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纺织厂最后一次帮印染厂招人,基本领导班子已经搭起来,以后想扩大规模,就要印染厂自己组织。
杨媛第一项工作就是整理档案,现在印染厂所有人的人事资料都从纺织厂移交过来,这都是人事的活。
办公室刚挂上人事科牌子,目前就三个人,刚提名“主任”的罗成彬,年轻干事卫俊良,女干事杨媛。
印染厂厂长姓何,听说话看长相很硬气,专门把印染厂管理人员叫来开会。
杨家人还怕杨媛做不好,耍小孩子脾气,她倒是很适应,进厂就得服管,遵守劳动规范和工作准则,这是基本素养。
杨媛和卫俊良照着档案,一个一个核实岗位工作情况,也算是把整个印染厂都认识一遍。最后发现仓库和煮布锅、锅炉人员都有问题。
看仓库的明明是两个人,档案上却有三人在岗,说明有人吃空饷,说不定还是关系户。
煮布锅人数倒是对得上,可人却不是那个人,明明记录在案的叫方印,天天上班的却是熊来顺。
还有烧锅炉这边,档案上是五十的退伍老兵,实际上有个老兵不假,可看着得有七八十,还得给他端茶倒水,旁边还有俩正拉煤烧锅的根本查无此人。
杨媛查了上月考勤,发现仓库和方印的补贴都是正常发放,甚至吃空饷那人还得了去年的先进模范??
老兵补贴按厂里标准走,再加额外工龄和军残慰问补贴,这部分是工会拨钱到厂里,随厂补贴每月发放。而其他两人则根本没考勤显示。
“要不是你说人头一一核对,我还真不知道厂里多出俩人。”卫俊良也疑惑,什么备案都没有,俩人怎么进来的,从哪拿的补贴啊。
杨媛倒是有个猜测,不过这跟她犯不着,她可不想说出来平白传到哪个耳朵里,被记恨。
总归上头还有个罗主任,这些轮不着她小喽啰出头,就把情况报上去,处不处理,怎么处理,全不关她事。
杨媛没那个闲心多管闲事,到点利索收拾东西走人。今天要吃席,去晚了可就没了。
二姐生了小侄子,今天办满月宴。
虽然没出门的闺女不用走礼,可杨媛头一回当小姨,不送点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她买了俩黄豆大小的银铃铛,用红绳串好,编了个手链。
进门先去里屋看二姐,这个天然大美人,杨媛看一次惊艳一次,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姐姐,要是生在后世多好,各式各样的衣服裙子,想怎么打扮都行,不像现在,简直埋没了美女青春啊。
二姐杨兰,是整个杨家最标志的姑娘,眉眼精美如画,明艳大方,一笑嫣然,是全市大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当初杨兰订亲的时候,孟泉走路上还被套麻袋,幸亏后来回部队,要不难说能活到结婚。
俩人成婚那天,更是夸张,杨家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孟泉当时借了轿车结亲,有人没看见女神不死心,路上劫车截了好几回,差点耽误吉时。
如今初为人母,气质温柔,乌发红唇,眼波流转间,把一屋老娘们也看呆了去。
“我嘞娘呦,兰子,你这越长比当姑娘还俊。”
别人的满月宴进来都先夸孩子好,到杨兰这,进来先夸的却是孩子妈,这一天进进出出多少人,就没有不往杨兰脸上看的。
杨媛中午才来,亲戚都坐桌开吃了,屋里杨兰给儿子换尿布喂奶。
她把编的红手链套手腕上,小小子胳膊一动哗啦啦响,声音清脆,引得他奶也不嘬了,直歪头找。
“浑小子,你小姨送礼送到你心坎上了。”杨兰点点儿子脑门,被逗笑。
刚一个月的小孩,浑身软的不可思议,杨媛只敢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小家伙脸,“姐,你们还没起名呢?小名儿也没起?”
