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官场中的一个能臣,很多时候都并不清廉。
清廉并不适合如今的大梁官场,想要行事,很多时候就是要融入这官场中。真要细查起来,一个个的都得弃用。
这当然是没法接受的,最后选择的,大约就是把提出者乱棍打死——可偏偏祁步青又是驸马。
真要这么做,那为难的只会是太后。
当初祁步青在江州被现实打了一拳,打得几乎爬不起来,所以萧弄音重新给他点了名为理想的烛火。
然而如果他现在一味追求理想的光亮,最后的结果就是引火烧身。
不能放弃了自己的女婿,那太后好不容易平衡的三方势力,又得乱了套。
萧弄音能想明白的事,太后自然也想的明白。
不是她甄选出来的人出了问题,那些小鱼小虾,还没到要针对的时候,没必要触动相关利息者敏感的神经。
太后原本挺直的背松了些,靠在椅背上道:“步青啊,你能查出来这些是很好。但用这些人之前,江州府衙的官员未必就知道他们是帮派成员。”
“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些人也不在朝廷编制中,拿钱也是官员自己出的。既然如此,他们干多少事,拿多少钱,都与朝廷无关,你不要太计较。”
祁步青嘴角往下一拉,皱着眉道:“他们是不在朝廷编制中,但他们在外代表的一样是朝廷。百姓们受了这些人的压迫,可不会细究他们在不在朝廷编制中!”
太后因他的反驳心中有些不悦,但是也知他确实是想做好事,语气没有太严厉。
“你查出来的人,自然是要免职的,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祁步青依然不满意,他从前在狱中时,听了那么多的不平事,还被衙役给了一巴掌。
如今查出来,就只是免职而已吗,其他处罚呢,不追查了吗?
他刚要再开口分辩,萧弄音已经堵在了他的面前,舀了一碗鱼汤在他的陶瓷碗中:“不忙说话啊,喝点鱼汤再说。”
“贵妃娘娘,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
萧弄音却是满面笑容地亲手端了碗:“表哥,再不喝可就凉了,你们说话不急,汤急。”
祁步青看她袖中手臂上的伤痕,忙接了碗:“你这手是怎么了?”
“出宫不小心摔下马了,皮外伤不打紧。”
萧弄音答复了他一句,又迎到了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您也喝。”
“哀家已经用过早膳了。”太后也注意到了她的手臂,微有些恼地道:“哀家才与皇后他们说了你不同京中贵女,你就带着伤回来了。”
萧弄音嘿嘿一笑:“是我太不小心,这不大早上就带着鱼汤来赔罪了吗,太后您尝个鲜也是好的。”
太后也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和祁步青打圆场,只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便也接过了碗。
鱼汤很美味,宫内一时只有调羹与瓷碗碰撞的声音。
“表哥你瞧,话不忙说该先喝汤。万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的。”
萧弄音不等祁步青反应,便继续说道:“江州官场也一样。他们如今正忙于查人口贩卖的事,收了钱心里有鬼的人,已经每日惶惶度日了。”
“再要给他们扣个与兴海帮勾结的帽子,哪还有人愿意做事呢?”
祁步青放了碗,听完她与太后如出一辙的论调,道:“为官本就该为百姓做事,犯了错的都该受到惩罚,论罪哪有什么先后次序?”
“你觉得你这话现实吗?”萧弄音反问了一句,理想状态下自然做到祁步青说的那样,但现实又不是理想。
“但凡一人被论罪,就会因不甘心攀扯到其他人,这么一路攀扯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你以为你这招是一张好牌,其实却是在掀牌桌。”
“牌桌如果已经腐朽不堪了,掀了也没什么不好的。”祁步青拧着眉顶了一句。
萧弄音冷着脸骂道:“你要是这么说,就根本是大奸似忠。牌桌掀了,所有地方都要乱起来,百姓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真要乱起来,草原也必然会有所行动,即便布哈斯赫不是主战派,但逢良机,草原没有不打的道理,他们的主战派可不少。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太后听出她言下之意,也搁置了碗:“步青,圣贤书是好东西,但你别读傻了。”
祁步青不蠢,自然听得明白,沉默许久道:“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我把这些得来的消息证据,都销毁当作不知道的好?”
“不是。”太后否认道:“萧贵妃也说了,这只是先后处理的问题,你提出的事确有其事,那这罪名就迟早会论处,只是眼下时机不合适罢了。”
祁步青苦笑一下:“太后娘娘是想着以后秋后算账吗?但那些已受了苦的百姓,都不一定有能看到他们遭惩处的一天。”
“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但如果这正义是故意迟到的,那还能说它是正确的吗?”
