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抿了抿唇,仔细揣度着措辞,颇为艰难地开口道:“我观你根骨清奇,小友要不要考虑入慈安庵啊。”
?那当然不可以啊。
你方才不是才说我是念虚宗的人吗?
而且根骨清奇是什么鬼,凡宗门考核资质不是测灵根的吗?
当然这些心里话宴梦川一句都不敢说,眼看庵主手里的刀都要贴上自己头发,宴梦川灵机一动:“可我是男的。”
男的当什么尼姑。
楚阑舟眼神一厉,手里的刀往下移了移。
宴梦川察觉到她的意图,在宗门和尊严下权衡了片刻,当即道:“我当。”
他嘴上答应,实则内心悲愤无比,他平日里见到的佛门修士,都是用言语劝服,哪有将人绑了强逼人剃度的道理?
庵主举起刀,眼看头发是再也保不住,宴梦川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浑身一松,断的却是绑着他的绳子。
“为师帮你煮了粥,想吃多少自己捞。”庵主不耐烦的把绳索收走,用行动示意他赶紧滚,“等吃完了记得去后院替为师给蔬菜浇点水。”
“还有,记得把你昨夜弄坏的门修一修。”
........
宴梦川端着一碗满满的蔬菜粥浑浑噩噩的往门口走,还没完全理解先前发生的事情。
推开庙门,映入眼前的是两个穿着宗门校服的人。
两个小豆丁排排坐在门槛上,一人捧着个碗吸溜。
正是自己"死去"的师妹师弟。
宴梦川张了张嘴,心情十分复杂。
高兴是师弟师妹没有死,气愤的是这俩小白眼狼居然就坐在门口看着一墙之隔的自己被庵主“欺辱”,羞窘的是这破庙也不隔音,自己先前和庵主的对话也不知道被他们听去了多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小师妹听见声音,回头看去,瞧见是他,高兴得招了招手。
小师弟贪吃,急匆匆吸了几口粥,但也跟着师姐一起回过头欢迎师兄。
师妹师弟的笑容明媚不含一丝阴霾,宴梦川被他们这一笑弄得没了脾气,端着碗和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坐在了一起。
“.......”宴梦川欲言又止了好久,这才低声问道,“你们也答应了?”
小师妹捧着小碗呼哧呼哧地吹热气,也随着他的音调小小声开口:
“左右庵主救了我们,答应她就是了。”又不是真的要剃头。
她想了想,把声音放得更小:“整个庵里也没见其他活人,也不知发生过什么,这庵主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行事也疯疯癫癫的,许是得了癔症。”
小师弟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宴梦川刚才受到惊吓来不及细想,如今听到小师妹的话再去回忆,觉得庵主的行为登时合理许多。
小师妹低低开口:“我娘曾经说过,一些小门小派收不到弟子,害怕断了传承,就会写信或者把些法宝寄给我娘请我娘帮忙找寻传人,这庵主许是也想要些传人,等我回去求求我娘,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宴梦川心想她抢我花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想归想,宴梦川倒也没有真的去计较这件事,花铃能对付疫鬼,却肯定会伤到被疫鬼附身的小师弟,庵主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把疫鬼从小师弟身上除了去,如今小师弟还活蹦乱跳的,与之比起来,花铃反倒是小事,给她也是应当的。
想到这件事,他连忙转过头问自己的师弟:“三百,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我没事,可是.....”
秦三百没有说话,他想了想之前的事,眼泪吧嗒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在城里就被附身了,被附身之时那疫鬼正在吃一个小姑娘。
疫鬼看见自己,觉得自己白白嫩嫩比较好吃,便舍弃了手里的姑娘,附了他的身,待把他周身灵气消磨干净了,再吃掉他。
他却不是被疫鬼吓哭的,而是在想。
那姑娘看起来分明同他一般年纪,身量却不及他一半,整个人瘦若枯骨,和疫鬼待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也不知受过多少苦。
这样的人,饶河的镇子里就有许多,放眼整个悯川,这样的镇子有多少,秦三百不敢想。
宴梦川不说话,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们打小就被家族悉心照拂,锦衣玉食地养着,还未真正见识过如今这世道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先前在书上读过“十里路埋千百冢,一家人哭两三般”之类的句子,但等他们亲眼见到了,才知道书里写的不是在夸张,而是事实。
太苦了,他们实在是太苦了。
...........