“起了,他爷爷起的,孟博华,我给起了小名,叫磊磊。”
“磊磊?磊磊好啊,六块石头,我们生命可顽强着呢。”杨媛摇着磊磊小胳膊晃,铃铛哗啦哗啦响,小磊磊也张嘴笑,露出粉嫩的牙床。
孟泉嘴巴咧到耳后根,脸上笑就没停过,“元元,还没吃饭吧,快去吃,天冷一会凉了,你姐这边有我呢。”
孟泉凑到杨兰身边看孩子,这鲜明对比,杨媛脸上表情……反正看不下去,怎么能这么黑呢??
孟泉长得不算白,以前在海南服役,光着膀子训练,晒习惯了,放在军中这叫硬汉,放在平常人里,也就有点黑。
可一进来站在杨兰面前,简直和田玉掉进了驴粪堆,杨兰是和田玉人儿,孟泉就是那个臭驴粪蛋。
这个视觉冲击,等磊磊睡着,孟泉带着杨兰出去敬酒时,众人表情难言程度更加强烈。
就连孟母看了,都不愿再看第二眼,这孩子越长越埋汰。
“三泉,你怎么变得这么黑?黑得不像个人啦。”别人也就小声嘀咕,没人在大喜日子触主家霉头,可孟老爷子就没顾虑了,大嗓门传老远。
众人哄堂大笑,孟泉脸黑红黑红,张张嘴,气得慌也不敢反驳。杨兰毫不客气跟着笑丈夫。
孟泉没法子,斟酒倒满,“爷爷,添重孙了您多喝两杯。”说完拉着媳妇跑下桌去了。
他想着,这桌全是女同志,总不会随便打趣人。
谁想到边上坐了个三姑姑,“三泉,当了爹也得吃点好的,你要是一直这么黑,小心下班还得让人套麻袋。”这是说他娶杨兰那回。
亲戚笑闹一团,有了孟爷爷和三姑姑开头,孟泉敬到哪桌,都被调侃两句。
一圈下来,孟泉的脸,脸更黑了。
孟泉哭不出笑不来,今天的满月酒真是白瞎了给他们喝。
第14章 杨家二姐三姐
照他们这边习俗,办满月送完亲戚,晚上男方家还要单独请女方近亲吃饭。
表示一下招待不周,请亲家见谅的意思,还表示男方对新生儿重视,对媳妇满意,答谢岳家养了好闺女。
作为杨兰亲妹妹,杨媛当然也要去的。她下班还是直接去二姐家。
拢共就两桌,也没外人,客厅是杨爸杨文平孟泉孟父孟爷爷并孟泉两个哥,里边是杨妈杨元杨兰孟母孟家两个嫂加一个孟小姑子。
外桌爷们儿喝酒,里桌女人们吃饭说话围着家和孩子转,跟上午吃席没两样。
正吃着,磊磊哭,杨兰回去照顾孩子,杨元也跟了去。
“姐,磊磊都满月了,他奶奶也没什么表示?”剩姐妹俩,杨元直接问出来。
现在跟后世不一样,媳妇公婆巴不得各过各的,一辈子不打扰。这年代都得老的帮小的,出钱出力,帮带孩子帮操持,看他能过成一个人家,才算稍微放心。
杨兰有张脸,长得好是她最大优势,其他家世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没有。嫁给孟泉时,孟母一百个不愿意,连结婚那天新媳妇敬酒都是孟父替她喝的。
结婚两年,从来没往孟泉这边小家来过,都是孟泉提东西去看他妈,即使杨兰生产,也就第一天来看了看,后来几天送鸡汤都是让家里保姆去。
杨兰先给磊磊擦洗屁股,换好衣服,又抱怀里吃奶,才说,“孟泉拿了二百回来,说是那边给的,我不知道真假。今天来得挺早,抱了抱磊磊,出去时放襁褓个全金长命锁,看做工像是新打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找得匠人。”
杨元点点头,可有可无,让她来看,婆媳就这么不远不近的正好。可看了看杨兰脸色,她大概不这么想。
“唔,差不多。咱妈伺候你月子。人家有实力,直接给钱,这也一样的,你买点细面麦乳精什么的,好好补补,不用看婆婆脸色,更舒心。”她开解杨兰两句。
“我当然知道,妈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我心里就是不好受。她是干部,她知识分子,那大嫂当年生孩子,她怎么就能干洗尿布活了,她不但洗了,还巴巴得跑随军大院洗的呢。”不患寡而患不均,杨兰就是气。
“二嫂的大闺女,留家里,她能给人家带到大,妞妞都六岁了,还在那住着呢。怎么轮到我儿子,就不行了。她这么区别对待,我怎么能好受?”
