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众人不由得将目光齐齐转向了宴君安。
在场众人里,怕是只有剑尊才能有此实力出手。
但宴君安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识,他居然只是静立在一旁束手看着,似乎才意识到有人唤他名字一般,宴仙尊终于肯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只说了一句:“站着。”
为何要站着,剑尊不出手,那还能有谁来?
有谁敢来,有谁敢在宴君安的面前舞剑?
众人顺着宴君安的目光望去,看清了一道人影。
楚阑舟站在人前,抱剑而立,楚阑舟从来不爱琯发,猎风阵阵,将她的发丝吹到耳后,明明是在那样的场景里,却依旧艳得好似画中仙。
突兀的,众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那是很久之前了。
念虚宗有明文规定,无论外门内门亦或是亲传,都得先学习念虚宗的基础课程,课业合格后才可进修。而念虚宗对弟子的考校又是出了名的严苛,是以这些弟子最怕的便是念虚宗的弟子课,在这些教习弟子课的夫子中,他们最害怕的便是教他们习剑的元长老。
剑术和旁的课程不同,剑嘛,最看天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有弟子百年悟道成为剑修,也就有弟子修过百年才堪堪入门……更何况元长老心中自有一套合格弟子的准则,差一毫厘都不肯防水,据说他门下曾有位学长,三百年都没从他手底下毕业,最后终于精神崩溃,回乡种地去了。
但也有不害怕的时候……就比如每届结业礼上,能参加结业礼的弟子都已考核结束,各夫子长老在那时也是最亲善的时候。
元长老也是如此,在结业礼上,他甚至会同众弟子们一起饮酒。
不过他是个酒蒙子,喝不了几口便醉了,而后便会开始说些有的没的的旧事。
众弟子都是被他平日里欺压得狠的,当时便一起商议,想了个损招,联合将元长老灌醉套话,还专门录了留影石,目的是为了论证元长老那得意门生是假的。
念虚宗那么百年才出一个宴君安,宴君安的剑术当年又是由悟道子领入的门,元长老却偏说自己教的徒弟比剑尊还好——谁能信啊?
元长老如他们所料那般喝了几盅,果然就醉了,他伏在案上,又开始念叨起他那个宝贝学生:“我有个学生,性子懒散得很,成天逃课,弄得各个夫子满院子地追,唯独一条——每逢学剑的时候,她总是特别认真。”
“认真,还有天赋,天生就是个学剑的好苗子。”长老眉宇间的皱纹动了动,像是极得意,“磐山逸那个剑法,我只教了一遍,她就会了。她明明不是我的亲传弟子,我却忍不住都教完了。”
“她笑嘻嘻拿了我的剑谱要叫我师父,我说省了,以后出门犯了错别把老夫供出来就行了。”长老又喝了一口酒,喟叹一声,“没想到这丫头,都到了那个时候了,硬是一声不吭,非要与我们撇清关系,可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还需要她来护着?”
丫头……是女修!
众弟子更来了兴趣,纷纷询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长老喃喃念着,却没有再开口,甚至眼角落下一滴清泪来。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再录了。
那个留影石被掌门发现,勒令没收,涉事弟子们被连着罚了半年的俸,这件事也就渐渐被他们遗忘了。
现在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当年元长老说的,可能并不是编出来的胡话。
是了,楚阑舟当年……也是念虚宗的弟子啊。
楚阑舟终于看清了那一点能刺破的契机,她微微展颜,抬起手。
众人屏息凝神,凝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个内阁夫子挂在嘴边喝醉了都要念叨的得意门生,那个哪怕堕了魔都要被剑痴夸赞一句的剑修,那个还在念虚宗念书就搅得整个修真界不得安宁的小小弟子。
百年之后,她重新执剑,站在众人面前,依旧是当年那个……
惊才绝艳的天才。
众人看着楚阑舟划破指尖,鲜血滴落之时,煞气被血液牵引,想要上前,缭绕住她的指尖。
煞气天生便会被修者的血肉吸引,他们犹如蝗虫一般蚕食着那些仙者的躯壳,所过之处,所有生灵皆化为一滩脓水。修者憎恶它们,畏惧它们,却对它们无可奈何。
但它们今日注定是等不到血食了。
煞气蔓延的速度极快,但楚阑舟的动作更快,她抬手,拔剑,对着煞气信手凌空一撇。
动作不大,但……
轰隆隆!!
