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沉默,当年在殿上,她全程埋头,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完全不知道陶沐阳长什么样子,今天才算把脸和名字对齐了。
“这是金云洞的周叶叶。”
池榆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撇嘴。“这个我知道。”她小声嘀咕。
“她师尊是周悯周真人,现在在外游历,这个你知道吗?”池榆摇摇头。刘季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周真人是个温柔似水的大美人吗?”池榆瞳孔变大,脑袋微歪,正好与周叶叶对上视线。
周叶叶像以往一样,扎着满头的小辫子。
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池榆心里暗叫糟了,又要来找她麻烦了。
可周叶叶竟然无视了池榆,走到一旁坐着,不似以往聒噪。
紧接着,陆续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面带笑容,整个人带着书生气,一进来就问了一圈好,还冲池榆点了点头,池榆也点头回礼。女的神采飞扬,容貌妍丽。
“男的叫朱轩、女的叫刘紫苏,是王民之王真人和李原李真人的徒弟。他俩关系很好。”
池榆点头,这两位真人她倒是见过。
“宗门历练就这些人吗?”池榆问刘季。
刘季摇头,“这是各峰派来抽签的人,每峰一个代表。各峰还收了些记名弟子,他们也跟着一起历练。”
池榆暗自计了数,有五个人。
度支堂的主管见人到齐了,叫人准备签筒开始抽签。谁知这时门后传来一声“慢着”,紧接着,一个极为俊美的少年破门而入,池榆倒吸一口冷气。
陈雪蟠又来生什么幺蛾子。
陈雪蟠审视了一圈堂内,一把银光闪闪的剑被他环抱在胸前。他冷笑一声,“阙夜峰的代表还没来,怎么能开始抽签呢?”
池榆推开刘季,挑了挑眉,勉强笑道,“师弟莫不是早上起床脑子不清醒,跟着眼睛也不好,你师姐大活人杵在这儿呢,怎么就看不见呢?”
“哦——”陈雪蟠毫无诚意地道歉,“你太普通了,在人群里还真不容易看见,真是对不起。劳烦你出门以后多戴点金银珠宝,人不怎么样,就要从饰品下功夫,要不然谁看得到你。”
池榆心里念着不生气不生气。
她环视一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躲开了她的眼神。池榆叹了口气,看来刚才每个人都在看戏是吧。
这时度支堂主管出来笑道:“时候不早了,两位谁代表阙夜峰出来抽签。”
陈雪蟠大步一跨,站在签筒面前,在池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把手伸进去了,然后抻开灵纸,举起来给全部人看,“杜康城。”陈雪蟠鄙视地看了池榆一眼,“阙夜峰去杜康城。”
池榆简直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唯快不破”吗?木已成舟,其他各峰的弟子也陆续出来抽签。
“元城。”朱轩道。
“我是漠城。”刘紫苏回道。
陶沐阳看着碧溪城的灵纸默然不语。周叶叶拿了灵纸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她抽到了茂城。
抽完签离开后,池榆也没心情跟陈雪蟠吵架,她要赶紧回去查查这杜康城的资料,准备一下行李。
陈雪蟠无所谓,他觉得无论在哪个地方,他都能完美的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抽签的结果同时就到了晏泽宁的手上。
“杜康城……”晏泽宁敲着玉桌,周身绕着冷意。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结果是漠城。漠城偏远之地,妖魔稀少,人也少,并且民风淳朴,最为安全不过。
杜康城是这几个之中最危险的地方,它离魔族重地最近,有少许魔族支脉的人在其中活动。虽然池榆遇上的几率不大,有他送的锦囊和簪子,但他还是担心。
至于碧溪城和茂城,这两个地方有太多让池榆痛苦的回忆,他不想让池榆郁郁不乐。况且,有些事他也不想让池榆知道。
池榆至今还不知道那晚他暴虐地杀了两百多人才把她带出来。茂城现在……应该有一些传言。
明明应该是漠城,为什么是杜康城。
他已经暗中用了手段,其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理智告诉他不会出问题,但情感上他却心神不宁,他越是思虑,忧心越重。
要跟着池榆一起去吗?
