在一边。
“宸宁。”晏泽宁握住池榆的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些人都与你无关……”左右不过是仆人而已,“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池榆一言不发。
晏泽宁叹道:“跟师尊闹脾气吗?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师尊明日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池榆站起身来,背着晏泽宁,“我没有闹脾气,师尊,我只是很生气,他为什么可以对跟在他身边的人说杀就杀?就只是为了挑衅我。”
晏泽宁紧跟着池榆,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池榆,那些仆役已签了卖身契,自然是随意打杀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抚摸着池榆垂下来的发丝。
池榆转过头,凝神看着晏泽宁的眼睛,嘴唇翕动,良久,她叹道:“算了。”晏泽宁看不懂池榆的眼神,心里罕见的有些慌,便哄着池榆,“怎么就算了,跟师尊说说。”
池榆神情严肃,抿着唇低落说着:“师尊,我想休息了。”
“你说了,师尊跟你保证,一定会依你的,好吗。”晏泽宁语气放得越发轻缓,手上却强硬把池榆的身体颁正,让池榆的脸对着他。
池榆皱眉,“师尊,我很累了,我得睡觉了。”
晏泽宁垂下眼眸,捏紧池榆的肩膀,“为什么不说呢?”
池榆不耐扭动肩膀,“师尊,你捏痛我了。我明天还有事,你能不能先离开。”晏泽宁放缓力道,“明天我会让你师弟来天一阁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所以……”
池榆不理会晏泽宁的话,自顾自地准备离开洞府,晏泽宁拉住了她,语气低沉,“去哪儿?”
池榆斜看着他,“找地方睡觉。”
晏泽宁手指微动,说道:“你不用离开,我走。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
晏泽宁心烦意乱回到阙夜洞,修炼一会儿不得其法,便停下了。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洞府,第一次觉得太安静了。
池榆她……已经离开阙夜洞七十八天了,他心想。
……
池榆到天一阁时,她名义上的师弟已经到了许久了。池榆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仍是肿得高高的,见她来了,挑眉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阴冷。
池榆别过头,不再理会他。
“池榆,这是你的师弟,陈雪蟠。”不知何时,晏泽宁也到了天一阁,“这是你的师姐,池榆。”晏泽宁淡淡说道。陈雪蟠立刻揖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师尊,徒儿在门中听过您的威名,听说您在斗灵大会上力压群雄,惊夜剑法技惊四座……”
晏泽宁听着陈雪蟠的话,“师尊”这两个字除了池榆喊出来,其他人叫这两个字,他有些许不适。任着陈雪蟠说了许久的话,待到结束时,晏泽宁淡淡对他道:
“雪蟠,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是什么事。”
池榆抬眼望着晏泽宁,陈雪蟠斜瞟了一眼池榆,他拱手道:“可是昨日我与师姐打闹的事。”
晏泽宁说:“你是不是对本尊有什么不满。”
陈雪蟠听了,敛声屏气,“师尊,这是哪里的话,徒儿从未有过不满,是有人胡说传到师尊耳朵里了吗?”
