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真真是犯上作乱,先杀太上皇,再杀太后,哪怕是答应秦阙进宫为后,守住京城,她也没想过会这样。
王焕毕竟是军人,也早在升任羽林军将军时就想到过会遇到刀兵之事,也知道多一分时间便是多一分胜算与生机,问羡容道:“我建议立刻杀了太后,同时以你和太皇太后懿旨封锁宫门,我带兵去翟家,以谋逆罪名杀翟胜,拿下翟家人!”
羡容来不及细想,也自知没有时间细想,这样太冒险,但没有其他不冒险的方法,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我都派人去通知大伯三哥他们!”
两人正待合计具体细节,平平便在外面道:“娘娘,太后过来了!”
羡容看向王焕,王焕将幕布后的蜡烛吹灭了,自己藏身幕布后,同羡容道:“你出去见她,我来动手!”
羡容点点头,将自己身上的血迹藏住,走到了幕布前。
小翟后自外面进来,羡容站在里边道:“母后过来了?”
小翟后哂笑地看她一眼:“皇后娘娘如今跑玉春宫倒是跑得勤,也不枉……陛下越来越喜欢你。”
后面的话,语气已经称得上轻蔑。
若放了以前,羡容多少要和她呛上几句,但现在她心思不在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没回,小翟后就问:“陛下呢?”
羡容道:“父皇刚刚同我一起演了出皮影戏,现在累了,刚要歇下,母后就过来了。”
小翟后觉得羡容话里的意思是讽刺她,心下不喜,随后朝幕布后轻声道:“陛下?”
说着往后而来,就在她走入幕布后,便是一阵刀割开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沉沉倒在了地上。
羡容走到幕布后,就见小翟后已经躺在地上,颈间被划了一道口,王焕手上的刀还滴着血。
两人对视一眼,王焕大步走出室外,朝自己带来的四人吩咐:“守住这里,听令于皇后娘娘,若无娘娘准许,不许任何人出去!”随后自己离了宫殿,圆圆也随之出来,四名羽林军则守到门外,关闭了玉春宫宫门。
羡容命人将小翟后带来的宫女拿下,自己亲自守在了玉春宫内。
当日晚,在太皇太后与皇后旨意下,宫门紧闭,北衙禁军严阵以待,同一时刻,一队羽林军与驻守于京郊的王家军队将翟府围住,当场斩杀翟胜几人,其余人则悉数拿下,以谋逆之名押入大狱。
到第二日,京城已经变了天。
直到三日后,宫中发出诏书,称太上皇重病不治而驾崩,太后意欲联合翟胜犯上作乱,被羽林军察知,遂请旨镇压,翟胜与其子因拒捕而被杀,其余乱党押入大牢,待陛下回京再作定夺。
闻此消息,京中一时众说纷纭、朝野一片哗然,但就在这当口,前线传来消息,秦阙所率的大齐军队大败北狄,将北狄军赶去了幽州之外。
朝廷日日有弹劾皇后与王家人的奏章,就算是秦阙的人、霍简的态度也很微妙,似乎并不完全站在王家这一边,好在没多久,王律率大军抵京了。
尽管朝野内外对王家不满,但京城与宫中全在王家把控下,信件或是奏章如雪片般飞往边境。
王律抵京第一天便入宫见了太皇太后和羡容,羡容见了二伯,只觉见到了救星,但还没开口,王律便以大礼拜见皇后娘娘,又说了一些“皇恩浩荡,臣万死莫辞”的套话,羡容便将心里话忍住,也回了他一些套话。
然后王律便离宫了。
直到三天后,王律才与王弼一同进宫中,秘见羡容。
羡容知道京城内外都由两人派兵层层把守,不会有纰漏,便关心王律道:“二伯从胶东赶回来,路上一定累了,回来也没怎么休息,怎么今天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王律看看王弼,不由叹一声气:“眼下形势,如何休息得了?”
羡容意外:“眼下形势不是很好吗?翟家不用怕了,霍简和卫国公他们也不会来反对我们,别的人马嘛,人数不够不用担心,中书省什么的也只能说说坏话,又不能做什么?”
王律与王弼却是神色凝重,随后王弼问:“近日皇后可有给边关送信?”
“送什么信?”羡容问出口才想起来,大伯说的大概是给秦阙送信,便又回道:“那有什么好送的,还得让兵部的人送,不知道的以为我写些家长里短的话耽误战事呢!”