“偏人家怎么说,”杨兰拉着杨元胳膊,“人家口口声声说最偏爱孟泉这个小儿子,所有亲戚街坊邻居都觉得,孟泉占了他爹妈大好处,我就想问问,占什么好处了,我结婚后得过他家什么好?”
杨兰说着鼻子发酸,就气得想哭。“我得亲姐诶,可不能哭,妈说月子里哭以后眼不好。”杨媛随便抓个手帕替杨兰擦。
“我知道,他们家看不起我,觉得我除了长相,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嫂是军医,二嫂是长海姑娘,文工团说出去有门有面,我连个供销社工作都是靠人家得来的,从根本上就矮人一头。连带着我磊磊,人家也不待见。”
“所以啊,元元,你姐夫回来说你要买工作,我当时第一个支持,女人只有自己站得高,别人才谁也小看不了你。要不然,像我,匆匆嫁了,到最后,自己抬不起头不说,孩子也跟着受罪。”
杨媛劝了很久,可一些观念根深蒂固是改变不了的。细算起来,杨媛和杨兰几十年的代沟,不是说两句话,思想就能转变的。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杨兰长得好,嫁得好,外人眼里顶顶幸福的女人,可日子什么样,真只有自己过才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孟母不满意杨兰的原因,她通过原身记忆,也都知道。
那时候大哥早已自愿下乡去了,人家新政策没上学没工作的必须下乡。杨媛跟着红卫兵满街跑,一听这话赶紧回学校老实在教室混,可杨兰和三姐杨月已经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没办法。
本来杨兰先下乡,走一个,能跟知青办拖一拖,争取时间赶紧给杨月找工作,哪怕找个学徒工,脏点累点,先留下再说。
可杨兰不愿意,她长得好,在市里天晚了都不单独出去,更别说白天走路上,后边总有男的跟。
让她去乡下,干不干得了农活先别说,就是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
杨兰当时已经订亲,男方也就一般职工家庭,是杨妈比照自家门户为她找的人家,将来嫁过去绝对受不了气。
可那节骨眼上,男方也得下乡,帮不了杨兰什么。为了留城里,她在自己众多追求者中,火速选定孟泉订亲结婚,前后不到一个月,然后有了供销社售货员职位,得偿所愿。
也就因为这个,孟泉妈一直看不起杨兰,觉得她能在困难时放弃以前对象,以后有了坎也会毫不犹豫踢开孟泉。孟母心里从来不把她当自家人看。
当年杨家闹得也挺狠,杨兰留下了,杨月不去也得去,本来还可能不用下乡,如今一点余地都没有。
在加上杨爸杨妈明显站杨兰,杨月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委屈?