煞气组成的帷幕被她一剑斩开。
一连串爆破轰鸣声接连响起,煞气与赤色剑意翻滚纠缠着碰撞出阵阵激流,道道魔气纠缠而上,被煞气打散,却又复生,一次次直到消弭于无形。
楚阑舟淡漠立于岸前,任凭脚下的煞气翻滚叫嚣,丝丝缕缕煞气的红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她整个人都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极致的危险与暴力,冲击着人们的认知和感官,不由自主便会被她摄去心神。
——剑,终。
——局,解。
“好!!!”众弟子眼中全是楚阑舟刚刚斩出的那一剑,他们自己就是剑修,自然清楚这一剑中蕴含的底蕴和道义有多深厚,忍不住连连叫好起来。
百年前,宴君安斩出惊天一剑成就剑尊之名,他们虽然没能有幸目睹那一剑的模样,但料想楚阑舟这一剑的英姿,与当年宴君安应当是相同的。
震天撼地,摧山搅海——
只凭一把剑。
哪怕是剑尊本人上前怕是也无法做得更好了。
众弟子看着被楚阑舟的剑气震荡开的煞气,还有几乎快要削平的山脉,心潮澎湃。
这便是剑道的顶端,他们以后要攀上的那座高峰吗?
更何况这可是宴君安亲手认证过的,宴君安是何等人物?既然肯将那么大个摊子交与此人,就已然表明了他对她能力的肯定。
但眼看楚阑舟左劈一道,右劈一道,他们碍于剑阵无法动手,居然心中升起了一点内疚感。
是的,他们的实力太弱了,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是插手了,就连安稳住自己就已经耗费了浑身的力气。
若他们平日里习剑习得更加刻苦些,将自己练得同宴师叔那般有所成就,或许就能帮得上她的忙了。
只可惜……
等等,宴师叔不是在吗?他为什么不动手啊?
众人忍不住回头望去,表情都变得骇然起来。
他们心心念念念着的宴师叔正站在阵后,同他们一般凝望着站在高处的人影——不像是在看剑,更像是在看立在煞气之上的那个人。
但让他们惊恐的不是这个,而是宴君安的表情,他的唇角微勾,居然是在笑。
他们甚少能看见自己这位师叔的笑容,更少见的,是他的眼神。
水色眼眸中,欣赏与爱慕几乎无法遮掩。
那是看钟情之人的眼神。
众弟子:???
“小师叔。”站在宴君安身边被迫接受众人目光洗礼的宴梦川终于忍耐不住,拉了拉宴君安的衣摆,小声提醒,“矜持点。”
宴君安回神,视线冷冷扫向四周。
众弟子:!!!
众弟子猛然回头,眼观鼻鼻观心,齐齐盯着已经画好的剑阵,像是要把这剑阵盯穿。
宴师叔因着长相异常俊美的缘故,经常会被人看轻,每过个十几年就会有些不长眼的人传谣言。今年亦是如此,有人传言小师叔钟情于一位女修,甚至不惜为她精心炼制了个长得很像念虚宗的法宝,据说那法宝上甚至还能放出宴君安的灵力凝成的小烟花。
可惜这个谣言太过离谱,基本没什么人肯信,先不说小师叔这样的长相哪里需要倒追别人,更何况如今修真界的女修基本都是务实派,做个可以放烟花的念虚宗这种无用之物甚至还不如做个能在危机时刻放烟雾弹的法器能讨女修喜欢。
是以在众多流言中,这一条被嘲得最惨。
“听说在穆师叔之前小师叔原本还有个师妹。”一个小弟子低头死死盯着剑阵道,“后来因为叛宗被剑阁除名,所以说……。”
“所以说……”另外一个小弟子目光空洞,接话道。
“哇,原来《魔尊的二三密事之剑尊休逃,霸道魔尊狠狠爱》居然是真的!”有弟子盯着剑阵喃喃,“可是……”
“可是……”众弟子都叹息了起来。
可是……楚阑舟在前阵杀敌,将自己弄得乱糟糟浑身是汗。
宴君安在后方作壁观花,浑身整洁眼神亮晶晶围观。
联合剑尊现在的行为,之前的那些流言就突然间变得一下子合理了。
剑尊,真的会追女修吗?
