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他宫人?”陈跃文问。
这时秦治想了起来:“对,周广福侍候过他,周广福知道!”
说着他便下令:“叫周广福过来!”
周广福是宫里的太监、陈显礼的师弟,以前侍候过秦阙,现在就在东宫。
很快周广福过来见礼,秦治问:“你可还记得我那位皇兄,秦阙?”
周广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问:“大皇子,不是去了北狄么?”
“是啊,你还记得他么?”秦治问。
周广福不明白主子的意图,谨慎地回答:“记得一些……”
“他身上可有什么显眼的东西,比如胎记,特殊的痣?”秦治问。
周广福确定秦治只是问大皇子的事,并非问责,便放松下来,想了想,摇头道:“倒是没什么胎记或是痣……”
“什么都没有?”秦治急道,脸上已显出几分恼怒。
周广福心中害怕,使劲去想,突然道:“没胎记和痣,但有个东西……有一次,大皇子为个什么事,惹先皇后娘娘不高兴,那时正是冬天,坤宁宫里放着炭盆,先皇后娘娘一气之下,拿烧红的炭铲在大皇子肩上烙了下,应该是留了印子的。”
这样一说,秦治自己也想了起来。
大翟后死后,秦阙又被送回了沈昭仪宫里,沈昭仪是最厌恶他的人,也常拿藤条打他,有时没了藤条,也不定拿凳子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打,所以秦阙身上一定有伤疤,就算别的伤疤长好,那烙印也肯定还在。
秦治大喜,让周广福下去,朝陈跃文道:“如此正好,明日就让人将那薛柯带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陈跃文点头道:“就以协助查案为由将他请来,等到了东宫便由不得他了,我们有一百种方法扒下他衣服,让周广福辨认!”
第32章
这一日, 从太子府来了四名侍卫,一个小太监,说是听闻法曹参军薛大人精通律法刑罚等, 而太子府正好有事需要用到,所以请薛柯前去协助一二。
这话说得很离谱,因为薛柯才到京兆府十来天, 还没有功名, 是王家塞进来的, 这十日里接手了王家自己的案子, 还没审出个结果,丝毫看不出哪里就神通。
就这,太子府竟然亲自派人来请。
离谱归离谱, 但对京兆府来说, 一方是太子府,一方是王家的女婿,这是人神仙打架, 他们这种小喽啰就是看热闹的份,所以京兆府的小门房报告上级, 上级再报告上级, 最后报到京兆府尹那里,京兆府尹很擅长处理这事, 直接让人恭恭敬敬将太子府的人请进来, 亲自带到薛柯面前,让他们自己和薛柯说,也让薛柯自己回应。
反正这事和京兆府没关系。
秦阙自然拒绝了。
但显然, 这小太监和侍卫是接了死命令的,态度和善, 语气却强硬,守在秦阙书案前,必须要他走一趟,只差让侍卫过来拿人。
四名侍卫一看便是武艺高强的人,站在小太监身后,只等小太监一声令下。
秦阙看向公廨周围,京兆府内能避开的都避开了,只有个书吏埋头抄写着手上的东西,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对上秦阙看过去的目光,他立刻就又埋头疾书起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
秦阙在心里判断太子的意图。
很显然,秦治绝不是找他过去协助查案,而是另有目的。
太子忌惮王家,若无必要,他不会过来拿人,所以带他走这件事,在秦治看来是非常有必要的,哪怕有可能得罪王家。
什么事呢?
薛柯绝无可能让秦治如此下功夫,只可能是秦阙……也就是说,秦治要么确定他是秦阙,要么怀疑他是秦阙。
不,没有确定,如果确定,秦治最可能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而不是过来请他。
所以他只是怀疑,现在找他过去,大约就是确定身份,然后找机会动手。
那他要随他们走吗?
此时他能轻易离开,京兆府的人不敢动他,这四名侍卫拦不住他,他能走,但这一走,身份也就暴露了,以后一切行动都只能在明面。
随他们走,到了太子府,如果一切如他所料,他就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除非,他仍以薛柯的身份被带走,然后王家能及时过来救他,那样不必暴露身份,也不会被困太子府。
但是,要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王家身上吗?
