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上你宗门的凭证,我们是来找人的,等他派人来接我们就行了。”
程烨的长指在她因烦恼而皱起的眉心点了点,神态自若地取出个令牌。
拿起令牌看了看上面的字,程烨将令牌递给要检查凭证的城门守卫:“我们是皇城华家的客人,劳驾去通传一声。”
守卫的职责是管理城门的出入,若是程烨要通传的一般的人家,他们不可能擅离职守。
然而华家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守卫们面面相觑片刻,就有位稍机灵的仔细打量过令牌,应下这趟差事:“烦请在这里稍待,我去替您通传。”
一道说着,他一道招呼着同伴引他们去守卫们休息的地方暂歇——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其实是戏弄自己。
如果二人并不是华家的客人,自己离开岗位的事情总归有个说法。
来回一趟不过一刻钟,守卫就领着一辆马车回到了城门处。
他的神情中夹杂了些恍惚,向同伴们道:“的确是华家老祖的客人,他亲接见我确认了他们的样貌。放行吧,华家的马车都来了。”
登上马车时,温歆还听他们议论说华家老祖成天闭门不出,连家中亲人都不常见,竟然愿意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接见地位低微的城门守卫,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是自己猜测的古怪老爷爷吗?
她的预想在跟随程烨,被华家的仆人经繁复华美的曲道回廊引至一处雅致宅院,终于见到真人时戛然而止。
明明华家的仆人说自家老祖年迈,白日清醒的时候都不多,叮嘱他们多照顾着老人家。
可进入屋子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位手执书卷的冷漠少年郎。
攒玉宝冠束住少年的乌发,精致的五官透出傲视他人的贵气,隐隐约约间还让温歆有些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她又说不上熟悉感从何而来。
少年一扬手屏退仍只当眼前人是垂暮老人的华家仆人,视线落在温歆身上,近乎冒犯地品量她的身份和价值。
程烨向前移步,不着痕迹地挡在温歆身前,问道:“你现在的名字是?”
温歆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朋友,怎么程烨仿佛初见般要问他的姓名。
少年皱起眉,仿佛很不耐烦,但终于还是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华月疏。”
被挡着看不见温歆,他就没急着问温歆的来历。
纤长的手毫不怜惜地将书卷掷到地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缺月挂疏桐,华家老祖这名字不错,我可以再用两年。”
说完这一句,平铺直述的语气忽然话锋一转,变作类似逼问的态度:“你来皇城做什么?”
“哦。”程烨瞥了一眼温歆,敷衍地道:“找你治伤。”
“什么?”华月疏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
魔种的伤基本都不用治,凭借自愈能力自然就能好全。
尤其程烨的魔功出自他,他心知肚明如今的程烨就算遭到断肢一类永久性的伤害,也能渐渐康复。
特意来皇城一趟能是为了治什么伤,难不成是惹上化外境的修仙者,被什么秘术留下了后遗症才来找自己解决?
华月疏觉得不太可能,但不完全确定,就要程烨直接将伤口展示出来:“我看看什么伤。”
程烨就将衣袖撸至手肘处,让华月疏看见了那个一点也不严重、还被他刻意弄得美观的伤。
华月疏无声地以眼神质问:“……你来玩我呢?”
温歆看不出来,他难道还看不出来。
什么伤口,根本就是程烨自己搞出来的花样。
辛苦他还要控制根本没大碍的伤势不康复。
至于搞这出事儿的原因,他不用想就知道当是程烨特意带到自己面前的温歆。
小姑娘没听见他说出诊治方法,提心伤势严重,就从程烨侧后方探身出来,略紧张地问道:“他的伤应当有法子治吧?”