可跟楚无期争试刑罚堂堂主之位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了,不能功亏一篑。
那就不让池榆去了。
用傀儡娃娃代替池榆去宗门历练吧,晏泽宁垂下眼帘,就此下定了决心。
该与池榆说一说这件事。
晏泽宁神念一动,感应池榆的位置,察觉池榆正在来阙夜洞的路上,他等了片刻,池榆急冲冲地来了。
“师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来你这里找找杜康城的资料,我记得你这里有地理书,能不能借给我看看。”这一句话说完,池榆已经到了晏泽宁眼前。
“为何如此兴奋?”晏泽宁看见池榆眼睛亮晶晶的,有些疑惑,宗门历练,并不是一件美事,反而劳神伤力,为众多弟子不喜。池榆却没回答,摇着晏泽宁的手臂问他书在哪里,晏泽宁去书洞中翻了翻,找了本名叫地脉记的书给了池榆。
池榆一面翻看一面说:“我想出去看看,整日在阙夜峰上呆着也挺枯燥的。”
晏泽宁愣了愣,“师尊并没有拘着你,所有的地方,你都可随意去的。”
池榆摇摇头,食指也随之摇了摇,“并不是的哦,师尊,你还禁了我三个月的足,我可闷到快病死了。”
晏泽宁垂眸不可置信看着池榆,“你还记着?也……没到三个月……师尊就让你出来了。”池榆眼珠儿往上方游移,抿唇说道:“师尊,我这可不是记仇,我只是随口一说。而且是我求你让我出来的,又不是你主动放人。”她把书抱在胸前,“那我先回去看这本书,时间不够了。”
晏泽宁按住池榆的肩膀,试探道:“那如果师尊不让你去呢?”
池榆疑惑看着晏泽宁。
“为什么?”
“师尊觉得你此去一定有危险。”
池榆碰了碰脖子,那光洁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一个锦囊,她举起锦囊在晏泽宁眼前晃了晃。
“师尊,没关系的,我有你给我的锦囊。”
然后把发髻凑到晏泽宁眼皮子底下,指着上面带发簪道:“师尊,这发簪我可每日都带。”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有这些东西在身边,就像师尊你在我身旁,我相信它们能保护好我的。而且我保证我自己一定能安全回来的。”
晏泽宁指尖碰了碰池榆的脸庞,“师尊还是有些担心。”池榆有些着急,害怕晏泽宁真搞一言堂不让她去了,她立即反手握住晏泽宁的指尖,语重心长道:“师尊,你看着我充满希冀的眼睛,你真的忍心看着它变暗淡、变枯萎吗?”
晏泽宁笑了,指腹滑过池榆的浅粉眼尾,他微微摇头,“就算你这样说,师尊也还是不想让你去。你的安危最重要,就这样决定了。”
池榆求了半天,晏泽宁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到了最后,一连串滚珠似的眼泪就从池榆脸颊上滚落下来了。
晏泽宁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连忙用手擦池榆的脸,低声哄道:“别流眼泪了,以后师尊带你出去,大好的河山,随便哪儿也去得。”
池榆听了,眼泪流得更厉害。
就是一个人出去才有意思啊,跟你去有什么意思,没意思极了。
晏泽宁被池榆的眼泪搅得心乱,打叠了千百筐软话来哄池榆,几乎是低声下气,池榆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冷脸以待。眼睛红得像个兔子,看起来甚是可怜。没有池榆的回应,晏泽宁心燥得没有办法,看着池榆眼睛肿肿的样子,也心软、心疼得没有办法。往常纵使有天大的事,他也会让步,可这件事关乎池榆的安危,他只得狠下心肠。
“在宗门历练的弟子走之前,你就在阙夜洞住着吧,不许出去。”晏泽宁语气陡然转变,冷冰冰道。
啧……
装可怜失败了,池榆心想。
第46章 破界
晚间, 池榆在晏泽宁以前给她开辟的园子里的房间中休息。池榆拆了发髻,穿着亵衣披散头发坐在床榻之上,那本地脉论被她摊在腿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今晚的月亮很圆, 她支起了窗户,书看累了就看一会儿月亮。
门边传来了吱呀声,池榆头也没抬,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能进来的就只有晏泽宁。
她翻到介绍杜康城名字由来的那一页, 上面写着:盛产美酒,人皆擅酿造,是故以杜康命之。
“池榆……”晏泽宁低低唤着。
池榆连眼皮也没抬, 眼睛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冷淡说着, “这么晚了,师尊有事吗?”
