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测,父皇绝不会是顾念骨肉情深,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今日夜宴,他多少有些忧心忡忡。只盼今晚平安而过,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朝中众臣携家眷而来,元日夜宴声势浩大,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可是年初一总觉得,气氛还是太过严肃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喜庆的氛围,可这幽深的宫殿,看着总像要吃人一样。
一番吉庆的祝辞过后,左无渊和皇后照例说了些体恤民生,国运昌隆,勉励朝臣的话,歌舞就表演了起来。年初一偷偷抬眼,就看见对面的朱太傅看着自己这边。
刚刚进门时,十五以“朱莜真身体不适”挡了回去,老头子还看似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
觥筹交错,月太师病了,月家二爷带着家眷和月阑珊也来了,月阑珊正和姊妹说话,抬头看到年初一,冲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
酒过两巡,平王突然出声:“皇上,臣听说您前些日子得了一位妙人,嗓音身段俱佳,可堪比前朝苏梨大师。不知今日可有幸,让我等一睹风采。”
左无渊轻笑:“爱卿倒是消息灵通,也好,佳人妙音,自当共赏。”说着示意近侍去招呼人。
很快,一个身段窈窕的人被引了进来,弦乐响起,那人抬起头,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唱的是年节间都会唱的折子戏《三支柳》,讲的是一奇女子女扮男装,勉励一位将军,最终被皇帝收为义女,与将军成双成对的美事。
那人唱的就是女子初见将军,被折柳相赠,芳心暗许的戏文。声音确实动听婉转,但如果真的拿来和前朝名角儿相比,却是比不上的。
但皇上说好,众人自然也是称赞。
十五只觉得这人眉眼之间万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而年初一和秦九,一听人开嗓就把人认了出来。
苏华意。曾经名动整个郡府的名角儿,他不是嗓子坏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曲落定,众人纷纷喝彩,龙心大悦,就要嘉赏。苏华意谢恩时,一只金钗从怀里掉了出来。
他自觉失仪,连忙请罪,把金钗收进怀里。
左无渊大笑:“无事,无事,倒是你有趣得紧,什么钗子这么宝贝,连唱戏都要带在身上?”
“回皇上,是家母遗物。小生带着她,总像母亲就在跟前。”
“你倒是孝顺,朕瞧着这东西不俗,给朕看看。”
簪子被呈上,众人还在讨论此人唱腔如何如何,就听见高位之上的九五之尊一声“大胆!”
与此同时,皇后手中的酒杯也摔落在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金钗……
第062章
众人还不知所以, 就听见皇帝问:“这是御赐之物,朕没赏过,怎么会在你身上!可是偷来的?”
“皇上饶命, 小生不敢啊, 这的确是小生的东西,贴身收着多年,不敢欺瞒!”
太子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人,心口没来由的传来窒息感。
殿里无人敢说话, 朱太傅也觉得,今天眼皮跳得厉害。年初一和秦九偷偷用眼神交流,苏华意之前是混蛋了些, 但是应该做不出敢触怒天家的事。
难道是, 又要出什么事了?
突然,平王适时开口打破了满室寂静:“皇上息怒,他一介平民, 如何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臣远远倒是瞧着, 这东西眼熟的紧。”
“朕也觉得, 皇后看呢?”左无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皇后被左无渊一点, 身子抖了一下,颤抖着拿过金钗, 看了看地上的人,又抬头看了看坐在首席的太子。
“臣妾……”
太子被母亲看得心里发慌, 一众人都是一副等着看戏的表情。
左无渊侧目:“朕想起来了, 这是你生旭儿时, 朕赏的一套饰品。旭儿小时候,你总拿它逗弄旭儿来着。”
他一脸慈祥的看着太子, 左宸旭却被他看得发毛:“父皇,小时候的事了,儿臣记不太清了。”
众人眼神交汇,刚刚这戏子还说金钗是母亲的遗物,怎么又变成皇后娘娘的了?
“苏华意!说,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你若老实交代,朕还可以从轻发落。”
“皇上饶命,小生不敢欺瞒皇上啊!那确确实实是小生的!”
