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轻叹:“只可惜已过去十余载,时事境迁,如今再纠察起来,难度便很大了。”
“不会,九弟不是还和我说你开春后要去幽州和斡卓做谋划,我虽然不知你想做什么,却也能料想这番并非易事,天下之事,事事艰难,只有有那份决心,又有什么是做不得的呢?”
“既然如此,二哥便先去查这破解木匣之法,明日夜里冬儿睡下后,你我到芸香楼会见。”
听萧瑜说起冬儿,萧琳便多问了一句二人是否是日久生情私定终身,萧瑜回答称是。
或许是想到了和茹莹的往昔岁月,萧琳只告诫萧瑜珍惜眼前人,保护好心爱之人,不要寒夜之时空留遗憾。
只是他不知,这样痛的话,是萧瑜用了两世才消弭入心的。
“瑜弟记住了,只是……二哥用这话来教瑜弟,自己却不能忘记啊。”
萧琳淡淡回答,言语中是对他自己的嘲弄。
“她们的命本来会更好,跟了我却白白受尽侮辱,丢了性命……你们都当我是缅怀茹莹?不是!茹莹的命我会去还,哪怕是用我自己的都可以,可是若是再见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而死,我又有何脸面坦然接受爱慕,去爱别人?”
“二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一梦醒来,发现自己重活一世,茹莹皇嫂还活着,你还为被父皇赐婚,你会如何做呢?”
萧琳怔怔思忖,答道:“大约是拼尽全力护着她,就算是将我贬为贫民我也要不会让薛妙真伤害她。”
“就算是早早谋划夺嫡,争抢天下,诛灭薛氏,也在所不惜。”
萧瑜轻笑:“如此,二哥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么?皇嫂的好,就连瑜儿也是念念不忘,可是若皇嫂在天有灵,或许会希望二哥寻一位心意相投的佳人相伴。”
初七子夜,萧琳带着成碧一同到芸香楼等候萧瑜前来,夜深寒冷,因萧竞权为萧瑜加派了不少公文批看,萧琳握笔不停,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成碧为他披上了一间裘袍,学着梅音教过的方法,把萧琳要看的文书提前拿在烛火上烤一烤,让他手上能暖和一些,萧琳冷漠地让成碧少管闲事,不要把文书烧坏了。
“殿下这几日愈发偏心了,梅音姑娘不都是这么做的么?为什么只嫌弃属下一个人?”
“没有梅音,只有君忆。”
听到梅音的名字,萧琳也不想再看繁琐的公文,默默推开槛窗赏大雪初霁的景色,苍穹仍显阴沉,凌冽的寒风折扰着萧琳的心。
他竟然有些后悔把梅音留在了王府中,若是被薛妙真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岂不是给梅音招来杀身之祸。
客栈之中分外阒寂,依稀能听到楼下的杂役们斗牌喝酒的声音,萧琳正打算让成碧回王府照看梅音,萧瑜擎着一盏蜡烛,披着一件深色斗篷推门进来了。
“对不起,二哥,冬儿夜里睡觉浅,我担心她发现我不在后会受到惊吓,来晚了一些。”
萧琳闻言,成碧更是不回王府不行了。
萧瑜往客栈中那架大床看了一眼,昨日的木匣已经被打开,果然是一个妆奁。
“我猜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不是。”见二哥不说话,萧瑜径自走上前去看那木匣,里面只有各种金银细软和一封很长的书信,其中的内容也不过是纪王萧平弢写给郡主的诉父女之情而已。
萧瑜感叹道:“纪王一族武将出身,没想到到了这一代成了文官预备,这书信文采斐然,读来字字真切啊。”
萧琳问道:“呵,夸奖这做什么,你可读出来什么异样没有?”
“前篇摛藻雕章,侈丽闳衍,不似当世行文之风,后篇又直言诉情,似是平日里所说的白话。”
萧瑜放下那书信,沉声说道。
两人相识一笑,萧琳将那木匣上拆下锁给萧瑜仔细看过,除了锁上的图案怪异些,也并无不同。
“我想这应当是一封密信,只是如何破解,还需要再研究一番。”
对坐桌前,萧瑜收起公文,萧瑜忽然想起了方才进屋时看到成碧拿着那书册子在火上烤,试着用那书信在火上烤,书信上的字竟然消失了不少,只是却无法连成章句,而第二封书信便是如何用火烤,都没有再显露字迹了。
萧琳又拿起了那把锁,沾着茶水用布巾将其上泥污擦拭干净,竟然露出了一个异兽的图案。
“瑜儿可认得这是什么猛兽?”