祁步青是平民出身,大局观上就是天生不如世家和皇室出身的人。
或者说,他即便想到了可能对大局造成的严重后果,还是觉得个人不应该被牺牲掉。
萧弄音与太后都没有回答他,祁步青长叹一声,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提的其实无解,大局与个人二选一,选哪一个也不能说是正确。
“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我今日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见太后甚至萧弄音都不为所动,祁步青内心失望告辞。
太后点了头,同意了他的离开。
“连珊,你也下去吧,不必唤铭樱过来,哀家与贵妃单独说说话。”
只剩太后与萧弄音两人了,太后的脸上才出现了动摇,祁步青先前的话不是没有触动她,她有时也会怀疑,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大梁朝的架构早已经体现出了弊端,她修修补补重新维持住了,也掩饰不了这是朽木的事实。
“你倒没被驸马说动。”见萧弄音脸色未变,太后感慨了一句。
“因为我不会像表哥他那么天真啊。”萧弄音看出太后心思不佳,思虑一会儿后道:“太后娘娘,我从前曾经救过被兴海帮拐卖的女人们。”
“什么?”太后惊得微张了口:“你早知道有中原人被贩卖到草原去。”
隐瞒不是一件好事,萧弄音准备吐出些真话:“嗯。”
“这件事说隐秘是挺隐秘,说不隐秘其实也不隐秘。因为坊间也会口耳相传,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贩子拐卖到草原做奴隶。”
真的有这样的传言,不过通常都被用来吓孩童和女人,没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毕竟萧弄音总没法说,自己是亲眼见过草原上中原奴隶的。
“针对兴海帮的人其实不少,我与几个朋友,曾经得到帮助,查到过一条兴海帮人口贩卖路线。”
“追查过去,发现确实是由兴海帮五个人护送着四个女人。”
“从五个人的手上救出来四个女人,其实不困难,只不过兴海帮庞大,很快就发现追赶上了我们。”
“我那几个朋友各有本事,虽然带着四个女人是拖累,但也逃进了山中躲藏,暂时安全了下来。”
“但是我们出山洞观察动静布置陷阱的时候,洞里的女人们出了事。”
当初留下来陪着那四个女人的,就是徐厨子,他亲和力最足。
比起另外三个剑走偏锋的,和萧弄音这个手脚无力的,他身手也很不错,即使忽然被找到,也能想法子带那四个女人逃跑。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四个女人中,就有兴海帮的人。
她借口小解,一刀扎在了背身过去的徐厨子脖子上。这是致命伤,但好在徐厨子反应了过来,向前一扑,躲开了她后面的几刀,直接从陡峭的山崖上滚了下去。
下面不知该从哪条路绕下去,那个女人怕其他人回来,也不敢追下去,回身将惊叫的其他女人全部解决了。
等萧弄音他们回洞穴时,看到的就是三个女人的尸体。
从那处山坡下找到徐厨子的时候,他是晕厥过去的,失了很多血,脊柱也在摔落的过程中受了伤,养了许久才能正常生活了——以前的身手却全废了。
拳师成了厨子,他连弓都拉不开了。
还有给他们透露这条路线的线人,再也联系不上来了,结局怎么样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
萧弄音没有详细向太后讲这一段,只说:“兴海帮是早有防备解救的,我们救人失败了。”
“之后就不再想着救人了,只想着把他们的总部挖出来,解决掉祸根才能再说别的问题。”
“那些被贩卖的人是很可怜,那些得到不到公平的是是很委屈。”萧弄音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下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_(:3」∠)_世纪难题,火车撞人是否改道,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群人,其实没有对错,哪怕是我女主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宝贝们持自己的看法就好了
第36章 没必要
能够拯救每一个人的, 是英雄。
萧弄音成不了英雄,也不屑于成为英雄,因为英雄到最后总是容易壮烈掉, 太惨了。
她这个人行事, 但求无愧于心。由于一些缘故,她是很不喜欢看到死人的, 但却对自己能够死遁颇为自傲, 很有些矛盾。
人活一世不容易,做错事该罚,但能不夺去性命的时候还是不要夺人性命。
甚而她是一个觉得可以法外容情,法外开恩的人, 很多时候行事都以八面玲珑为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这还得看有没有受害者,受害者怎么想。比如人口贩卖, 她只想想那些被贩卖者的凄惨,就觉得参与进这件事的人——应该死的干干净净,还这个世界一个清净。
这和太后和祁步青都有很大区别。
太后能够因局势, 改变自己的心意和手段, 但是会把事记在心里。
只要没有得到一个处置,当事人就必须担心太后的秋后算账。
换句话说,就是记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后报仇,就说明东风已尽,必然人走茶凉了。
但她不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作为一个掌权者,她当然知道谁都有藏污纳垢的阴暗面。只要是有能力的人,太后不介意他有些缺点。
但是藏污纳垢得是有个度的,太后提前划好了一条线,任何人都不能越界伸手。
越界者都不用太后出手,自然就会被其他还想好好活的解决掉。
祁步青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撞南墙不回头。
虽然在江州差点撞得头破血流不回不行,但被萧弄音点醒了,又得了樊明川的帮助,之后的事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这让他获得了重新追求理想国的动力。
如果要形容他,他就是一个有能力的愣头青,大多数时候像个傻瓜。
这种人让太后用着安心,但有时候也会烦恼他的不现实。
可在祁步青看来,梦想在未实现前,是不现实。但如果都不去努力实现它,那怎么可能有成功的一天呢?