“还不说实话!那钗子是御赐之物,有皇室的刻印,你母亲又是从何得到?”
“小生,小生说实话,小生父亲早逝,母亲后来也得重病去了,是一位婆婆把小生带大的,这金钗,就是母亲的东西。”
“这倒是有趣了,那钗子还会长腿不成,自己跑了。”平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
众人也只是窃窃私语,却不敢如平王一般放肆。
“不会是偷了东西的宫女吧?胆子也太大了。”
“说不准就是他自己拿的,想着带出宫换点钱,没想到被发现了。”
……
十五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们想针对太子,只是,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那自己岂不是也在他们的计划里了,看来要催催青一了。
“你母亲叫什么?”
“婆婆说,叫沈……沈三娘……”
跪在殿中的人,一句低语让满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几个年纪轻的还在疑惑。
不怪众人惊讶,如今坐在大殿上的皇后娘娘,就是早已势衰的沈家三女,未入宫之前,是名满京城的贵女,人人见了都叫一句沈三娘。
可纵使这样的天之骄女,常年困于宫墙内的繁复牢笼之中,似乎也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皇上,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皇后身体不好,这两年几乎是闭门不出,如今听一个伶人说出这样的话,皇帝的表情又让人捉摸不透,一时之间紧张的脸色煞白。
“真是大胆,”左无渊还没开口,平王接过话:“你可知道你所谓的生母,是今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太子此刻也坐不住了,朱鸾仪坐在他身边,也发觉事情不对劲起来,正欲向父亲求助,跪在地上的人又开了口。
“小生真的不敢扯谎,今日所说,哪一句都够小生死上千百回了,但是母亲生养之恩,小生绝不会背弃!”
左无渊看着他:“朕听你言辞切切,确实不像说谎,只是……”
“皇上!臣从刚刚就觉得有趣,一是这小子说的话,二是觉得,这小子眉眼有些熟悉,似乎有些像……皇后娘娘啊……”
他刻意把皇后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刚刚臣以为只是眼花,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倒是越看越熟悉呢。”
左无渊道:“近前些,抬起头来。”
皇后神色不安,如今人被皇上叫到近前,她也不禁认真打量起来,青衣的妆不是很浓,但也被油彩盖住了脸,但是那双如今看向自己这边的眼睛,确实和自己年轻时候很像。
席间低语切切,“皇后娘娘家风甚严,入宫之前虽然追求的人多,但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出格的行为,这……”
“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太巧了,十五静静地看着,和秦九对视一眼,示意谢二把车马备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变化,他们好及时应对。
“嗯,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确实是像极了。”
“皇上,您是知道臣妾的,我从未……”
左无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自然。”
“养你的那位婆婆可还在?可还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
苏华意摇摇头:“婆婆也在我八岁时去了。不过小生心口有处印记,婆婆告诉我,是出生时母亲留下的。”
“什么印记?”皇后突然开口。
“是,是一个类似十字花的……”
“哦?十字花?把衣服褪了。”左无渊突然开口。
苏华意一愣,当时教他的是公公和平王,并没有说让他褪衣服啊,他心口确实有个胎记一样的痕迹,不然他想那些人也不会找上他。
他清楚平王想让他做什么,混淆天家血脉,万一他心口那个印记,不是官家与皇后该看到的那个!这可怎么办?