池榆性子向来活泼, 晏泽宁很少见她眉尖微蹙,嘴角平缓,容色冷淡的样子。因为低头,池榆的头发垂到她脸颊两边, 白皙柔和的线条被遮住, 她整个人除了嘴上的一点红,只有黑白二色,在朦胧月光的笼罩下,更显得她清冷孤单。
这与平常大不相同的样子让晏泽宁心中一沉, 他往房间中走了一步,“池榆, 师尊——”有些讨好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池榆打断了。
她翻了一页,窸窣声清晰可闻,仍是不看晏泽宁一眼,“我想休息了,请出去吧。”
“我——”
“请出去吧。”池榆又翻了一页。
她现在不是很想看见晏泽宁,说的话无非就是那些,还不如一个人看会儿书,看会儿月亮自在。
晏泽宁脚步一顿,笼在袖间的手指微微蜷缩,他垂下眼帘,小声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直到门边传来了开合声,池榆才抬起头,拿开书起身走到窗边。
晏泽宁出了园子回到自己的书房。
坐在书桌前,晏泽宁气势低沉,周身泛着冷意,眼睛黑沉沉的,如一团死水。他想着池榆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便如堕深渊,他凝神放空了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桌上那万年玄铁制成镇尺已经他掐成齑粉。
随后他袖子一挥,书桌上便出现堆积如山的珠子。这些珠子五颜六色,深浅大小不一,晶莹剔透,还泛着朦胧的光。
珠子是晏泽宁宰杀妖魔鬼怪剖出的妖丹,经年积累,已经不计其数。
他从中挑出一颗圆润且湖绿色的妖丹,垂下眼帘思索着,池榆会喜欢吗?
池榆最喜欢湖绿色,送她一串妖丹制成的手链,她会高兴些吗?会愿意跟他说说话吗?
很不巧的是,湖绿色的妖丹本来就少,好成色的更少,晏泽宁挑挑拣拣,才勉强凑到一串手链的数。
他用千年天蚕吐出的丝把这些珠子串起来,一颗又一颗,不知不觉中便天色微明。还未等他制成,阙夜峰就迎来了闻熠的法旨。
四位元婴真人已至刑罚堂,请晏真人速至。
听闻此言,晏泽宁收了这些妖丹,整理好心神,给阙夜洞下了结界,念了口诀,片刻之间就到了刑罚堂。
刑罚堂,闻熠、南宫颐、龚复、陈生高坐在明堂之上,楚无期在闻熠旁侍立,晏泽宁抬头,与楚无期两两相对,他们都知道,此次刑罚堂堂主之位一定会出一个结果。
……
池榆一大早就在阙夜洞晃了一圈,发现晏泽宁人不在后,便径直去了阙夜洞洞口。
她这次学聪明了,没有肉身去试有没有结界,她往洞口扔了一颗小石头,被弹了回来。
果不其然,池榆心中暗道。
昨夜她想了一晚上怎么出去,办法有是有,但需要晏泽宁不在,如今是……上天给她是机会啊。
池榆碰了碰脖子,隐在脖间的锦囊立即就出现了。
师尊是元婴修为,她一个炼气期的修士靠自己一定没有办法出去。但好在她有师尊的剑意,以彼之茅,攻彼之盾,谁能不给自己的机智点一个赞。
池榆捂着锦囊,小心念了口诀。
一道寒光立即从锦囊中闪出,碰到结界那一层薄薄的光幕之时,纷杂的光线交杂在一起。不久,那剑意刺破结界,结界炸开,剑意的余波削了阙夜峰小半个山头。
池榆长吸一口气,鬼鬼祟祟探出阙夜洞,见没有引来晏泽宁,立即御剑往一剑门正门跑去。
……
结界破了。
他的剑意……
晏泽宁心沉到谷底,立即暗中传了法旨给两个管事。
“晏真人?”
“晏真人对此次决定可有异议?”
晏泽宁抬头看向闻熠,揖礼道:“泽宁并无异议。”
闻熠又道:“此次斗法,为表公平,还请晏真人把修为压到金丹期。晏真人积累深厚,就算修为压到了金丹期,经验也是无期不能相比的。”
“可否……”闻熠顿了一下,“晏真人可否只用剑。”
陈生道:“那楚无期呢?”
南宫颐回道:“无期自然能用其他辅助法器了,不然怎么能保证公平呢?”
龚复在一旁默默不语,他对这种事情不了解,也没有耐心,只想赶快结束了事。
“这确实挺公平的。”陈生捏着胡子,笑着说道。
南宫颐不自然地笑了。
晏泽宁看了一眼楚无期,楚无期捏紧了剑,不敢正视晏泽宁。
晏泽宁低头,对着闻熠拱手,道:“可。”
话音刚落,晏泽宁又感到自己的剑意有所波动。
他的怒气油然而生。
池榆!池榆!池榆!
你真是聪明极了。
……
池榆在去往一剑门大门的中途被阙夜峰两位管事拦住了。
“池姑娘,接晏真人法旨,请你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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