萧瑜端详一番,并不了解,恰好这时成碧回来了,说是他已经安排了人看好梅音,担心萧琳和萧瑜二人在客栈中有危险,才带了手炉和一些暖身的烧酒回来。
见二人端详那锁,成碧也上前凑热闹,忽然开口说道:“九个头?莫不是那名为九婴的凶兽,能吐水能吐火的。”
萧瑜和萧琳读书固然比成碧多,可是这种怪奇之谈自然是鲜少听闻,可是结合方才发现的事,登时便知晓这第二张信纸要如何破解,
萧琳命成碧端来一盆温水,将那书信泡入水中,片刻之后那书信上的字又消失了不少。
待第二封书信晾干之后,萧瑜将两张信纸重叠,命成碧誊写其上字迹,才写到一半,成碧便惶然失色,直至誊写完毕,将书信交给了萧瑜和萧琳。
二人堪堪扫了两行,眸中神色大变。
信上所言,是薛承容参与昭王谋反一事,并详细说明其余证据存放在京城几个当铺与寺庙之中。
萧琳让成碧收好那木匣和书信,让萧瑜先回住处,明日早朝之后再议此事。
黑云如墨,寒风如刀,方才发生之事让萧瑜心中有一番难耐之情。
书信上罗列了薛承容的种种罪状,其中甚至还写到有关班兹部族被诛杀一事。
一场小雪下了起来,朔风刮在脸上,让人丝丝作痛,萧瑜怀着心事回到住处,正欲翻墙进入,却见到墙头有两个黢黑的脚印。
他顿时心中一惊,奔赶回寝屋,却见床上茵褥枕衾乱作一团,更让他骨血生寒的是——冬儿并不在屋内。
第43章 女儿娇欲语
夜里临睡前,冬儿依旧是依在萧瑜怀中与他一同念书,所看的正是那本梅音带了的放过年头的西厢记。
白日里和梅音一起出去游玩,午后又忙着准备做上元夜里的元宵,冬儿只记得看到了什么“书剑飘零,云游四方”,还和萧瑜说这样是很好的日子,听萧瑜说着南国之景,便沉沉睡下了。
天已暮黑,院里大风忽起,低旋的枯叶和断枝乱响,冬儿从梦中惊醒,隐隐听到堂外门槅的开阖声。
慌忙之中,冬儿擎起了烛盏,却惊觉身边一片寒凉——萧瑜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萧瑜……殿下,殿下不在屋里么?”
几声呼唤,空荡黢黑的屋内无人回应。
冬儿披好棉衣,擦干眼角噙着的眼泪,独身点起了窗边的蜡烛,摸向门边——户门吱呀作响,冬儿想起了那位前朝的废后娘娘,壮着胆子推开了门。
小院内空荡无物,地面上映着泠泠的灰白,在雪后的月光下显得肃穆幽静,又有些鬼气森森。
“萧瑜,你在外面吗?”
小小的声音呼喊着,可是冬儿听到的,也不过只有自己颤抖声嗓的回响。
冬儿担心又失落地提灯回屋,才走到廊檐下,冬儿却见堂中门后闪出一个黢黑的人影来,可在此时偏来了一阵怪风,将她手中的蜡烛熄灭。
萧瑜是不会这样刻意吓唬她的,冬儿不假思索向正门跑去,却不想才刚回过身去,一双粗粝蛮暴的手扼紧了她的咽喉,冬儿的手扒在那人手臂上无力抓了几下,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冬儿发觉自己被锁缚在后院的廊柱上动弹不得,口中塞了一团麻布,即便是微微转过头,嘴角都好像是流血一样撕痛,脸上更是被火灼烧过一般痛。
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皆是面目凶恶,举着灯盏照冬儿的眼睛,煤烟刺得她眼睛生疼。
见冬儿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其中那个女子从厨房里杳了半瓢水,举在冬儿面前看了看,取出她口中的布团,问她九皇子如今在哪里。
冬儿扭动着被麻绳勒肿的手腕,盯着那瓢滴在地上迅速结出冰花的水,掌心湿湿冒起寒意,可是想到萧瑜没有瘫痪的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便强硬地摇起了头。
那女子狞笑一声,将那瓢水对准冬儿的头浇了下去。
此时还是数九严寒的天气,冬儿身上也不过穿着一件寝衣,如今被冷水一浇,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似乎骨子缝里都结起了冰渣子,垂落下的发丝被廊下的冷风冻硬在面颊上,头痛欲裂。
一旁的男人已经要动刀子划冬儿的脸了,那女子却举起了水盆,逼问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九皇子人在哪里,是不是被二殿下接走了?这一盆水兜头兜脸泼在你身上,一会儿起了风,不出半个时辰就把你冻成冰块了。”
“不过是个做婢子的,这般忠心给谁看?”
