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属于两个人的风景。
姜怡妃不信佛,进了寺庙以参观为主,苏香寺虽小,但有六百年的历史,大理石碑上的书法篆刻,石佛雕像,木案上的香炉等等都是保存完好的老古董,有人说,最大的收藏机构是寺庙,最大的收藏家就是僧人。
走到净瓶观音塑像前,视线被贡品之间的瓷香炉吸引了去。
粗看样式是明代青瓷,有可能出自龙泉窑,有大面积损坏,用漆缮手艺做了修复。
令她惊艳的便在这,巧妙的手法,优雅的设计,金色纹路像树木根系,从炉底生长,仿佛被赋予新的生命。
“在看什么?”宋聿诚拜完佛过来找她,身上萦绕着一股儒雅檀香。
姜怡妃指了指香炉:“我觉得修复这只炉的人,很有想法。”
宋聿诚垂眼,默默将掌心的签纸放进外套口袋里,淡道:“普通的漆缮工艺。”
“不啊,”姜怡妃摇头,“都说修复古陶瓷的最高追求是‘天衣无缝’,还原本来的风貌。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抹去了物件当下的经历,有点无趣。比如说这香炉,我不仅看到了它在这儿见证过寺庙的历史,还知道有一位修复师曾经修复过它,技艺高超,化残缺为美,让它比原本的样子更漂亮,突然感觉它达到了一个新境界。”
“我想那位修复师一定很有人情味儿。”
她讲这番话的时候,眸子灵动发亮,运动过后气色白里透红,笑容嫣然。
宋聿诚脑海里浮现她在拍卖桌上的模样,也是这般精神焕发,自信大方。
犹豫一番,他清清嗓,音色稍有起伏:“你知道这是谁修的吗?”
姜怡妃愣愣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在本尊面前议论。
粉色的嘴唇翕张了一下,有些羞涩,再说的话就显得有些恭维了,“不愧是宋老师,手拿把攥的。”
“几年前的事儿了,没你解读的那么神奇。”宋聿诚轻笑,不戳穿她的窘迫,说该去找东西了。
离开观音堂,姜怡妃再回眸看了眼青瓷香炉上的图案。
树根向左膨胀。
心理学上说这样画的人可能有压抑感。
姜怡妃感慨着幸好刚才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目光落在殿外。
男人硬挺的背影走进灰蒙蒙的阴天。
下山时,遇细雨,不大,但泥土湿滑,有安全风险。
他们钻进小山洞避雨。
水滴淅淅沥沥滑下来,像透明的珠帘,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大自然的洗礼。
冲锋衣防水,宋聿诚脱下来盖在她的头上。
他只剩一件白色短袖,抓着领子透风,衣摆沾了水,贴在腹部,隐隐勾勒出最下面的两块腹肌轮廓,小腹平坦,紧致结实。
宋聿诚眼睛懒散地侧来,对上她偷看的视线。
四目静静互相审视。
姜怡妃没闪,躲开只会表现出胆虚。
雨声渐大。
“第一晚你在上面没磨够?”山洞里,男人低沉吟味的声音晃荡开来。
姜怡妃瞠了瞠眼,热气仿佛从脚底爬上来,烘烤着神经。
她下意识并腿,望着外面的景色,不想让他太得意。
“我突然发现,爬山是一项不错的运动,爬完也挺高兴的。”姜怡妃鼻音轻哼,“也不一定要去麻烦你。”
宋聿诚凝睇她的侧颜,袖管宽大的两条手臂抱在胸前,稍稍昂着下巴,看似清冷实则傲娇。
听到身侧的男人搓着手臂,忽哑声说:“有点冷。”
山上的温度降得快,一下雨更凉了。
姜怡妃闻言,神情略着急,怕他冻着,马上拉开拉链转过去:“你穿上......唔。”
娇媚的音调消失,掉进他的陷阱。
一个漫长的吻,由浅到重,混在雨声中,直到她喘不过气,像对方才那话的抗-议。
鼻尖青草泥土的混合芳香全然被他替代,霸道肆意的白兰地木质香卷土重来,渲染她整个大脑。
“你再好好对比。”宋聿诚收住嘴,亲昵温存地问她,“哪个快乐多点。”
手钻进外套里,温热的手一把扶住她柔弱的腰肢,带进怀里。
姜怡妃不自觉勾住他的脖颈,瞳孔如水帘,照得眸底朦胧:“佛祖脚下你敢造次?”