他有些着急,偷偷看着平王,可是平王只是悠然自得的看着对面的太子。
见他没动作,左无渊挥手,一旁的侍卫立刻走上前把人按住,就去扒他的衣服,苏华意一介伶人,哪里挣扎得过。
他虽然私底下放荡了一些,也是为了求生,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脱去上衣,还是觉得羞耻。
但还好,那些侍卫只是剥去他的外衣,将心口处的衣衫扯开,心口处一个指甲大小的疤痕露了出来,确实有些像十字花,但经年累月,痕迹倒不甚明显。
苏华意还没反应过来,皇后手中的金钗摔落在地,整个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众人看皇后的态度,似乎都察觉到了异常。平王喝了一口酒,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太子。
“皇上,臣听说太子殿下年幼时身体虚弱,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还是皇后娘娘多方求医,才寻得了方法。听说还差点损伤了自己的身体,母亲爱子之深情,果然是个天下一等一的。”
左宸旭看着母后的神色,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左无渊:“父皇,我……”
左无渊没有理他,接过侍女捡起的金钗,自语道,:“当年旭儿先天不足,太医都说很难活到三岁,梓潼日日夜夜亲自照料,又寻得仙方,就是用康健的至亲之人的心头血,换给幼子。”
这也算是皇室秘辛,如今左无渊竟然就这么毫不忌讳的讲了出来。
“这件事朕是事后才知道的,梓潼……”他转过头,手里紧握着金钗,“朕记得你说过,是用金针在二人心口划出十字花痕,取心头血……”
皇后惨白着脸点点头,自那之后,旭儿确实很少生病,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但是自己还是落下了些病根。
“你,到我跟前来,让本宫看看。”皇后招呼苏华意。旭儿的病好了之后,就一直住在皇子所,每天要学很多东西,她都见不到几面。
苏华意还愣在那里,被侍卫推了一把,这才穿好衣服,忐忑着走近。
他的确是个孤儿,连父母的面儿都没见过,更没给他留下过什么东西,除了心口这个疤痕。刚有记忆的时候,一个照顾他的婆子就死了,自己为了讨生计,到处流浪。
还好他人长得不错,还有副天生的好嗓子,唱戏虽然苦,但他也算是名角儿啊,他的戏场场爆满,银钱礼物更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也攀上了闫如海。
虽然被当作个玩意儿,但闫如海对他不错,更是没让他缺衣少食过。
金钗是假的,疤痕是真的,可是他哪敢肖想皇家。只是如今皇后摸着他的脸,一脸慈爱,他又有些不可置信,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心底升起。
他好像,真得认识面前这个女人。
“旭儿……”左无渊只是看了一眼苏华意,就没再关注过,倒是把眼神看向了战战兢兢的儿子。
左宸旭哪里知道,朱太傅找来的一个戏子,会有这种情况。而且,听父皇的意思,似乎认定了那人……
“父皇!”左宸旭走出来,跪伏在地,“儿臣一直跟在您身边,是您看着长大的呀!”
“这人,这人一定想欺瞒哄骗父皇母后,污蔑太子,其心可诛!”
“朕的太子,心口印记是皇后亲手多留,哪里会有错?你说他欺瞒,就自证一下吧。”
“父皇……”左宸旭颤抖着开口,还想要乞求什么,自己被父皇教导了十几年,难道这还不够吗?父皇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无情的?
平王却冷漠的拍拍手:“事关皇室血脉,还不去帮一下太子殿下验明正身!”
第063章
刚刚的侍卫见皇上没说话, 立刻冲上前,一边请罪一边脱下他华丽繁复的衣袍。
“混账!住手!大庭广众之下,尔敢……”左宸旭挣扎着, 他慌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又是谁?是哪个宫婢所生,还是被人牙子拐卖的?
他现在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必须是太子!不然这二十几年, 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父皇!母后一定是被他哄骗了!儿臣记事时就在父皇母后膝下,前年狩猎,儿臣还帮父皇挡过一箭, 父皇!父皇, 求您一定相信儿臣啊!”
他喊着,奈何左无渊不为所动,中衣被扯开, 干净健壮的胸膛上没有半分痕迹, 只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
“父皇!”左宸旭声音里满是乞求, “父皇, 太傅教的文史经典, 还有您的教导,儿臣一直铭记在心。儿臣自小就跟在您身边啊!”
朱太傅一早就被这件事震惊到了, 此刻连忙站出来:“陛下,这件事一定有什么隐情, 老臣可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啊, 还望陛下细查。”
他一开口, 几个太子的势力也出来请求彻查。其余众人都不敢作声,这种皇室秘闻按理说应该关起门来, 私底下查验处置。
哪知道皇上竟如此不顾皇家颜面,当场查验。
“朕知道。太子暂时禁足东宫,无诏不得出。”
平王看着这场闹剧一般的事情落幕,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眯着眼看着高位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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