晏泽宁笑了,“又何必有人胡说,你昨天自己不就说出来了吗,你想要当大师兄,还持剑威胁你师姐。你师姐是我亲收的入室大弟子,你威胁她,想要她让出师姐之位,就是质疑我的决定,不满意我,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陈雪蟠低头,拱手道:“容徒儿回禀,徒儿入一剑门来,听得师尊赫赫威名,只是一剑门内对师姐有颇多言辞,徒儿一时不辨是非,鬼迷心窍,为了让师尊这一脉不沦为笑料,起了维护之心,才出此下策。”
说着,他立即跪下,“徒儿是万万不可能对师尊有不满之意的,对师姐说的话、做的事,只是玩闹,起了好胜之心,一时没有个度,做事没想过后果,才犯下的错误。”
“请师尊原谅我这一次。”说完,他立刻磕了三个头。
池榆见了,心想这小子还挺能屈能伸的,是个欺软怕硬的典型。
晏泽宁说道:“那罚你去管事那里领二十鞭,可有异议。”
“谢师尊。”
晏泽宁看向池榆,冷着的脸略微缓和,“池榆。”他唤道。
池榆一时没想到还会有她的事,顿了一下,便立刻对晏泽宁拱手,“师尊有何吩咐。”
“你作为师姐,师弟失责,你也是有责任的,就罚你在自己的洞府禁足三个月吧。”
“啊……”池榆愣了,“师尊,我有什么责任。”
晏泽宁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以后都不许再提。”
晏泽宁接着说道:“我有事要出一剑门,三个月后回来。我给你们留一道剑意,你们自行领悟,我回来后检查。”说毕,晏泽宁挥起惊夜,一道寒光闪过,在玉壁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这剑痕虽小,但杀气腾腾。
池榆与陈雪蟠双双凝神望着。不一会儿,陈雪蟠说道:
“师尊,徒儿已经有些许心得。”
晏泽宁点头,示意他讲出来。
他兴奋道:“这剑痕上的剑意主要就一个字——破,破尽万物,摧毁万物,让万物尽在自己掌握之中。”陈雪蟠看向晏泽宁,晏泽宁道:“还算有点悟性。”
晏泽宁望向池榆,“你可有见解。”
池榆还在看着剑痕,皱着眉头,桃花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听了晏泽宁的话,她抿唇,摇摇头。
晏泽宁道:“这事不急,我回来后再慢慢说吧。”
之后又安排陈雪蟠的些许杂事。
而这期间,池榆一直看着那道剑痕,静默不语。
……
晚间,晏泽宁又来到了池榆的洞府。池榆这时正在修炼,察觉到有人来,她立刻睁开了眼,“师尊。”池榆唤着。晏泽宁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表示安静的动作,抵住池榆的肩膀,输入了他的灵气。
池榆闭眼慢慢炼化晏泽宁的灵气,炼化完毕时,已经到了练气四阶,她睁开眼,发现晏泽宁仍然站在她的身边。
晏泽宁清冷的眉眼正含笑看着她,“师尊要出门三个月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池榆低头,晏泽宁笑道:“还在生气?可是不满意师尊今日的处置。”
他坐在另一个蒲团上,“我势必要对你们都做出处罚,如果只罚了他一个,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而且他也不是没有人护着,师尊是害怕你受伤。在洞府里三个月,你既可免于外界的伤害,又能安心修炼,领悟剑意,两全其美之事,岂不美哉。”
见池榆仍然不说话,他又道:“剑意……若实在悟不出来,师尊可以给你开个小灶。”
池榆摇摇头,“不必了。”她抬头问道:“师尊,这剑意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吗?”晏泽宁点头,“怎么了?”
池榆皱着眉头,又不说话了。晏泽宁摸着她的眉心,“师尊此去查魔族一事,免不了耗费心力,必是一番苦战,还不跟师尊说话吗?你又不是在修闭口禅。”
池榆闻言笑了,“那师尊小心……你的安危最重要,遇到危险时避着些,一路顺风。”她小声说。
晏泽宁听了,笑意不止,“宸宁,你这不是跟师尊说了一样的话吗。”
池榆扭过头皱眉,“应用情景不一样,根本不是一回事。”
晏泽宁指尖卷着池榆的发丝尖,神情温柔得瘆人,“都是一回事的,宸宁。”
我们的心都是一回事。
第40章 要命
晏泽宁离开一剑门后, 池榆在洞府里过得很是平静闲适,睡觉、修炼、吃饭、洗漱,每天就这四件事可做。
她每日的吃食都是管事的送来的。令她吃惊的是, 两个管事都已经换人了, 新来的两个管事和蔼可亲,笑眯眯的,一个姓张,一个姓杨, 修为池榆捉摸不透, 但她感觉比以前两个有气场一些。
池榆问起以前那两个管事离开的原因。那张管事就说他们做错事了,至于是什么事,两个新管事都闭口不言。
陈雪蟠去管事那里领了二十鞭, 背上、屁股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趴在床上修养了几天才能勉强下床, 走路时身上火辣辣的疼。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今日送过来的饭食, 一把掀翻了桌子,对于平常人家而言的珍馐盛宴就这样被打翻在地,“什么东西,这种东西能吃吗?”
