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眠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话怎听着还有了几分委屈。
宋殊眠连头都没有回就说道:“你又不是傻子,若是冷了自然会告诉陈维,大黄冷了又不能说话。”
谢琼婴叫这话噎住,再待回神之际宋殊眠已经进了屋里。
自那日叫长宁罚了一回之后,宋殊眠也不敢再住在别的屋子里头住了,当天晚上就已经回了东次间。
屋里头的灯已经熄了,两人躺在床上却都心照不宣地想到了那天马车上的事情。虽谢琼婴的态度相较于之前好上了太多,但那天马车上头给她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她死命地往里头钻,生怕是挨着了谢琼婴一点,又惹得他兽性大发。
谢琼婴哪里不晓得她在想什么,终归是自己做的太过了,如今这样也怪不得她。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也不至于这样急不可耐,见宋殊眠这样害怕也不再去沾她,若因为一时贪欢而叫她骇上了自己才是得不偿失。
近些时日宿在了外头不得好眠,如今躺在自家的床,闻着身边人熟悉的沁香,谢琼婴不一会就睡着了。
过了三日,徐家的请帖果然如期而至,徐彦舟和闻清梨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
因着首辅大人下令的重新丈量田地一事势必得罪不少的豪强权贵,徐闻二家结亲,想来应当是不会太平。
闻昌正此人太过于严苛,做事也太过于绝情,但他这人又深谙官场之道,怕他的人也斗不过他。
不只是官员,就连着皇子皇孙抑或是皇帝本人他都会管教,闻昌正方上任没有多久的时候,大昭的国库不算充足,他会亲自劝说皇帝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甚至还让皇太后想要重修的宫殿停工。
自古以来佞臣当道,但就是这样一个纯臣、直臣深得皇太后与皇上的爱重。
皇上越宠爱他,百官就越忌惮这位铁面无情的首辅大人。
权贵们因着忌惮于他,不敢将贪污这些劣行做得太绝,但如今他又将手伸了土地兼并,更是引得人神共愤,豪强震怒。
闻首辅深知众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但他如今已是风中残烛,再也要支撑不下去了。闻清梨自幼在他膝下养育,如今他死前必要为她寻到一门好归宿,徐彦舟当年亦是他的门生,他为人端正聪颖,闻清梨嫁去了徐家自己也能放心一些了。
他知道闻清梨一直都放不下谢琼婴,莫说是她,就连自己如今都还记得当年在国子监见到谢琼婴的那一眼。
第三十四章
那年是崇明十七年的冬季, 正巧闻昌正那段时间空闲,便接了来国子监教书的调令。上任的那天正值天降瑞雪,闻昌正带着闻清梨一块去了国子监。
还未到上课的时间,国子监的门生都聚在花园那处赏雪。冰天雪地之间, 众多门生围成了一个圈看着圈中人的表演。
闻清梨那时候也才十二年岁, 爱瞧热闹, 便凑了上去。
大雪飞扬, 苍茫大地银装素裹,一眼望去亭台楼阁抑或是地面全都被大雪遮掩,空气中飘荡着清幽的花香, 令人心神俱醉。
只见得一个少年于冰天雪地之间手执树枝耍着剑花,少年白衣轻裘, 身形笔直清瘦,如芝兰玉树, 观其相貌, 面若桃花中秋。他迎风而动, 光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相貌更加的不真切,竟添了几分仙气。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瞧着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身影绰绰, 便这一眼, 叫人永生难忘。
末了,他朝着闻清梨的方向对前方的学子扬眉问道:“我同你说了我会剑的, 这回可信?”