平日作为家中老三,她一向温和孝顺。上有大哥是长子,天生受重视;二姐长得好,人人夸,父母经常带出门;四弟会读书,家里好东西都紧着;小妹活泼伶俐讨人喜欢,妈最待见;小弟自小抱出去,家里都惦念。只有她,从来得不着半点好,永远被忽视。
在杨元的记忆里,那是三姐长那么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那么大脾气,后来三姐就走了,除了知青办给的车票,自己穿一身衣服,什么都没带。
用她的话说,“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物件是属于我的。”
后来二姐和四哥都追上去送过东西,但不管怎样,三姐和家里再没说过一句话,无论谁写信,都没得过杨月半点回音。
第15章 看不见的风波
“小杨,你过来一下。”罗成彬扬声站在会议室叫她,杨媛不解,这个时间应该正是几位主任开小会的时候,叫她干什么。
杨媛一进去,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她跟何厂长,罗主任打过招呼,站在原地等吩咐。
“小杨,来坐下。”罗主任招招手,“你好好给厂长汇报一下这次人事梳理情况。”
杨媛不明所以,具体情况她早已跟罗成彬说过了,非常详尽那种。眼下当这么多人面,又把她提过来对着厂长说,罗成彬这是几个意思?推她出去啊。
杨媛快速说完,会议室很安静,“这三处人员情况,我和卫干事发现后第一时间报给了罗主任,后续其他,就不太清楚。”
罗主任一本正经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什么,认真的很。何厂长板着脸,面无表情。
“罗主任要求严格,小杨干事也很细心。这三处到底怎么回事,生产科,财务科,后勤办马上给我查清。尤其仓库那个同志,人没上班还能当先进模范?去哪先进了?先进谁头上了?”何厂长猛一拍桌子,吓人一跳。
“叫我知道谁办的,滚出去印染厂。”
何厂长发了好大火,一直跟着罗主任回到他们办公室,杨媛才敢说话,“主任,厂长眼里这么容不得沙子啊?”
他们三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眼下卫俊良不在,罗成彬关好门,才跟她透露两句,“倒也不是半点沙子容不了,你还没听说吧,昨天晚上,仓库差点着火。”
杨媛眼一下瞪大了,她都没听见丁点风声。
罗成彬声音压更低,“昨晚成品入库,入错了,来了个人想干脆当瑕疵品弄走,结果吸烟的火星子掉布上,着了。还就那么巧,棉三厂的马厂长正好路过……”
棉三厂在建当中,马厂长的三厂一把手的位置已经内定。但据说,当年筹备印染厂的时候,最开始定的就是马厂长来主管,结果不知怎么,最后竟空降了现在的何厂长来上任。
马厂长被挂了脸,自然不痛快。加上何厂长初来乍到,不懂本地的弯弯绕绕,为人严肃耿直,一来二去,新仇旧恨,两人结下了梁子。
罗成彬眉一挑,点到为止,一脸懂了吧的表情。
“哦……”杨媛拉长音,恍然大明白的反应,大大愉悦了罗主任,最后她还顺带拍波马屁,“主任,还是您看的明白呀。”
罗成彬做作地摆摆手,“诶,不值一提。时间长了,你也就看明白了。”
话说起来,罗成彬就收不住嘴,“小杨,我不把你当外人,跟你说直白的,其实你查出问题后,我当即就向厂长报告了,当时厂长就问了问情况,可真没什么明确表示。”
“但现在叫马厂长看见,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厂长为了面子,不管背后是谁的门路,都肯定会一查到底。”
“在会上,先让我说说问题,又 把你叫过来汇报详细,厂长什么意思,生气啊。表示他非常生气。不信你一会出去车间听听,工人肯定传‘厂长叫了好几拨人,又拍桌子又放狠话的,事大概不会轻易了’这类话,知道了吧。要说…这对你也不算坏处。”
罗成彬卖了个关子,杨媛配合露出不解的神情,虚心请教。
老罗现在简直成就感满满,“你虽然出了头,但大家都知道,你是专门进来背锅的,所以也不会针对你。相反,还会觉得你新人实诚,做事认真。厂长面前,你露了脸,往后要是有啥好处,多的少的,厂长也会记得你。”
说到最后在,递了个“你懂得”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看得杨媛暗自好笑,面上却感激涕零谢谢罗主任提点巴拉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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