不应该杀了那四个仆役。
陈雪蟠后悔了, 他现在吃穿住行都没人伺候, 觉得自己过得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他心中积攒的阴郁与不满越来越浓厚,想要发泄而不可得。
“那个废物还找上了师尊做主。我生平最恨这样的阴险小人。”
“而且连剑意都悟不出来,她当我师姐,我这辈子都要被人耻笑。”
他心中越琢磨, 越恨池榆,想到池榆踹他时冷漠而厌恶的眼神, 他恨不得立刻把池榆拖到面前来千刀万剐。从小到大,他连皮外伤都没有受过,在池榆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岂能忍气吞声。
但他也不会冒冒然去找池榆麻烦了。
师尊对他这个废物师姐还是有些维护的,他心想。
陈雪蟠一来就敢去找池榆比武,一则他在宗门听了池榆修为低微,灵根不好,二则他自恃是个单灵根,前途无量,师尊会向着他。
经此一役,他明白池榆在阙夜峰上有师尊维护,且性子不似平常女修般柔静,并不是个任他随意揉捏的主。
但明的不行,可以用暗的,他现在手上不是有那个废物的血吗?那个玩意儿用在她身上最合适不过。
既能让她去死,又能不牵连自己。再说,师尊也离开了,那不是刚好吗……
她死了,没有人会替她做主,没有跟脚,死了也就死了,纵使师尊再生气,什么都查不到,到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想到此处,陈雪蟠狭长的眼睛露出点阴沉的笑意,他解下腰间的储物袋,从中拿出了一个制造粗劣,穿着红绸衣服的傀儡娃娃。
他弹了一下傀儡娃娃的额头,高高扎起的马尾在腰间抖动,“就看你了 。不知道爹给我的咒娃好不好用。”
他又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支灵笔,把池榆的血混着墨研磨,蘸了这血墨,在咒娃头上写了“病殁”一词。
“废物东西。”陈雪蟠嘴咧开,嘴角的弧度上扬到诡异的程度,“我看你能捱过多久,还见我一次就打我一次,以后我们也不一定能见着了。”
……
此时的池榆还在感悟着晏泽宁剑痕上的剑意。
她不是感悟不出来剑意,而是感悟出来的剑意与陈雪蟠大相庭径,再加上这剑意与晏泽宁平日的表现根本不沾边,于是把池榆给整得没有自信了,还得再三确认这的确是晏泽宁自己领悟出来的。
她又感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确没有错,这剑意充满了负面情绪,而这负面情绪让她痛苦不堪,她的精神如同陷在深不见底的泥淖中,拔都拔不出来,挣扎着,想要有人来帮助她,却一次又一次陷入孤独的绝望中。
等她从剑意之中抽离出来,全身已然湿透。
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这种情绪中悟出剑意。
自责、害怕、痛苦、挣扎、绝望、撕裂、毁灭、控制,层层递进然后又回转过去,无望的轮回。
她闭上眼休息,神魂之中却冒出一丝欢乐的情绪,这是谁的情绪?
不是自己的……
池榆藏在发髻中的剑簪微微抖动,似乎想要从头发里钻出来,她察觉到了,立刻把剑簪摸出来捧在手心里,她小心翼翼试探唤了一声:“小剑?”
池榆手中的剑簪陡然弹起来,轻轻贴在池榆白皙柔和的脸上。
池榆眼睛一亮,“小剑!”小剑立即飞到空中围着池榆转圈圈,“我好想你啊!”池榆抓住空中的小剑,念了口诀把它放大,小剑用力飞,把池榆拖着在整个洞府内跑了一圈。
待到飞出洞府时,却被弹了回来。池榆抱住小剑,不管它能不能听懂,“我现在被禁足了,出不去,三个月后我就能陪你出去玩了。”小剑似乎很生气,弹起来敲了池榆一脑袋,池榆摸着头笑了笑。
小剑能回来,她真是太开心了。
……
小剑的回归,让池榆修炼自己的剑意成了可能。她在感受晏泽宁的剑意同时,一直与这剑意做斗争,企图让这狂暴而痛苦的剑意平和下来,结束这无尽恶意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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