华月疏对视上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眸,扯动单边唇角冷冷笑了声,一语双关道:“没救了,等死吧。”
特意领着个看起来羸弱平凡的修仙者到自己面前来,程烨总该给自己一个解释才行。
第38章
程烨发现华月疏不肯配合自己演戏了。
来之前他就知道想得到华月疏的配合不会容易。
怕是依他随心所欲的性格, 耐心一旦告竭,直接就会拆自己的台,把自己是在装模作样演重伤这件事扒出来给温歆知道。
刚刚才和温歆确立相恋的关系, 程烨可不希望在温歆心中的形象有损。
不过他既然来,当然就是有办法可以得到华月疏的助益。
只是需要两人避开温歆, 私底下先谈一谈。
因此他回身向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安抚道:“他开玩笑呢,别在意,约莫是不想治疗的法子泄露。我与他去内室谈吧, 歆歆你稍在这儿等等, 若觉着无趣,翻翻看看他的书都行。”
“程烨, 你把我当聋子是吗。”
华月疏听他当面胡说八道给自己安理由, 还如同主人般允诺他的同行者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闲看,忍不住眯起眼插言打断。
下一句就要揭发程烨。
然而程烨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温歆懵懵地一颔首,他就半强迫性地拉住华月疏的手臂要带他走。
华月疏尝试挣了下, 被程烨的魔气束缚着没挣开。
他面露意外之色, 紧锁眉头没再尝试。
被留在书房外室里的温歆先前被华月疏那句话说程烨没救了的话惊着,见程烨镇定自若才勉强平复心态, 以为两人真是玩笑话。
有心情玩笑的话,说明伤真的不是无法治愈吧。
她觉着程烨的这位朋友有些怪,但还是遵着客礼没有在主人不在的房中闲看闲动。
拾了张椅子坐下, 她思量起方才城墙上所见的图纹,便自乾坤囊中取出纸笔, 开始演算那个据程烨说只有全阵十分之一的阵法图纹是否存在自己识得的基础图纹。
而带华月疏入内室的程烨因避了温歆说话, 神情上立刻流露与华月疏如出一辙的冷漠。
放开他, 手虚一划制出屏障, 不叫内室交谈动静泄出去,程烨直截了当道:“把你那个凭血缘寻亲的法子教我。”
他表露出这个态度,华月疏倒放松了下来,嗤笑一声:“对嘛,我还当你是被什么东西障住才性情大变,原来是装出来的。为了外间那个修仙小娘子吗,她有什么可被你贪图的?”
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他态度恶劣地道:“而且我们的协定只说我帮你变强,可不会帮你去玩什么讨好心上人的把戏,你要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皇都,就趁早走吧。”
程烨不在意他毫不留情的态度,只随意坐到桌上,俯看着华月疏,笑道:“你要说协定啊,那我告诉你,我已经完成过协定了。”
华月疏额心微跳,本是为讽刺他才盈在面上的笑意完全没了踪影,站起身质问道:“你在旁的事上随意玩笑且罢,随意说这种话,是想要毁诺吗?”
“怎么会。”程烨垂目执起桌面上搁置着的玉龙镇纸,把玩在长指间,淡淡道:“我可是记得你的教养、知遇之恩呢,难得有个与我有恩的人,不至于说不报恩就不报。”
闻言,华月疏的面色稍有和缓,可还是不太高兴,不依不饶:“那你说已经完成协定是什么意思?”
程烨没立刻答,似乎在思忖该用个什么说法讲才好。
华月疏就自顾先讲了下去,以左手掐算过,陈述般地道:“你现在的实力深浅我算不出,但就上次见面时你的程度,如今应该远不到可以毁灭皇城的程度。”
略一停顿,他心中恶意涌动地揣测:“难不成是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双眼,那我可得将会阻碍你变强的心上人解决了才行。”
程烨掌中玉龙镇纸化作齑粉,抬眸冷冷道:“你研究的那个逆推时间的法子有效。”
华月疏听出了些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敢置信。
瞳孔放大,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的意思是……”
“对。”程烨掸了掸落在衣服上的细碎玉粉,眼底如沉淀着寒冰:“我说我完成过协定,意思是我已经毁过皇城了。”
他本来没打算说得这么直接,可华月疏拿温歆来威胁他,他也就不惮直言:“在已经被我放弃的上一世,我毁掉了整个皇城,成功杀死了你,你明白了吗。”
华月疏沉默着一时没能应上任何话来,旋即陷入狂喜:“所以逆推时间的你仍然具备毁城杀我的实力,那……”
“不行,这回我不会通过毁城杀你了,城中皆是无辜者,歆歆见不得无辜者身死。”
程烨知道华月疏的疯狂,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在他说出疯话前,道:“既然你知道我在乎我的心上人,就少拿她的安危来威胁我。我不会让你伤害到她,可惹恼了我与你决裂,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谁将你从永生诅咒里救出来。”
华月疏合了合眼,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只有落在身侧的手还颤抖个不停:“你有实力毁城,我能想法儿令城中人都离城。”
“那都是后话,现在你需将凭血缘寻亲的法子教我。”
*
两人从内室出来时,温歆对阵法图纹的演算还差的远。
毕竟城墙上的暗纹只是全部图纹的一小部分,又是多重图纹重合,需要从纷乱复杂的线条中抽丝剥茧找到归属并不容易。
她只能将自己所知的基础图纹一一拿来比对,再一个个否决,试图用排除法来推演。
一旦钻研起阵法来,温歆就极投入,程烨与华月疏谈话的一会儿工夫里,她已经涂画了十几张纸,也没能注意到他们出来的动静。
程烨轻咳了声,才将她从阵法演算的沉溺中唤了回来。
一场谈话结束,华月疏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却是程烨面有不虞之色。
但在温歆侧脸看来时,他还是端起温和的笑容,道:“歆歆,我可能需远行一趟。”
在小姑娘说出要与他同行的话之前,华月疏就提前道:“你不能同去,他是要去囚魔森获取材料,那里的环境可不适合修仙者。”
瞥了眼程烨手臂根本无关痛痒的伤,他又颇幸灾乐祸地补充道:“至于去那里的原因,他治伤所需药材得去那里找。”
去囚魔森当然不可能真是为了治伤,可被华月疏支着去囚魔森却是真的。
据华月疏所说,想要借血缘寻亲,所需用的材料尽是囚魔森里的难觅之物。
程烨怀疑他是在刻意报复自己。
依他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明明可以立刻解决他永生的痛苦,偏要拖延寻其他办法或等全城人离开,就已经足够华月疏哄骗自己奔走了。
尤其这趟还是不能带温歆一道的奔走。
然而想要替温歆寻找到父亲,他也只能信华月疏给出的法子。
“你一人去吗?”温歆收拢手掌抓紧笔杆,秀眉也蹙起。
既悬心程烨独自去囚魔森安全没有保障,又觉得他走了自己就暂没了去处有些难办。
犹豫道:“要不我先回去宗门,离开的时间已经很久,大师兄可能也在担心我。”
“凡俗界就罢了,魔种入修仙界不可能不触动结界,你回去宗门,程烨该如何找你?”
