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温存,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魏大人,夫人的药熬好了。”
宋卿时接过魏远洲递来的碗,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从小到大,对喝药都有种抗拒心理。
可她终究不是小孩子,不能闹着吵着不喝,抬袖遮住唇部,眼一闭心一横,一口闷下苦涩的汤药。
嘴里含着蜜饯,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含糊不清地问:“那个鄂温,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通过零星半点的线索进行猜测,不过大抵是楚饶派来的暗探,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她猜不出。
“从先帝病重到陛下继位的近十年来,边关就一直不太平,经常受邻国楚饶侵扰开战,两国积怨已久,随时都可能开战,只等一个契机。”
“而这个鄂温便是楚饶派来的暗探,打探我朝机密的同时,试图鼓动部分地方叛军趁乱起义。”
宋卿时愣愣坐在矮榻上,耳边回响着魏远洲的话,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魏远洲说楚饶派来的暗探,兴许还不止这个鄂温。
可明明上辈子国家没有出现这么多变故,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她没有特别关注过,牵涉其中才觉得利害性,但这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该考虑的范畴。
“战争……”她忍不住喃喃。
十几年前,她的父亲就是死在澧朝与楚饶战后议和的路上,父亲死后,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几乎影响了她整个人生,故而她打心里厌恶战争。
又会有谁会喜欢战争呢?没有人会希望在战火硝烟中四处逃生,如今这种人们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生活过得美满幸福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要试图挑起战争呢?
用过饭后,药效上来,宋卿时困得打了个盹儿。
奔波了几日,她本就身心疲乏,脑袋一沾上枕头,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环顾四周魏远洲已经不在了,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抱上了床,身上还披着一层薄被
试探性摸了摸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那股强烈的不适感也褪去了大半。
她起身穿好鞋子,打算去倒点儿水喝,就在这时魏远洲从外面回来,胳膊上了木板用绷带固定,后面还跟着一身飞鱼服饰的卫善,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对方递过来一个友好的微笑。
宋卿时喝水的动作一顿,注意力落在他的胳膊上:“你的手?”
魏远洲还没回话,他身后的卫善替他开了口:“本来就是要固定的,魏大人为了能够全心照顾你,就瞒着一直没处理,若不是我来催他,这手他怕是不想要了。”
“没他说的严重。”魏远洲接着他的话立马道。
屋子里寂静了好几秒。
魏远洲凝着宋卿时沉重的表情,走过来用清朗的嗓音解释:“是他夸大其词,根本就没伤到筋骨,养个把月就好了。”
宋卿时没吭声,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胳膊上,想到刚才他亲历亲为帮她忙上忙下的模样,眼眶感动得有些发红。
都这样了,还逞强要抱着她来回。
见状,卫善这时明白过来,女人总比他们这些汉子要敏感得多,赶忙解释:“魏大人说的是,真的没那么严重……”
尾音在魏远洲警告的眼神里消失,卫善闭上了嘴。
宋卿时勉强扯了扯嘴角,她有心想再问问魏远洲的手伤,可有卫善在,她只能暂时忍住。
魏远洲深吸一口气,柔声对她道:“卫善过来问你一些问题,例行公事罢了,你只需实话实说就行,不知道的便直接说不知道就好。”
这些时日她与鄂温在一处,鄂温与接头人见面后,或许她能知道些鄂温的不为人知的计划也说不定,总之,该问的还是得问。
宋卿时配合地点点头:“我明白。”
整个过程气氛凝重且微妙,魏远洲在一旁作陪,宋卿时一一回答完,如他们所料,并未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鄂温生性警惕,与那接头人谈话时都说的楚饶语,宋卿时完全听不懂。
就算鄂温给她透露了什么,也辩驳不了其中的真假,而且很大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假消息,混淆视听是鄂温擅长的领域。
卫善烦躁的揉了揉后脖颈,罢了,如今这两人都在他们手里,嘴再硬又如何,进了他们昭狱,不怕他们张不开嘴。
只是脑海里不由想起翟指挥使的猜测,从鄂温这些年的动向来看,他藏匿于澧朝,怕是还有另外的目的。
这个目的藏得太深。
实在叫人难猜。
*
夜幕降临,折腾了这许久,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了。
