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苏醒,最大的困难迎刃而解,楚阑舟十分高兴得挥了挥手。
也就在她挥手的刹那,一缕剑气顺着她的指缝漏出,直直朝着锦盒砸去。
宴君安的瞳孔微微放大,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等……”
“膨!”
巨响声传来,庭院正中被豁开一道裂口,烟尘弥漫,惹得众人纷纷咳嗽了起来。
待尘雾散开,有人趴着坑洞往里头看去,只见庭院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十数米深的巨坑,好悬没有伤到盒子。
季承业皱了皱眉,望向那处不像是寻常人能砸出来的口子,震撼道:“怎么了?”
他不太信鬼神,对这仙人的好奇多于敬畏之心,见到此情此景,第一反应也只是想要探究其坑洞的形成原因,但人群显然比他的反应要激烈许多。
“是仙人显灵了!”
“是仙人!”
“盒子还好好的,盒子……”
……
想起适才仙人离去之时留下的话,激动逐渐缓和,庭院又恢复一阵死寂。
张镖头是在场唯一一个获得“仙丹”之人,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因祸得福,他丢了镖却并未获得惩罚,反倒得了仙人奖励,此时眼神中的杀意不再,在众人目光之下,他轻咳了咳,开口道:“仙丹怎能比得过兄弟义气。”
说罢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符箓塞进了锦盒之中。
乾鸿朗抱臂站在一边,出乎大家所料的是,他也将手里的空白符箓放到了锦匣中。
季承业轻笑一声,低声解释道:“他们这些走镖最重兄弟义气,人心一散,那就真的玩蛋了。”
“不过我猜,今晚一定不会太平。”
说罢,他当着楚阑舟的面也将空白符箓放了进去,而后笑嘻嘻走了回来,目光落在众人身上。
这些男人捏着符箓站在原地,有好几个甚至不敢直视季承业的眼神,愿意将空白符箓塞进锦盒之中的人寥寥无几。
仙人给的饵料对他们而言,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更何况仙人说了,会保证告密者的身份不会被旁人知晓,又是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再将票投入锦盒之中,这样不需要自己承担后果的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季承业神秘一笑:“安兄,你说过了今晚,投出去的会是谁?”
楚阑舟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不用问也知道必然会是自己。
楚阑舟只是半道上才偶遇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的,并不像原本留在镖局里的那些弟兄一样相互知根知底。
张镖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原因,笑眯眯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想要将隔壁架在她的肩膀上:“兄弟,不必慌张,没有人会投自己的兄弟的……”
话没说完,他察觉到一阵阴冷的视线自林安的身后传来,他想要搂上去的手臂一颤,变成了单手插兜。
楚阑舟看着他,微笑着算作回应。
林安给人的印象本就是沉默寡言的老实个性,张镖头并未怀疑,很快便热情邀请她去席间一同饮酒。
他们这些走镖的,每日风餐露宿,碰见冷天气喝酒暖暖身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楚阑舟笑了笑,遮掩住瞳眸里的深意:“好啊。”
……
喝酒最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何况楚阑舟本身就好酒。
凡间酒醉不了修士,更是助长了楚阑舟的歪风,单凭一己之力喝倒了满屋子的大汉。
不过为了能爽快点,楚阑舟还是从储物袋里偷偷逃出了点从乾明派带出来的灵酒,往自己的杯中里加了几勺。
她以为宴君安不知道,其实她的那些小动作早就被宴君安收于眼底。
不过宴君安并未阻拦,宴君安也不明白楚阑舟喝酒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可能是以前拉着她宣扬念虚宗法度之时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刻板印象。
却委实有些冤枉宴君安了。
有诗曰:“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则坐。”1