程烨还没答话,华月疏就语气咄咄地问道。
温歆想想也是,她虽然对魔种没什么偏见,但是宗门里的大家约莫和二师姐都是一种态度。
如果程烨来到修仙界,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当作闯入的敌人,面临修仙者的围剿。
“那要不然我先回芳雨城?”
温歆又给出了个提议,这回却是程烨叹息道:“我才向你小姨保证过会好好与你培养感情,就由你一人回去,她必是要误会我的。”
小姑娘因为他的话面颊微红,明明两人确定关系是在离开芳雨城之后,怎么程烨倒在之前就向小姨保证过了。
可以回归的两处去处都被否了,温歆迷茫地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哪儿都不用去,你先在华家住着吧,你的实力应当驾神行舟都不便吧。不如暂留下,华家的生活质量不低,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华月疏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温歆涂画标记的手稿。
他原本只是随意扫一眼,可看过细致到没一点差错的图纹却有些心惊:“你画的图纹是城墙上的那个?”
“对。”温歆听程烨提起过他对阵法颇有钻营,也知道城墙上的阵法与华月疏有关,所以轻颔首道:“可惜我才疏学浅,连一个基础的图纹都没能比对出。”
“你的主意想得不错,但是这么比对没用。”
华月疏初步认可了温歆在阵法上的天赋和认真,道:“程烨刚刚和我说,让我在这段时间将相关阵法的知识授你,我原本还准备敷衍,现在倒真想看看你经学习能有多大进步了。”
他不惮将自己的本来想法说出来,坦然的态度感染到了有些怵他身上怪异的温歆,对他隐约的恐惧感也好了些。
她看向程烨,询问他的态度:“你也希望我留在华家等你回来吗?”
“抱歉,往囚魔森去的话的确不能带你同行。华月疏脾气虽然古怪,但是不会伤害你。你如果愿意向他学习阵法,他能教你的应当不少。”
程烨歉意地看着温歆,保证道:“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自己是华月疏唯一可以倚仗解决诅咒的办法,他的确有把握华月疏不会伤害温歆。
就是忽然的分别,对于正处在热恋中的两人难以接受。
“没关系。”程烨表现得比自己更加不舍,温歆的忧虑且散了些,眼弯成月,安慰他道:“能有学习的机会,我愿意留下来。”
第39章
留住在华家, 温歆更清楚地意识到华月疏身上存在的怪异。
因为华月疏一道安排她居住的命令,华家的人对她不敢怠慢,什么都没问, 立刻收拾出来华月疏住处旁的小院。
只不过仆人们也委婉地建议说,老祖年岁大了, 希望温歆顾及老人家的身体,别惹他生气,也别令他太劳累。
温歆蹙眉答允了下来,可——老人家?
望着懒懒瘫在自己院内躺椅上的华月疏, 她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别人口中的鹤发老人在自己眼里是位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郎。
“因为我扭曲了他们的认知,却不曾更改你的认知。”
华月疏像是会读心术般答了温歆的疑惑, 眼波不动地道:“你要是想同他们一样见那个老货的模样, 也无不可。”
温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心中疑问道出:“你成了他们认知中的华家老祖,那原本的华家老祖去了哪里?”
“一早就死了。”
华月疏遥遥一指他自己的院落, 丝毫不作掩饰:“尸体葬在他自己院落树下了。我可是好好保存他的状态, 回头掘出来,也能叫他的亲人以为他是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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