他想到了王羡容。
她会用命来救他,他也很清楚,如果知道他被太子府的人带走,她一定怒不可遏,然后第一时间冲进太子府将他带出来,对她来说,她的人,天王老子也别想动。
想到此,他作出了决定。
于是在与小太监的周旋中,他胳膊一挥,“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砚台,身上官服的袖子也被染上了墨。
他看看那墨迹,朝小太监道:“我这就随你们去,先让我换身衣服。”
小太监想了想,他是来“请”这薛柯的,而不是来押犯人,至少当着京兆府其他人的面,他态度上还是要恭敬,便笑道:“好好好,那我们去外面等着,薛大人换好衣服就出来。”说着,带着侍卫退了出去。
秦阙在里面换了一身常服。
官员都有常服放在公廨内,因为可能要去不方便穿公服的地方,可能下衙后要去青楼酒馆,所以备一身常服是必须的。
秦阙这件常服便是从王家拿的,而王家的衣服,都是王家绣房根据羡容的吩咐做的,羡容不喜欢他穿深沉的颜色,他所有的衣服都是粉红粉绿粉蓝,这身衣服便是浅浅的水蓝色,袖口绣着蝴蝶,穿上身,七分清雅,三分妖娆,很打眼。
换好衣服,他便随太子府小太监一起出了京兆府。
梁武在京兆府门外看着秦阙被带出京兆府大门。
秦阙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头微微摆动,示意他快走。
梁武第一反应是迅速招集人马,救下主子。
但一想,不对,如果要逃,主子自己就能逃,为什么要他来行动?
莫非是要他们的人扮成黑衣人行动?
直觉告诉梁武,这个办法太蠢。
然后他就看到了秦阙身上的衣服,不由感叹这衣服真是花枝招展,每次殿下穿这样的衣服,他都会意识到原来殿下不只打仗狠、杀人干脆,还有一副很俊俏的面庞。
后来梁武就意识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还在分心想殿下的容颜。没办法,只怪这衣服太惹眼。
这时他突然想起殿下是穿官服来京兆府的,怎么还是上午,就换上了这身常服,而且还是羡容郡主喜欢的这纨绔公子的打扮,照理说去太子府这种地方该穿官服才是。
待想到羡容郡主,他突然意识到殿下的真正意思:找羡容郡主。
对,殿下现在不是大皇子,而是薛柯,薛柯突然被太子的人带走了,可能有危险,只能去找谁,当然是找郡主!
梁武再不耽搁,骑了驾车的马就往王家赶。
秦阙被请上了马车,往太子府而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府竟是派的马车和五匹马来的,自他踏上马车,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往太子府而去。
如他们这般速度,哪怕羡容会来交涉也是时间不够,比如稍微犹豫一会儿,被王家其他人阻拦一会儿,或是路上慢一点……
秦阙撩起车帘看向车窗外,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上一次还是为杀羡容的事,他怀疑自己不该放过她。
事实证明他那时放过她是对的,那现在呢?
他竟然要将希望放在一个单纯少女身上,心底明明不能相信这是自己作出的决定,却又迟迟没有下马车。
在这样的怀疑与犹豫中,不过一刻左右,太子府便到了。
秦阙被带下马车,站在太子府门前。
小太监朝他道:“薛大人,这边请。”
秦阙站在门外,看了看门楣上“太子府”的金字牌匾,走了进去。
迈过大门,明显那小太监松了一口气,显然到这里,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秦阙跑不掉了。
过了大门,是中庭,小太监带他穿过中庭,去往后面一个院子。
进了院门,旁边有一座二层阁楼,经过阁楼前,秦阙觉察到楼上的动静,突然停下,问小太监:“公公带我去哪里?会见到太子么?”
在他停下时,阁楼上方的两名侍卫已经准备好了一盆水等着,就等他经过下面就一盆水倒下去,让他湿个透,就不得不去换衣服,谁知他却停下来。
下面的小太监回过头来,有些皮笑肉不笑:“这个小的不知,等到了地方大人就知道了,别说了,走吧。”
任务完成,他也不愿装了。
秦阙却还没走,仍在原地问他:“为一个什么样的案子?”