宋聿诚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望着妩媚粉唇:“我努力佛了十年,前功尽弃。”
“那是你定力不足,宋老师。”姜怡妃用几根弯曲的指背,拂过他的耳垂和下颌线,如同勾绘着心爱人的画像,一笔一画夹杂着感情,语调暧昧不堪,“我再训练训练你?”
说完,他的脸倾下来,姜怡妃嘴角带笑,故意偏头仰腰躲开,手无意识地往地上撑。
他的吻落在细腻的脖颈,沿着动脉,嘴唇缠磨着向上。
就在这时,姜怡妃在背后的小草堆里抓住了又硬又凉的东西。
掌心被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触电似的,她惊叫一声,蹿进宋聿诚怀里。
“虫子!我被咬了!”
宋聿诚抓住她的手腕查看,皱眉。
白皙柔软的掌心很干净,也就指尖蹭了点土。
得到一个戏谑的眼神,她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姜怡妃收回手,转身调整坐姿,朝着杂草堆,伸腿,小心地踢了下。
踢出只带锁的木盒。
宋聿诚看着眼熟,掏出手机对应了藏宝游戏的照片,眉眼上挑,拍拍姜怡妃的头顶:“今天早上应该带你去买张彩票。”
若按要求,他们需要在山上多绕几个点才能找到宝箱,这次算是意外。
姜怡妃迫不及待地把在庙里字画中推出的密码输进去。
“咔嚓”声,锁开了,里面放着许多纪念品。
姜怡妃扭头:“你要哪一个?”
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山洞顶上漏了水珠掉在她头发鬓角,她眯了眯眼,抬眸望着他,发丝潮湿,柳眉皓齿。
清水出芙蓉,像古诗中被吟诵千年的美人。
宋聿诚帮她擦去鬓角的水,托住她半张脸,柔情在俊逸的眉间漫开:“这个。”
山涧水花如丝线般溅进她的眼睛,姜怡妃下意识闭眼。
伸出舌尖与他交缠,伴随着雨滴的节奏。
今日温情带着清凉的雨。
如梦似幻,不知心跳真假,但都不重要了。
离开时,姜怡妃偷偷将飞燕草发圈放进了宝箱,把它永远埋藏在深山里。
此刻,她无比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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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在车上各自换好干净的衣服,他们去附近镇上吃饭逛街。
由于阴雨天,街上的散客不多。
误入一家手工艺品店,是做DIY陶瓷的。
展示柜前,姜怡妃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小花瓶,似在思考什么。
宋聿诚手搭在柜台上,问:“想玩吗?”
她仍低头看着,平声道:“你会觉得这种店做出来的东西是垃圾吗?玷污艺术界。”
宋聿诚愣了下,这不像她会说出的犀利评价,如此偏激,但仔细看她的神情又好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工艺固然重要,有没有价值也是人定义的,但艺术品自带的故事性会更吸引我。”他如实回答,“比如说,今天我们做的东西不管有多丑,以后我见到它都会想起你。”
“故事就是你和我。”
听到他这番话,姜怡妃放下瓶子,勾起嘴角:“那我们做一对吧,一人一个。”
她知道这么做很无聊,默默将他们两个作比较。
仿佛在告诉那个人,瞧,我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简直轻而易举。
而宋聿诚变成了,满足她虚荣心的工具。
前一秒刚吐槽别人做得不好看,姜怡妃在拉胚环节上便陷入困境。
虎口捏着泥,拉了半天还是瓶体不均匀,像烂尾工程。
看她脸色越拉越黑,宋聿诚放下手机,脱了风衣请店员挂衣架上。
就这进度,还说要做两个。
女店员接过外套,腼腆地笑了笑:“小哥哥,你也玩吗?”