意为君子可以饮酒,却不可无度。
宴君安其实心中并不赞成念虚宗弟子不可饮酒的死规定,甚至还会主动酿竹酒给楚阑舟解解嘴瘾。
并非包庇,相反还是他格受的准则督促他这样去做。
但楚阑舟显然并不知晓节制是什么东西,他作为师兄,也应当尽管辖之责。
宴君安眼看着楚阑舟就快要踩到桌子上与那些醉汉划拳,皱眉轻咳了一声。
楚阑舟条件反射性地收回脚,做完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早已不是念虚宗那个小师妹了。
此时再伸脚未免显得有些刻意,楚阑舟摸了摸鼻头,好歹是坐姿端正了些。
季承业本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二人,也看到了他们之间的互动,不免有些啧啧称奇。
林安举止一看便是经常闯荡江湖的侠客,这年头世道乱,这种人并不少见。倒是林阑,看举止便与他人不同,应当是什么有些家世底蕴的家族出来的男子,这两人到底为何搅和在一处还以兄弟相称呼。
不可细思啊。
察觉到季承业的视线,宴君安回眸,漠然回看了过去。
季承业察觉到他眼底的警惕和杀意,都是男人,他自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却只觉得荒唐好笑。
要是这林安是个美娇娘他说不准还能多看几眼,可同为男子,他又不像他们一样有特殊的癖好,何必成天这样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当初也只不过是认为此人神秘,说不准能挖出什么秘密才接近林安,等他探寻到究竟是什么秘密之后自然会离开。
但此时他被林阑的警告激起了逆反心理,干脆瞪圆了眼睛看林安。
呵,他就盯。
宴君安:……
阑舟还在,不好动手。
等阑舟不在的时候……
呵。
季承业不明白自己在宴席中一个人待的好好的,为何会忽然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危险预感。
但这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他转过头,想去找寻这种危险感的来源。
看着他将视线从楚阑舟的身上移开,宴君安又恢复了原本人淡如菊的端庄模样。
“嗝……兄弟……你背后……怎么有个王八,嗝。”
汉子大着舌头指着宴君安的后背,还特别好心的伸手想要将那东西揭下来。
宴君安往后让了让,并未让汉子将他身后的符箓揭下。
刚才哪一战,虽然打得乱七八糟,但还是魔尊楚阑舟获得了胜利。
毕竟她可是攻破了宴君安的防线,将符箓贴在了他的后背。
画着王八的符箓没有什么别的用途,不过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哪怕是凡人都能看明白。
可宴君安不这样想。
既然能贴符箓就也能伤他性命,自己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阑舟却只是贴了个无伤大雅的符箓惩罚他。
这说明什么……
宴仙君耳根通红,借用酒杯遮掩住自己的失态。
——阑舟在宠着他。
第120章
楚阑舟没空管宴君安在打什么小九九, 她正在试探这里的护镖人,想要获取更多有关于幕后之人的信息。
此次去汴州毕竟隐藏了行踪,若非必要, 她并不会用武力让人屈从。
更何况, 试探的过程并不困难。
张镖头端起酒杯, 醉醺醺道:“当时在路上发现了这个仙人。”
许是酒勾起了心底的思绪, 张镖头终于肯讲述他的过去:“当时襄州水患,山匪横行,我走镖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几波, 兄弟们死伤惨重, 走投无路之时,却撞见了仙人。”
楚阑舟眯起眼睛:“仙人替你们荡平了山匪?”
“仙人哪会管我们这些莽夫的死活。”张镖头摇了摇头,“仙人是来治理水患的。”
修者之力尚且不可治理水患,一个凡人却能做到。楚阑舟起了兴趣:“哦?他怎么做到的。”
张镖头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仙人说水患乃襄州龙王发怒, 要广修祭台, 献祭人牲,方可平息灾祸。”
楚阑舟喝了一口酒,语气有些讽刺:“治好了吗?”
张镖头点了点头:“仙人献祭下两个童男童女之后, 竖日, 洪水便退去了。”
楚阑舟刚才的眉头还是微微皱起,现在已经拧紧了。
百姓受水患之苦,民不聊生, 此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号称能够治理水患的仙人。百姓可能不会相信,但走投无路却也不得不一试, 可跟随“仙人”指点举办祭祀之后,第二日洪水就退去了, 那些百姓会如何反应,简直细思极恐。
今年平息了,那下一年呢?