王弼道:“要送,皇后可知张相林相等人都发了秘奏送往皇上手中,恐怕霍简也有送,他们在奏章中说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皇上会怎么信,我们也不得而知,此情此境,自然要赶紧写信陈情,若让皇上先相信了他们口中之话,就晚了。”
羡容明白过来,张丞相林丞相他们肯定是写秘奏骂她和王家的,大伯是怕秦阙相信他们。
她马上道:“不会的,就算他们说得再难听又怎么样,皇上走时就是将京城托付给我们的,我们只要守住不就行吗?现在不是守得好好的?”
一片静默之后,王弼没说话,王律叹声道:“也罢,这信送不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待皇上回京,等待他的是今日的局面。
“太上皇与太后暴毙,死因明显为捏造,朝野上下认定我王家是乱臣贼子,这时候皇上会怎么做?”
王弼沉默无声,羡容不解地问:“怎么做?”
王律道:“处置王家,给天下人以交待。”
羡容愣住:“可是是他……”她想说是秦阙让他们守住京城,但见到大伯与二伯的神色,她停下了,喃喃道:“大伯二伯是说,他会过河拆桥?”
说完又看向王弼:“大伯,应该不会吧,当时是他亲口说的啊……”
王弼知道,年轻的侄女只是养在温室里的花,她只记得曾与丈夫的约定,却不懂现实,此时他开口道:“皇上的确亲口说过,但那时一切平静,而现在太上皇驾崩了,而且确实死于非命。娘娘想想,若皇上回京,不处置娘娘与臣等,朝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会认为皇上包庇王家,甚至是皇上授命娘娘弑君弑父,这般千古罪名,谁也不愿承受,但如果皇上立刻惩治娘娘与王家,便可平息民怨,赢得圣名,但凡皇上思虑一番,便能作出这正确的选择。”
羡容无措地看向二位伯伯,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完全不会思考,最后她想到他们今日特地来见自己,便问:“那大伯的意思是……”
王弼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向王律,两人互看一眼,随后王律上前一步,却是跪了下来:“今日进宫,我们并没有商量出对策,只知摆在前面的有两条路,便由娘娘来抉择。”
“哪两条路?”羡容问。
王律道:“一条,什么也不做,守住京城,等候皇上回京处置,也几乎是等死;另一条……搏一把。”
“怎么搏一把?”羡容急道,她不知道二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
王律看向她道:“立五皇子为新君。”
这第二条,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羡容怔怔看着他,而王律也与她对视。
一时间,她想了许多,立五皇子为新君,那当然就是造反了,五皇子是皇子,但他只是个孩子,真正掌权的肯定是她,是大伯二伯。
秦阙登基未稳,反对他的人也很多,如果改立新君,说不定真有两三分成算。
久久未言,半晌她才道:“可是大哥二哥他们,还有我爹……都在边关。”
王律道:“送信给他们,让他们作好准备,随后就是听天由命了,他们死,好过所有人死。”
羡容看看王弼,又看看他:“大伯二伯是已经考虑好了,只要我点头,还是真的要听我的意思?”
王律回答:“不,没有考虑好。”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第一次没叫皇后或娘娘,而是叫了她的名字:“羡容,虽说我与大哥有以小搏大的冲动,但王家世代从军,从未想过谋逆,我兄弟三人,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未想过要背弃谁,更何况我自己的亲儿子也在战场,所以说,由娘娘来抉择,若娘娘决定等待,我们便等着,除了守住京城,什么也不做。”
第67章
羡容想了好久没有头绪, 最后回神道:“二伯先起来,我……让我先想想。”
说完,从椅子上下来, 在宫中来来回回的走。
越走却越烦,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她的抉择。但如果大伯二伯决定了, 她会同意吗?
她好像也不会轻易同意。
走了几圈, 她回头道:“大伯二伯, 我们就等着吧。”
王弼静了静, 问她:“为什么娘娘会选择等着?”
这话倒把羡容问住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很难接受反秦阙, 不是怕冒险, 而是觉得这样不对,当时他们都说好了的,她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以及,她也不要这样对他。
这理由说出来很没道理, 她觉得得有个更好的理由, 想了想才道:“最大的问题,不就是太上皇死了吗?对, 人是我杀的, 这罪名由我来担,等秦阙回京,我向他坦白就是了, 让他拿我的人头祭奠太上皇,我求他留下王家其他人, 我想他会同意的,与其所有人冒险,还不如就死我一个,也算一人做事一人当。”
王律道:“也许皇上想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当初他青睐王家,是因为他需要太皇太后,需要王家的支持,但等他再次回京,便不再需要我们了,反而我们的死能为他带来最后的价值。”
“不是的,他肯定不会这样。”羡容马上反驳。
王律叹声道:“娘娘,你涉世未深,并不懂……”
“但二伯都没见过他,怎么就懂呢?”