这和祁步青过去的经历是分不开的。他幼年丧父亲,母亲寡言供他安稳读书,母子二人过得不算富贵,但还算安逸。
只不过在祁步青考中秀才,能够从府衙得到一份俸银时,母亲却不幸染上了喉疾,急病而逝,临死都没能对他吩咐什么,只是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的玉佩。
他家中没有亲故,在邻里乡亲的帮助下,他才得以在将母亲好好下葬,感激肺腑,自然是想为这些百姓多做些事的。
虽然丧父丧母,但总体来说,那时的祁步青已经能凭着府衙的俸银养活自己了,又有邻里乡亲的帮助,在进境赶考的十年苦读中,他没有遇上别的挫折,几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萧弄音的过去不是顺风顺水的,无论是三次任务,还是她拥有自己的身份后。
好在她比较看得开。最重要的是,她把很多人放在心上,但不把太多事放在心上。
这样比较容易开心。
所以她讲完自己和同伴过去的事情,还向皱着眉的太后勾着唇粲然一笑,露出了自己雪白的牙。
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连徐厨子都不想着了,听众更不需要觉着难过了。
“太后娘娘别那么严肃嘛,笑一笑。”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成功让太后放松下来,太后看着她好一会儿,一直板着的脸上,忽然出现颓然的表情。
“萧贵妃,你这样,越发让哀家觉着失败了。”
“什么?”萧弄音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太后说的是什么。
“先帝未指派顾命大臣,将整个帝国托付给了哀家。哀家的母家无力扶持哀家与皇帝,皇帝又怯懦无能。可哀家偏偏能两年定下局面,本以为哀家做得已经够好了。”
太后靠倒在座椅上,厚重的妆容掩饰不了疲惫的神情:“可原来还远远不够是吗?”
她当然知道她治下的大梁国,不是完美无缺的。
边境虽有小战,但大梁国其余地方却未受影响,大部分梁国中原人,还是安居乐业的。
朝中虽有蛀虫,但没有硕鼠罔顾人命,摄于她的威势,几方势力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百姓在被掠至草原受苦,她本以满意的朝廷,不但没有对这些人施以援手,甚至她都一无所知。
努力拯救这些人的,不是他们奉养的朝廷,而是从前也算是江湖人士的萧弄音这群人。
这算怎么回事?
萧弄音见太后脸色有些灰暗,向太后走近几步,又止了步伐,思虑着自己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太后娘娘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哀家是太后,出现如今的事,说明还不够。”
“太后娘娘再怎么厉害,首先也是个人啊。人就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后娘娘不必伤感。”
先皇壮年离世,梁知非十五登基,虽无皇子与他争抢皇位,但皇朝更迭,朝臣不可能不对这位少年天子心存疑虑,即便梁知非有经纬之才怕是也施展不开——何况梁知非就是个不成器的。
然而太后凭先皇遗诏,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不安分的,又有皇后小舅平望王,带一万大军回京镇守,京中魑魅魍魉彻底被镇住。
之后太后联手以萧家为首的世家,肃清政敌,把朝臣洗牌,给世家机会,让他们安插人手算作合作。
另一方面她却又重开科考,大选天下清寒举子为官,给与的职位,官品虽不高,却是朝堂中的要职。许多地方父母官是世家的人手,副手便是她点选出的举子,若有违法乱纪,可掠过上峰,直接向她禀告。
国子监被勒令读书的祁步青,就是被她亲自点作状元,又婚配盛安公主梁知真,以示对寒门子弟朝廷取材之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做得都已经足够好了,制衡之法玩得炉火纯青,完全不像一个从冷宫出来,才匆匆习政的人,宫内宫外都对她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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