他的眼神里头有着少年人的傲气,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是十足的矜贵。
闻清梨看着他的黑眸, 只觉一瞬天旋地转, 便深陷其中。
谢琼婴雪中折枝做剑的这副场景,闻清梨至今都还记得。
闻昌在不远处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时候六十多的年岁,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他这一生见过了无数的人,没有见过谢琼婴这样干净的人,他正心诚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知晓他出生高贵,又有那么多人的疼爱,想来只有如此才能将人养成这样。
他先前就听闻过谢琼婴此人,知晓其聪明颖悟当世无第二人可比。
后来接触教育他过后,果真见得此人不同于人。
其人心思端正澄明,绝顶聪明,却不恃才傲物;出身高贵,却从不瞧不起人,不论男女,不论尊卑。
或许因为自己是他师长的缘故,谢琼婴希望自己能够去认同他,称赞他。
但整整一年,他都未能如其所愿。
国公府的权势太过耀眼显赫,崇明帝能够去削大都督吕方的权,却不肯对自己的生死挚友谢沉动手。大昭不能再经历一次动荡变故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使谢沉没有这等心思,但不能容许谢家再势大下去。
谢琼婴这人太聪明了,聪明得叫闻昌正害怕。
国公府的手上已经有了泼天的权势,他这样的人生在国公府,闻昌正担心总有一日会威胁到天家之位。
他是大昭的首辅大人,他心怀万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闻昌正觉得,谢琼婴不过是蜜罐里头长大的孩子,这样的学生,最受不了的便是老师的磋磨。谢琼婴每每怀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闻昌正只是冷眼相对,谢琼婴纵是做的再好,也换不来他的一句称赞。
他要叫谢琼婴知道他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纵使再怎么用功老师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心理方面的打压最是磨人,只此一年,少年心气天翻地覆。
那一年里,大都督府一分为五。谢琼婴或许能够猜到吕家被分权是因为崇明帝忌惮往年功臣势大,他或许会害怕?害怕下一个就会是国公府。
闻昌正不晓得。
他从一介贫寒书生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他这辈子从来不觉得对不起谁,独独谢琼婴一人。
就因为自己无端地揣测,他便要毁了他。
自从上一回归家之后,谢琼婴近些时日也消停了一些,总是待在家中。
那日在城西看人斗鸡的时候,谢琼婴先走了一步,后拖杜鹤安替他下了注,眼见谢琼婴一直没有出门,杜鹤安便带着杜嘉乐一块来谢府寻了谢琼婴。
偏偏好死不死叫那方要出门的谢妙蓉撞见了前来谢家寻人的杜鹤安兄妹。
杜鹤安和谢琼婴往来频繁,那谢妙蓉先前自然是见过几眼此人,然她惯瞧不起商户,又见那杜鹤安穿得花花绿绿,比她三哥谢琼婴还要吊儿郎当,心中更是不喜。
前些回见面的时候谢妙蓉就没少去讥讽杜鹤安,偏杜鹤安也不惯她的大小姐毛病,到了如今已经到了见面必掐的地步。
谢琼婴和宋殊眠本在和明氏还有席月打叶子牌,只听得外头小厮来报,说是杜鹤安带着他的妹妹来了谢府,这会子和府上的三小姐谢妙蓉在偏门那处吵起来了。
谢琼婴见杜鹤安上门才想起来了那天斗鸡的事情,对明氏说道:“朋友寻来,对不住嫂嫂了,今天的牌局就先散了吧。”
明氏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见来了客人寻他,便也不再这处多待,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琼婴已经起身就要往外出走,见杜嘉乐也来了,宋殊眠也跟着一块出去了。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杜鹤安嚷着大嗓门在那边喊叫,“起开远点,我可不想同你争争吵吵,个子小小就算了,怎么心眼也就这么点大。”
谢妙蓉本就身量不足,平日里头最是烦别人拿她的身高来说事,一时之间就跟被点了火的爆竹一样炸开,“你说谁个子小,心眼小呢!你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说这话吗?!若非当年我挑食,定然长得比你还要高!”
杜鹤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之间捧腹大笑,停也停不下来,宋殊眠远远隔老远就叫这声音刺痛了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你个小不点一天十碗饭也赶不上爷爷我来!!啊哈哈!!莫到时候身量不长......还叫自己吃成了个肥头大耳来!”
只听得谢妙蓉一声怒喝,那声音活像是咬破了舌头说出来,“杜鹤安!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说着谢妙蓉就要转身会屋去拿了剑来,恨不能戳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小儿!
还没迈进门槛,就见得谢琼婴和宋殊眠从屋里头出来,这会谢妙蓉见到了谢琼婴就如同见到了青天大老爷一样,扒拉着谢琼婴就开始哭闹,“三哥!!他羞辱我!!”