众人的眼神一下子都变得微妙起来。
……
“列阵,封锁逃逸出的煞气。”
楚阑舟没察觉到众人的异样,她披散了最后一道煞气,蓦然回首,下达了指令。
“是!!!”众弟子慷慨激昂,齐齐应声,“楚师叔!”
楚阑舟被惊了一跳,她皱眉转身,悄悄扫了在座众人一眼,确认无人被夺舍后才假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往后方走去,余光甚至都未分给宴君安半点。
她是一点没预料到宴君安早就自己将秘密泄露了个一干二净,还记得替宴君安遮掩。但这在众人面前,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宴师叔没帮忙,楚阑舟果然生气了啊。
“楚师叔,你好厉害!”有小弟子忽然带头鼓起了掌,“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剑。”
“是啊,太好看了。”旁边的小弟子们接二连三,纷纷夸赞道,“楚师叔,您怎么唰得一声就出剑了,我都没看清。”
一开始他们的确是为了转移楚阑舟的注意力才这样开口,但后来情绪上来了,他们也确实想夸,一时没收住口。
“楚师叔——”
“英明神武!”
“楚师叔——”
“英姿飒爽!”
饶是楚阑舟再厚的脸皮都受不住了,她脚步飞快,匆匆点头后就迅速离开,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小弟子们眼看着楚阑舟的耳廓一点点染上绯色,齐齐噤了声。
哇——
……
楚阑舟顺着来时方向一路逃到了无人的僻静之处。
这里是通往煞气前线的必行之路。不过念虚宗的这些小弟子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处理,这条道也就没了人影。
楚阑舟从储物戒拿出个火折子点了,插在旁边,而后便抱臂静静等待起来。
没让她等多久,一道人影便匆匆而至,楚阑舟扬了扬眉,像是猫猫炫耀自己新长出来的利爪。
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爱。
“嗯,被你压了风头。”宴君安低眉含笑,轻轻将楚阑舟的手拢进了袖中,“累不累。”
那确实是有点。
楚阑舟大言不惭,慷慨陈词:“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嘴上是这样说,她却打了个哈欠。
修行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然无需睡眠,但若是灵力损耗过度也还是会感到困乏的。
平日里这种困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宴君安就在她身边,她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
宴君安眼中的笑意更深,他信手从储物空间中拿了个披风出来,却没有给楚阑舟披上,而是自己披了,而后手指微微用力,将楚阑舟整个人都拢进了怀中。
淡雅的梅香传入鼻尖,楚阑舟惬意眯起眼,明明都要困睡过去了,还不忘对宴君安小小声交代:“有些事他们是第一次干,你记得替我盯紧些。”
“嗯。”宴君安低着头,也学着楚阑舟的样子小小声回应着,“英明神武的楚师叔。”
胸前猛得一痛,宴君安自觉闭上了嘴。
楚阑舟拿宴君安的皮肉磨了半天的牙,忽然感受到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剑怎么没动?
楚阑舟狐疑地摸了摸浊缺剑,发现除了剑身有些烫之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一下子便清醒过来,扯着宴君安问:“你先前同楚苑商议了什么?”
宴君安摇了摇头,道:“无事。”
楚阑舟挑了挑眉,将浊缺剑收了,而后复又看向了宴君安。
显然是不太相信他刚刚的话。
宴君安叹了口气:“我又能说些什么……说我们既无三书六礼也未结契,还是说你其实不愿,是我发疯迫了你?”
若他真的这样说话,就凭楚苑的性子,不当场劈死他算轻的。
房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村长的屋子也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当时她就在外面议事,应当是没有打起来的。
这件事说到底楚阑舟自己也理亏,想了想还是问:“那楚苑呢?楚苑可有对你说什么?”
宴君安垂眸,盯着楚阑舟的表情。
楚阑舟的睫毛在微微打着颤,她很专心地看着他,想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兴奋,又像在害怕。
就像是被禁了甜食的孩子碰见了自己最喜欢的饴糖。
阔别百年,他比谁都知道如今的楚阑舟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就像是个宠孩子宠过头的家长,恨不得把所有楚阑舟想要的东西都给她,全都给她。这件事他明明打算硬着心肠不说的,可被楚阑舟含着水汽的目光一望,他就又忍不住心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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