门锁落下的声音响起,是魏远洲回来了。
宋卿时支起身子,撩开帷帐瞧门口望过去,也不知和卫善聊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瞧着不怎么好,甚至有几分凝重。
魏远洲径直将油灯熄灭,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唯有从门缝里透进来几缕暗光,勉强能视物。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在床边响起,没一会儿察觉到一处熟悉的热源靠近,宋卿时循着他身上的味道缠上去,特意避开他受伤的左手,虚虚靠着他,纤细柔软的手臂搭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困了吧?快些睡,我明日叫你。”魏远洲呼吸沉闷,语气却温柔。
锦衣卫本就为抓捕罪犯而来,没有理由再逗留,今日筹备好回京的物资,明日便要踏上回程之路。
目睹她那日被鄂温挟持带走的人有很多,也不知会有多少流言传出。
不过比起还未经历的,她更在乎的是眼前事,眼前人。
“你的手真没事?还疼吗?”她白日里就有心想问,但是等卫善离开后,他也就跟着离开了,担忧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机会询问。
“真没多大事,是我嫌麻烦。”魏远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为了宽她的心,说着还动了动左边的胳膊,“我现在躺着,还觉得胳膊膈应着呢。”
两块木板夹着就是为了限制他大幅度活动,以免拉伤撕裂,造成二次伤害。
宋卿时听着他云淡风轻的态度,感到实在难以理解,苦着一张脸,皱起眉头:“等回京后,你得好好注意休息,免得留下后遗症。”
“嗯,我心中有数。”魏远洲活动右手将她揽进臂弯里,脸颊朝她凑过来,坚毅的下巴上冒着点点胡茬,显然这些天他没有空闲的时间收拾自己。
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刺挠的触感痒痒的,“我的烧已经退下去了,你先照顾好你自己,不用特别费心照顾我。”
“你是我妻子,我不照顾你又能照顾谁?本来让你被鄂温掳走,就已让我极度自责,又怎可能放任你一个人?”
两人挨得很近,她半倾身子,伸手去握男人的手,手掌张合,五指缓缓交缠收紧。
“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她的情绪上涌,略带着一丝哽咽。
“别怕,我在这儿,我一直在。”魏远洲若有所察,伸出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抚摸,清淡的嗓音泛着无穷的怜惜之意。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有力,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在内,握的时间久了,就会被染上同样的滚烫,稍有想要挣开的意图,就被更加不容拒绝的力道攥紧。
“怕回不来,怕被杀,怕再……也见不到你。”宋卿时说这话时,缠着他脖颈的两条藕臂越来越收紧,明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彷徨和焦灼之色。
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衫,让他身体一僵,喉咙哽住般,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远洲将怀里的可怜人儿拉开些距离,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用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眼帘下面,感受到被眼泪浸湿的指腹,他的心止不住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尽管擦拭着她眼泪的举动看起来淡定从缓,可是指尖的轻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慌乱和无措。
他不断柔声安慰着她,并向她承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
“哪怕死,我也会与你同在。”
听着这堪比殉情的告白,宋卿时的一颗心暗暗揪作一团,那股子异样感又涌上心头。
第57章 回京
隔日, 用过早善后,众人来到驿站前面汇合。
经过一晚的休整,宋卿时觉着精气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和魏远洲并肩往驿站大门外走去, 卫善早早就下来整顿队伍,见着他们出来,远远挥手打了个招呼。
锦衣卫的马队中央是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前后各有两辆用木头桩子打造的四方囚车,里面关的人不言而喻,除了受伤的鄂温,还有他的三个同伙,那个领头人亦在其中。
为避免几个人密谋商议,分开四辆囚车关着。
宋卿时一眼就瞧见了最前方那辆囚车里的鄂温,他重新换了身囚服,昨夜似乎受过审讯, 脸上的巴掌印和囚服外露出的鞭痕格外醒目,身上的伤比初见时添了许多,但一眼看过去, 好像都做过了处理。