百姓自然会轮番效仿仙人行径,而他那个时候早已拿着从百姓手中收敛来的财物远走高飞,浪迹江湖接着做一位懒散仙人去了。
楚阑舟垂手轻抿了一口酒,辛辣烈酒入喉,化为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张镖头那边还在叙说:“襄州年年水患,祭几个人牲进去,就能平了,多好的事情。”
楚阑舟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可思议:“若是献祭了人牲,水患却仍未平息呢?”
“那便是祭的人牲还不够多。”张镖头喝着酒,看向楚阑舟的目光却带着些漠然,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我们在仙人眼中和牛羊猪狗没有区别,能祭出去告慰龙王,是他们的福气。”
眼看楚阑舟不说话,张镖头又道:“更何况,我们不过是以走镖为生的可怜人罢了,哪里会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
风餐露宿,将命挂在裤腰带上。尤其是在这个世道,但凡有的选择又有谁会愿意做这种活计。
楚阑舟有些疑惑:“汴州凶险,几乎是有去无回,仙人能请动你们这一路,怕是要花费不少银子。”
她这句话问的没有问题,张镖头却是笑了:“银子……哈哈哈……银子哪里有命重要?”
他看着楚阑舟像是陷入回忆之中,端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会儿我们正护着镖往鹰潭走,可却遇到了一批穷凶极恶的山匪,我和我的兄弟们为了护镖与他们打了起来……可后来洪水突然来了,大浪拍过来,兄弟们和土匪都被浪冲没了,我抱着树才侥幸逃过一劫,那会儿我就心想……”
“命太重要了。”
“我张盛这一生,走镖挣钱,想要钱财要女人,但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命重要!”
又喝了一碗酒,张镖头竟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惜命,却敢接去汴州的单子。
楚阑舟微微一笑,未曾做出回应,转身离席。
……
翌日一早,等那跟在仙人身边的小厮做出查验之时,果不其然得到票数最多的是林安林阑兄弟。
在场人看向他们的目光有躲闪有恐惧,甚至还有些贪婪。张标头讪讪一笑,却没有从人群中走出来。
人性向来如此,经不得任何考验。
很快,那些小厮不知道在里面同人商量了什么,在出来的时候神色淡淡,对楚阑舟道:“仙人有请。”
没想到仙人居然没有出来当面惩戒,众人皆是面露讶异之色,却碍于仙人之威不敢提出异议。
楚阑舟神色淡然,跟随他们一起见到了这位仙人。
小厮是没有资格见仙人的,将楚阑舟带过去之后就退避到了门口。
仙人斜靠在客栈的软榻上,眼眸微眯,眉宇间的朱砂痣像是更亮了。
他上下打量着楚阑舟,慢条斯理问:“你是新来的?我未曾见在队伍里过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发下委托之时,应该看过走镖的队伍,楚阑舟是后头才加进来的,才没有见过楚阑舟也属正常。
楚阑舟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道:“仙人知晓所有事。”
这的确是他说的话,仙人摸了摸鼻头,有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楚阑舟将之怼的哑口无言,才缓缓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仙君从何处而来?”
仙人莞尔,微笑着毫不犹豫道:“蓬莱洲。”
传闻山海的尽头有一座岛屿,乃仙人居所。人人皆说此处果蔬不尽,稻良鱼肥,无争斗战乱,便号为蓬莱。
不过这个传言还是幻想层面比较多,因为在楚阑舟眼中,真正的蓬莱不可能存在,仙者凡人,也无甚区别,不过是换个地方争权夺利罢了。
“你看我的眼眸中没有敬畏。”仙人轻轻咳嗽一声道,“你既然不信我是仙,又何必问我来处。”
楚阑舟出声提醒:“襄州水患。”
真实的目的没有说给此人听的必要,不过这一桩事楚阑舟也想好好与他清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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