念虚宗清凉庭上。
有二人相对而坐,正在下棋。
“宴梦川写信给家里说要回去,按时间算如今应当是到了才对。”掌门坐在石凳上,笑着落下一子,“他母亲焦急得很,一直传讯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
宴君安跟着落子,听到掌门的话微微颦眉:“他是去历练,不是回家省亲。”
“我不是在和你说这个。”掌门压低声音,开口道:“宴梦川是单灵根,很有资质,宫长老非常看重,有意收他为弟子。”
这回宴君安听明白了,却道:“师兄,宗门有规定,凡出门历练者生死不论。”
“可.....”掌门的话到一半,对上他的目光,没接着说下去。
宴君安淡然的看着掌门,是在等他落子。
掌门有些急躁,随意捻起一枚棋子落下。
宴梦川毕竟出自宴君安的本家,掌门原先觉得用宴梦川去劝是最为稳妥的。
眼下看来倒是他想多了,此人分明油盐不进。
掌门知道宴君安这人个性如此,他是真君子,行君子剑,做事从不偏颇,偏帮。可这也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大家族和那些小家族岂是一样的,修士和百姓又岂是一样?又岂能是一样的?
看着眼前人还在下棋,掌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宴家穆家秦家的这三位小祖宗居然敢凑一起出门历练,而且宴君安居然真的敢同意。
最可气的是他分明才是念虚宗的掌门,却压根不知道这个消息,一直等到洛夫人写信来兴师问罪,他才知晓。
掌门深吸一口气,打算换个方向劝:“如今流言四起,说是魔头楚阑舟从苄州出来了,闹出了不少乱子。”
“这三天先是章家受袭,而后张家,莲家,还有穆家的旁支接连遇袭,都说是楚阑舟所为。”
宴君安顿了顿,盯着棋盘看了好一阵,等得掌门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
他的语气却也没有变化,一如寻常:“楚阑舟她……只有一个人,三天跑不了那么多路。”
“谁在和你说这个,重点是楚阑舟可能醒了。”瞧不明白眼前人是在装糊涂还是当真糊涂,掌门索性挑明,
“宗门也有规定,若是出了什么牵动世道的大魔,应当保障在外历练弟子的安危。”
宴君安又盯棋盘。
看他这样,掌门倒有些怀疑起来:“规矩是先前就定下的,都有记录,你若不相信,可以去藏书阁翻翻……”
“知道了,我会去看看。”宴君安打断了他喋喋不休地发言,淡漠开口。
见到宴君安点头,掌门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
“师弟,依我看,他们这些家族成天猜来猜去的真没意思,不如进楚家祠堂看看魂灯,楚阑舟到底是死是活不就清楚了?”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楚家祠堂只有和楚家人或者和楚家有密切联系的人才能进去,如今楚家人早就死绝了,天底下也就剩下楚阑舟一个,这祠堂当然除了楚阑舟无人能进。
“掌门是不是叫错了,我记得掌门和我分明拜的不是一个师父。”宴君安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手腕上的佛珠和棋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此局胜负已分,我先回去了。”
“你这……”
掌门不明白眼前这人在抬什么杠。
左右他答应去了,他的目的达成,其他旁的杂事他也懒得计较。
.........
清凉亭离宴君安所居的剑阁不远,不过剑阁有木童子守着,什么事都会悉心记录,是以掌门才请宴君安去了清凉亭。
宴君安停在剑阁门口,也不进去,不一会儿,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童子急吼吼地跑了出来,朝着宴君安行了一礼:“尊者。”
“宗门有弟子历练未归,我去苄州看一看。”宴君安开口道,
“若有事便用传讯符和我说。”
近期宗门出门历练报备的只有三人,路线是从饶河再到栖梦岭最后是鹤州,都离苄州有十万八千里,可尊者为何要去苄州?
“是,尊者。”小童心里一片迷惑,但依旧恭敬应下。
左右尊者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第3章
楚阑舟躺在蒲团上,拿扇叶遮了脸,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人若是日有所思,在梦里便会显示出来。楚阑舟梦见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自己和宴君安站在一处,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宴君安且看着她,抬起手中的君子剑,一剑扎了她个透心凉。
心脏被刺穿的感受有些过于真实了,楚阑舟睁开眼睛,把那芭蕉叶从脸上取了下来。
门外那三个小孩儿又不知道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楚阑舟嫌吵,又把芭蕉叶盖了回去。
也不知这是念虚宗哪一届弟子,怎得教得如此傻气。
那邪阵就在自己躺着的蒲团底下,她没有藏的心思,这几个人居然也心大到一句都不问。
若不是碰巧遇见自己,估计真的要被骗去炼丹。
楚阑舟又想了想,觉得他们遇见自己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系统说自己是个坏人。
具体做了什么恶事楚阑舟记不得了,不过这实在不能怪她。
楚阑舟依稀记得自己死了,三个月前却从这尼姑庵里清醒过来。
脑子里还多了一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
初见时系统对着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楚阑舟却在看自己身下的那个招魂阵法,陷入沉思。
她心想。
完蛋,这些人怕不是把她当成邪魔了。
这阵法委实有些恶毒,得由活人心甘情愿的用自己血肉祭祀才可生效。能舍得下心来用血祭,想必那献祭之人应当是恨透了这世道,所以才想要召唤出一个大魔头毁灭世间。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召唤出来的是楚阑舟,而楚阑舟自觉是没什么想要毁灭世道的意向的。
如今人都没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同他们道歉。
毕竟系统说自己会被宴君安杀死,等到时候死了之后进了阴间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不得搞好关系。
“我能帮你找到生门。”楚阑舟还在思索着道歉时该用的措辞,就被系统的声音打断。
楚阑舟这才提了点兴趣,问道:“是要我先下手为强杀了宴君安?还是潜入念虚宗,伺机而动?”