那边本还在角落里头躲着的杜嘉乐见到宋殊眠也来了,便走到了她的身边去。宋殊眠见到杜嘉乐来了,也亲昵地拉起了她的手来。
谢琼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今天叫这两个大嗓门凑到了一块,能喊破了天来。那边杜鹤安见她哭了,更加得意猖狂,凑到了她的跟前欠飕飕地说道:“你可莫要说胡话,是你先出言辱我,我再回讥于你。再说,多大的年纪了还告状,当你三哥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小人不?”
这杜鹤安嘴皮子也是厉害,从不叫自己吃亏。确实是谢妙蓉出言辱他在先,她自知理亏,却哭得更厉害了一些,“我不管!”
谢琼婴知道杜鹤安不会主动去招惹谢妙蓉,他对谢妙蓉说道:“你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朋友,这桩案我断不了。你要我为你出气来他打一顿?那也行,你先走吧,一会进去我就揍他。”
谢妙蓉显然不信,扭头看到杜鹤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知道谢琼婴是在哄骗她,她还要闹,谢琼婴不等她哭,就先说道:“那这样你还不愿意的话,你进去拿剑吧。你若要砍他,我不拦你。”
谢妙蓉哪里能真的砍了杜鹤安,她虽然蛮横,也不至于被人讥了两句就要砍人。眼见谢琼婴明显是偏向着杜鹤安的,谢妙蓉认清了形势,只是恶狠狠地看着杜鹤安警告道:“你下次别叫我看见你了,再见你一回我定杀了你来!”
谢妙蓉说完话便往里头走了,那杜鹤安也不受这个气,有话当场就要说,冲着谢妙蓉愤愤离去的背影说道:“你有种现在就砍了......”
话还未说完,就叫谢琼婴捂了嘴。
“唔唔唔唔唔......”杜鹤安一阵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来。待到了谢妙蓉没了影,谢琼婴才松了手来。
“你捂我嘴干嘛?!”杜鹤安没好气的说道。
“好了好了,她被家里头的人惯坏了,就这样的脾性,下回少碰面就好了。”
杜鹤安愤愤道:“这算什么理由呀,被家里人惯坏了?也没见得你被惯坏啊。”
宋殊眠和杜嘉乐在一旁听了纳罕,这还不叫被惯坏?这谢琼婴在杜鹤安的眼中莫不是就像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怎么顺眼。
杜鹤安哪里知道她们心里头想些什么,见到杜嘉乐站在宋殊眠的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方才躲这么远做什么?”
方才杜嘉乐一见到人要开吵就赶紧跑角落里头蹲着了,这两人的嗓门果不叫人失望。
杜嘉乐道:“......因为哥哥有点丢脸。”
宋殊眠未想到杜嘉乐说话这样直接,一时之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杜鹤安不和杜嘉乐争,闻此也不过是嘟囔个一两句。他从怀中拿出了几张银票,递给了谢琼婴,谢琼婴接过一看,估摸一千多两。
想来这便是押中了,他扬眉问道:“怎这么多?”
杜鹤安没好气地说道:“压左边那只鸡的不多,连我也压了右边的那只。谁晓得那鸡品相这样子好,结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他摆手说道:“不多说了,越说越是气人。”
谢琼婴见他这副模样,不由轻笑了一声,他晓得杜鹤安倒不是在意银钱,而是那只鸡辜负了他的期望。见到杜嘉乐在旁边,他抽了两张银票塞给了杜嘉乐说道:“呐,谢哥哥赢钱了,给你拿去买零嘴吃。”
他语气平淡,好像手上的不过是二两、抑或是二十两银子,而不是两百两。
谢琼婴这副样子显然是将杜嘉乐当成了小辈,赌赢了钱见人在旁边自然免不了要散财。
寻常人家的妻子向来不喜欢丈夫大手大脚的花钱,这谢琼婴倒好,当着妻子的面一给就是给个两百两的银票。
见谢琼婴一给便是给了两百两,杜嘉乐百般推辞,“不成不成,这太多了......”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最不差的就是钱了,她从他的手上拿了银票强塞到了杜嘉乐的手上,“你谢哥哥有钱,拿去买些零碎吃不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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