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这时王弼开口道:“就依娘娘所言,等着吧。”
王律看向他,他正色道:“二弟可曾想过,如果我们真的有所动作,消息传到边关会怎么样?北狄一定士气大增,趁火打劫,决不会轻易退兵;皇上呢?却会陷入两难,是继续打北狄,还是回京来打我们?
“而到那时,我们还要不要往边关送粮草?是不是直接将边境的军队抛弃?那最后得利的到底是我们,还是北狄?不管怎样,这于大齐来说,是一场劫难。二弟,我们王家不该是这样的。”
王律神情一震,立刻道:“我明白了,是我自私狭隘了,娘娘与大哥说得对,我们该苦守京城,尽一切努力让大齐打赢这场仗!”
王弼点点头,“我虽对皇上也了解不多,但皇上能在京城未稳时就毅然带兵抵御外敌,相比起太上皇,皇上更似明君,大齐朝局乱了太久,太需要明君,而我们怎能趁乱谋逆?若最后皇上回来要处置,便处置我吧,娘娘与皇上有夫妻情分,兴许能求皇上赦免,我是王家当家之人,由我来承担罪责再合理不过。”
王律立刻道:“不,家中离不开大哥,不如到时就由我来承担!”
“这本是我的责任……”
羡容见不得他们在那儿抢着死,回道:“行了,到时候再说吧,还远着呢!真到那时候,我看也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一句话,王弼与王律闭嘴了,王弼无奈笑笑,叹息道:“那就听天由命吧。”
自十月那场胜仗之后,便是捷报频传,到来年二月,云州大捷,双方订立盟约,北狄退兵,且大齐不再向北狄送岁币。
举国欢庆中,秦阙班师回朝,京城却早已筹谋着一场哭丧大戏。
秦阙进京那一日,张文瑞身披孝衣,带领群臣跪在宫门前,请求秦阙详查太上皇与太后之死,替不明不白崩逝的二人昭雪。
也有翟氏门生,痛陈王家拥兵自重,把持朝纲,谋害君王与大臣,求秦阙重惩。
原本立下军功的王登也立刻下马跪下,翟统也跪下。
秦阙却是沉默,一句话也未说,策马入宫去。
进宫,秦阙径直去了皇后所在的永安宫。
羡容竟难得地正襟危坐,在宫中正殿的堂下坐着等他。看着是在等着,但等他进屋,却并不起身相迎,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身上还穿着铠甲,也瞧了她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了,见了朕,就这样坐着?”
羡容往椅子上靠了靠,回道:“我听说宫门外跪了很多人,都是求你把我们家满门抄斩的。”
秦阙站在她面前回答:“倒没说要满门抄斩,只说要严查太上皇、太后,还有翟家的事。”
“你不都知道了,几个月前他们就给你写信来着,该说的都说了吧。”羡容冷着脸道。
秦阙却道:“但你没给朕写信。”
羡容看向他,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他又问:“这么久以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想说的,再说我不爱写信。”羡容想着,别人都说了那么多了,他爱信不信。
但又一想,她不是自己一人,还有王家的亲人,不能太任性,便又道:“这样说吧,太上皇的事的确是我干的,太后的事也是我干的,但是因为他们想谋逆,策划着要杀了我,立五皇子为皇帝,不信你可以去问长公主,问翟顺,如果他们不死,我看你也回不来。”
“既如此,那你便有功。”秦阙道。
羡容咬唇,又顿了顿:“我知道,再怎么样我不该杀太上皇,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了安抚那些大臣,为了自己的名声,肯定会向我们家下手,我就一个请求,太上皇是我杀的,你砍我的头就是了,让我认什么罪我都认,但你别动王家,王家所有人都是辛辛苦苦守着京城的,做人得有良心,你不能翻脸不认人。”
秦阙看看空无一人的殿中,转过身,亲自去将殿前的大门关上,然后才又回来,到她身前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杀了太上皇?就算知道他有异动,你大伯该有更妥善的安排,我听人报信说,太上皇是被谋害,血流了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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