也是,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死在路上。
正当宋卿时想收回目光时, 鄂温却似有所感般忽而望了过来,恰巧对上了眼。
鄂温的眼神冰冷,迸发出的精光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两厢隔空对视, 宋卿时愕然,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那日被他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猝不及防涌上来, 有一瞬间她近乎喘不过来气。
魏远洲敏锐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冷凝的目光落在鄂温身上几眼,厉色一闪,侧身挡在她身前,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另一边带:“你先上马车等我。”
耳畔忽地传来魏远洲柔情的嗓音,宋卿时才恍然回神,点点头佯装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在魏远洲的半搀扶下,宋卿时提着裙子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那道炙热的目光,她还是不禁摸了摸藏匿在衣领后方的掐痕。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出言激怒鄂温,若不是他最后关头松了手,怕不是真要交代在他手上了。
车外,卫善没注意到魏远洲朝自己走来,低声问心腹:“都安排好了吗?”这次绝不能再让鄂温有可乘之机逃跑。
心腹依言汇报情况,顺带补充:“我已飞鸽传书给翟指挥,为防意外,会派人在半途接应。”
“那个内鬼抓到了吗?”卫善压低声音问道。
他最关心的还是翟指挥怀疑的内鬼问题,鄂温只能算是外部威胁,而内鬼俨然已造成了内部动荡。
光是想想,自己人里有潜伏的别国暗探,并且不知道为敌对势力提供了多少次情报、消息和资源,就觉得恐怖至极。
如若不尽早除了这颗蛀虫,内部迟早会慢慢溃烂腐败,直至土崩瓦解。
心腹也明白其严重性,浓眉蹙起,刚准备说话,就看见了卫善身后朝他们靠近的男人。
卫善自心腹神情的变化,也猜到了原因,给他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垂眸噤声,锦衣卫里出了内鬼这件事,说轻了是内部筛人不当,说重了那可是能掉脑袋的机密。
不管怎样都不足与外人道也。
卫善转过身睨魏远洲一眼,笑了笑道:“不知魏大人找我何事?”
魏远洲开门见山道:“回京后,我想见翟指挥一面。”
闻言,卫善神情一怔。
*
宋卿时等了片刻也不见魏远洲上车,伸手撩开一侧的窗帘,便瞧见魏远洲和卫善正站在一处,隔得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估计是些公事。
很快,话题结束,魏远洲回了马车。
卫善则走到一通体黑亮的马匹旁,随后翻身上马,来到队伍最前方下令启程,一行人便踏上回京的归途。
一路上倒是平稳得很,无甚颠簸,三日后顺利抵达云禅寺外的官道,两拨人马就此分道扬镳。
宁婆子自从宋卿时被掳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身边围着几个和她一起来的嬷嬷,几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不该将这件事汇报给魏夫人。
宁婆子被吵得头疼,烦躁极了,怒斥道:“这事不能跟夫人汇报。”
若少夫人被掳走的事被知晓,她们这些随行的奴婢不死也得脱层皮,她虽伺候了魏夫人那么多年,外人眼里主母身边的红人,但以魏夫人杀伐果断的个性,遇上这般原则性的问题,她自然也不会幸免。
这事的性质太严重。
刚进门还没满一个月的新妇,被外男掳走了四五日,先不说遭没遭罪,这女人最重要的清白二字,就算是没了。
大公子让段朝将她们悉数关在这院子里,怕的不就是这事传出去吗?
可当时见证了全过程的,又岂止是他们魏家人,锦衣卫,皇家侍卫,还有柔嘉郡主那边的人……
“被锦衣卫通缉的能是什么好货?这么些天了,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些什么?”
“要我说,少夫人怕是已经被……”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那露骨鄙夷的眼神,显然已经下了定论,在她心里,少夫人恐怕早就被那逃犯给玷污了。
“所以,咱还是快些……”
那婆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厉声打断:“快些什么?”
绿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壶清水,目光直直看过来,盯得那婆子心虚地撇开视线,笑着打哈哈:“绿荷姑娘回来了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说什么?少夫人已经被什么了?”绿荷疾步朝着她走过去,脸色发青,因为没休息好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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