她不想灭世,但是有机会找宴君安麻烦的话,她还是愿意的。
谁能想到系统竟如此离谱,让自己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里做了三个月的尼姑。
.....
“庵主。”两个小孩儿走进庙里,对着她作了一揖,道,“我们是来辞行的。”
两个人?楚阑舟又眯着眼睛数了数,确信是两个。
小师妹穆愿心也有些尴尬,挠了挠脑袋开口:“师兄可能有些......”
“庵主。”庙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宴梦川支着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却死活不进来,显然是之前的“剃度”让楚阑舟给他留下了不小心理阴影。
楚阑舟和颜悦色地开口道:“刚好为师也要出去看看,不如同行。”
“这.....”这事他们三人事先也未商量过,穆愿心一个人拿不了决定,转头偷偷瞟了眼师兄。
宴梦川躲在庙门后面拼命摇头。
小师妹知道了,朝着楚阑舟又行一礼,打算开口。
楚阑舟将他们二人的互动看了个真切,眼看着小师妹要拒绝,她笑盈盈地开口道:
“你们一共三个人,被一只疫鬼追到这里,还让他上了你们的身?”
秦三百被她一句话怼成了鹌鹑,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而且....你师父没教过你若我也是个要人命的厉鬼,你们岂不是在自投罗网?”
宴梦川不藏了,杵在庙门口,委屈地垂下头。
“你们确定能靠自己走回念虚宗?”
穆愿心语气里都带了些哭腔:“庵主,庵主您别说了,我们一起走就是了。”
.......
楚阑舟三句话杀伤力惊人。这三人焉了一路,到了下山硬是没说一句话。
这场景倒是出乎楚阑舟的意料,她方才明明是想说清利弊,让他们带她同行,却不知竟会把这三个人打击成这样。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来活跃一下气氛:“听说你们宗门弟子也有分等级,你们是哪一类?”
她也就问问,心里早知道以这三人的身份,不是内门就是亲传。
穆愿心倒不像宴梦川一样害怕楚阑舟,答道:“我们都是内门弟子,不过宴师兄由小师叔亲自教养着。”
“那是谁?”楚阑舟问道。
“我们小师叔便是宴君安,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不知道你可听说过君子剑没有,那就是我们小师叔的剑。”
哦,宴君安啊,那可太认识了。
心里这样想着,楚阑舟嘴上却道:“不太清楚,他是何修为?”
“渡劫巅峰,离飞升只差一线。”穆愿心的语气里充满憧憬,“师兄若是能被小师叔收为弟子就好了。”
“他不会收徒。”楚阑舟道。
“你又不认识他,怎得知晓他收不收徒?”穆愿心面露狐疑,“师叔若是不收这不还有师叔的师妹嘛,无论谁收徒都是好的。”
“什么师妹?”
“是穆师叔啊,若是能拜穆师叔为师,也能得到宴师叔的指点,和拜宴师叔为师是一样的。”穆愿心道。
这是楚阑舟没听说过的事情了,她饶有兴致,开口问道:“我却没听过他有什么师妹?”
“是有的,宴师叔和穆师叔的关系极好,当年拜师的时候尊者不出现,还是小师叔亲自去请的封柬。”
凡拜师收徒,只有请了封柬昭告四方天地才算礼成,传闻当初穆师叔拜师时在堂前跪了整整半日都没人理会,他们都以为尊者不愿意收徒,宴师叔却帮她取来了封柬,帮她把拜师礼进行下去。
出了这件事后宗门里还传了好一阵流言,说穆师叔德不配位,配不上当尊者的徒弟,又传宴师叔与穆师叔有私情,不过后一个谣言没什么人信,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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