那个男子看着冬儿凶狠的眼神甚是不快,将那水盆扣在冬儿头上,冷水笼在身上的刹那,冬儿两眼昏黑,几乎再也感受不出是冷或暖的温度,一会儿像是很冷,一会儿又觉得灼热。
直到余下冰冷的水流滑过她已经麻木的五官,冬儿才觉得好像自己还没有死,可是,似乎她的头越来越重,听到那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那男人又将烛盏凑到冬儿面前,要用火热的蜡油烧冬儿的脸。
冬儿身上每一寸皮肉连带着骨血都冻木了,似乎唯有她眼中流出的一滴泪还是滚烫的,绝望和寒冷就像绵延呼啸的朔风一般,怎么躲都躲不掉。
蜡烛越来越靠近她的脸,将她脸上的冰珠烤化,即将昏死之时,冬儿听到那男女二人几声残叫,萧瑜急切地奔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萧瑜眼角烧着血色的红,一滴眼泪落在冬儿面颊上,用棉袍裹紧了冬儿的身体,将她抱回殿中。
萧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后悔自己贸然离开冬儿,留她一个人遭受苦楚,方才二哥萧琳还知道让成碧回去看看王府中的状况,可是他却那样自信,留冬儿一人在住处,害她置身险境。
见到冬儿被欺辱折磨,可是自己却不在她身边,萧瑜心中的悔恨和恐惧如炭盆中的火信一样向上蹿跃。
因而在为冬儿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服后,萧瑜用廊檐下接冰的铜盆,将那一男一女两个刺客锁在了院中,一起用了贴加官的刑罚。
只几句,萧瑜就问得了二人是四皇子萧珍的人,今夜前来是想杀害冬儿,冒名顶替,好在萧瑜的身边留一位眼线。
两人已经被萧瑜的狠辣吓呆了,只有痛哭流涕向萧瑜求饶。
原本想留二人一命,可是萧瑜想到冬儿晕过去时对自己说的话。
“殿下,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事,他们不知道……”
萧瑜缓缓起身,看着清寒的月色被阴云遮蔽,很快就又要下雪了。
“我和冬儿好不容易得了一处清静的好地方,却被你们这两条狗弄脏了……今夜还长着,你们就慢慢守夜吧。”
萧瑜回到屋中烧了一些热水,煮了一碗姜汤,叫冬儿起来喝一些,暖暖身子。
她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靠在萧瑜怀里勉强地笑着。
“萧瑜不要担心,我就是有些头晕而已,我的身体很好的,不怕受寒。”
她越是这样说,萧瑜的心越是心如刀绞,抚摸着冬儿的额头,隐隐觉得发烫,便提出要为冬儿去买一些药来熬着喝。
冬儿抓着萧瑜的手,手指冰凉:“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出去要是把自己也害了病可就不好了,明天再去吧。”
她喝过姜汤后身上出了一些汗,可是缩在被子里,身上依旧是发着抖,萧瑜抱着冬儿的身子哄她睡下。
“对不起,冬儿,我不该走的,都是我的错……”
万般悔恨烧着萧瑜的心肺,他守着冬儿一夜未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到了四更时,冬儿身上起了高热。
萧瑜抱着她寻了最近的医馆,只称二人是新婚夫妻,求大夫务必要医治好冬儿。
受寒时发高热是最难熬的,年年冬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命都折在这里面,萧瑜寸步不离,大夫家的妻子和女儿都劝萧瑜不要太过担忧,以免误了医治,萧瑜这才退到一边。
大夫家娘子对自己女儿说他日若要择选夫婿,一定要挑选一个萧瑜这般的男子,可是在萧瑜听来,却觉得万分惭愧。
他的许诺又成了空谈,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他没能保护好冬儿……
冬儿身上发烫,手脚却凉如冰霜,浑浑噩噩的头痛中,她努力探出手臂,想要握紧萧瑜。
干涩的木板扳开了冬儿的嘴巴,一只通到她咽喉处,苦涩的药液灌入,苦呛的滋味让冬儿眼泪直流。
“咳咳!”
冬儿咳嗽着将那药液都吐了出来,嗓音中夹杂着哭泣,一旁的萧瑜看了心疼不已,从大夫手中接过药碗,哄着冬儿一勺一勺喝下去。
“没事,慢慢喝,喝过了病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瑜的声音化在冬儿耳畔,冬儿流着眼泪,轻微点头。
大夫说冬儿这次受寒可能伤了心肺,若是调理不好,恐怕会落下寒疾,让萧瑜好好看护。
冬儿这一病,便是一连好几天,萧瑜也守着她一连好几天,期间萧琳和梅音常来探望,梅音帮助照料冬儿,萧琳更是重罚了门口的守卫,若不是萧瑜拦着,他就要把那两个刺客所言之事告诉萧竞权了。
如今对于萧瑜来说,除了冬儿病情好转,再也没有重要的事。
一直到了正月十一的午后,冬儿的高烧才逐渐退散,萧瑜生怕她留下不足之症,伺候照料更是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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