这时楼上的人等不住了,不知道他们还要站多久,便将水端着往这边挪了几步,站着不动的时候更好浇,于是一盆水倒了下去。
秦阙却似知道小太监不会回答,突然又老实地往前走,而且步子很快。
那一盆水倒空了,全浇在了后面侍卫身上。
小太监与秦阙,都回过头来看向侍卫,然后所有人抬头看向头顶。
太子的这些计划当然不会和所有人说,小太监与四名侍卫只负责带秦阙过来,并不负责其他;阁楼上的两个侍卫只负责将秦阙身上浇上水,也不负责其它,所以这事便成了个意外。
那被浇水的两名侍卫抬头道:“操|你老娘,眼瞎了么?”
阁楼上两名侍卫很无辜,看看他们,又看看安然无恙的秦阙,怔了半晌,最后只能朝下面侍卫道:“对不住……”
说着看看盆里的水,那么大一盆水已经倒得一滴不剩,实在没有多的再来给“薛柯”倒一身,再去打水也来不及了,也就是说,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两人很错愕,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太监看看上下两批侍卫,觉得这一定是个很复杂的计划:好端端的,两个侍卫端个水盆子干嘛,还往下倒,这可是太子的后院,他们是不要命了?
所以很简单,这肯定是上面吩咐的。
这么复杂的计划,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小太监觉得事态紧急,还是完成自己的任务要紧,便立刻道:“走吧。”
秦阙听着门外的动静,一片安宁。
事实证明,他的确赌错了,此时离开太子府似乎还来得及。
他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小太监回头道:“薛大人,又怎么了?”
秦阙问:“是为什么案子?”
“说了去了你就知道了!”小太监不耐烦地回答,话音未落,前边便出来另一个老太监,朝秦阙道:“薛大人,你衣服上似乎被溅上了水,要不然随老奴去房里换身干净衣服吧。”
秦阙回答:“没有,不必。”
老太监道:“还是换了的好,回头被太子爷知道,该责罚老奴慢待薛大人了。”
说完,一队侍卫从前面房间内冲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秦阙围住。
老太监道:“薛大人,换件衣服吧。”
这便是动真格了,连假客气都不再用。
到最后这一步,只能尽全力离开太子府了。
秦阙看一眼面前侍卫手上的刀,已在心里计算逃出太子府的路线。
或许,挟持太子会更有希望出去一点?但太子此时在何处,是躲在里面某个房间里,还是躲在这院子外面?
不,秦治不会在这院子里,他还没有这样的胆魄,他只会躲在院外,但又离得不远,等待这边传过去消息。
所以自己要先从这院子里杀出去,找到太子,然后再挟持他逃出太子府。
但如此一来,也许直接杀出去更有把握一些?
就在他准备去抽侍卫手上的刀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是一声娇喝:“秦治,你凭什么抓你姑父,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把他给我交出来!”
秦阙脸上突然泛起一丝轻笑来。
他竟还是赌对了,她果然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内冲出来,朝侍卫下令道:“抓住他,扒了他衣服!”
中年男子正是陈跃文,事已至此,只能下狠招了。
——事已至此,羡容就在太子府外,秦阙再暴露便不值得了,于是他立刻抽了身旁侍卫手上的刀,冲到那老太监面前,将刀抵在他脖子前,朝侍卫道:“你们别动!”
老太监吓得面色惨白,连忙道:“你们别动……先别动……”
那老太监是从秦治小时候就伺候他的太监,在太子府地位也高,陈跃文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幕僚,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随便弄死一个五品的太监,还是太子的心腹。
于是他立刻朝一名侍卫小声道:“快去禀报太子,请太子决断!”
那侍卫匆匆跑出去了,陈跃文没开口,其余侍卫自然不敢动,只是拿刀与秦阙对峙。
秦阙此举只是磨时间,所以他也就这样等着,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而外面,已经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是摔了什么打了什么,只能想象是一片乱象。
对峙了一会儿,那侍卫匆匆跑回来,到陈跃文面前低声道:“太子有令,快拿住薛柯,扒下他衣服,不必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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