店里分散着几组客人,都是大学生情侣。
他在里头站着尤为成熟有气质,旁边人纷纷看过来。
宋聿诚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袖口,瞥了眼窗户边上的女人,眼底带着别人能看出来的宠溺:“我再不过去,你们今晚可能要陪她通宵了。”
他知道姜怡妃虽嘴上说欣赏残缺美,但她自己做事追求完美,特别是一些小事。
拉了个矮凳坐到她身后,宋聿诚张开双臂环上去,拢住她的手,揉了揉,语气含着笑:“你太急了,手指放松点儿。”
男人的温度缠绕上来,姜怡妃耳根被他喷得微红,扭捏道:“是这个泥太软了。”
“行行行。”宋聿诚由着她说,耐心引导她的手指。
她腰板一软,虚靠着他,两手随他的动作稳稳夹住泥团,仿佛中了神奇的魔法,泥团在底旋转着,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拔高成型,均匀又美观。
姜怡妃欣然扭头看他,宋聿诚清朗的侧眼线映出一道柔软的弧光。
他果然还是不戴眼镜比较顺眼。
接下来他亲自指导她成型,画工,施釉,省去不少时间。
和店家约好了拿成品的时间,姜怡妃心有余悸:“等烧出来我的花会不会很难看啊。”
宋聿诚帮她披上外套:“不会,妃妃做成什么样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独一无二的丑吗?”姜怡妃听出调侃,捏了捏他的肩膀。
小打小闹的,路人看着还真像一对热恋情侣,赏心悦目。
推开玻璃门,大雨磅礴,他们只打了一把伞,宋聿诚揽着她的肩膀。
风刮得喧嚣,脚踩在雨水里,溅起水花,忽感有道异样的视线落在脸上,裹挟着与春日不符的冷涩。
姜怡妃猛地抬头。
身边的温热散去,鞋跟顿住,目光直直投向前方。
槐树下,黑色劳斯莱斯商务车前,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姿颀长地伫立在黑伞下,一半面容被掩盖在黑伞的阴影里,金丝框眼镜后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熟悉又陌生。
他幽幽地望过来,夹杂着无名的情绪,阴郁在灰蒙蒙的雨日里肆意蔓延。
唯有夹在指缝中的烟,在细茫茫的雨线里随着他吸烟的动作闪烁出有温度的火星。
姜怡妃与他对视,脖颈钻入冰凉的风,混着刺鼻的烟味。
宋聿诚注意到了姜怡妃的异常,循着视线望去,下意识搂紧了她的肩膀。
对面的男人收拢掌心,徒手捏灭燃烧的烟芯,那道冷彻目光忽从朦胧雾气里穿透过来。
姜怡妃默声取下肩膀上的手,眸底闪过一丝窘促。
四年过去了,她见到他这样的眼神还是会发怵。
熄灭的烟蒂扔给助理,沈洵祗接过伞,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雨声走过去。
姜怡妃像个冷冻的美人雕塑,肤若凝脂,挪不开眼的瞪着他。
沈洵祗在她面前停下,垂眸淡笑:“莺莺,过来。”
一声莺莺击碎了整日的幻境。
姜怡妃看着他伞柄上泛白的指节,踌躇。
宋聿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姜怡妃的冷脸上,勾唇:“认识?”
“……”她稍稍移开视线,没有否认。
宋聿诚扯唇:“你想跟他走吗?莺·莺。”
听到宋聿诚第一次唤她小名,姜怡妃心神不安。
她怕有人会发疯。
对面的沈洵衹眸光渐冷,危险的预兆。
他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未变过。
姜怡妃镇下内里,思忖须臾。
在空气变得更稀薄前,她与宋聿诚拉开距离,笑着道别:“既然我朋友来了,不麻烦您送我了。”
您。
疏离感拉满。
宋聿诚面上风静云清,没有多问,只微笑地说“好”,做了告别。
他与沈洵衹擦身而过,两人互瞥。
乌云密布下,恍有腥风血雨交织一瞬。
这场雨,来得不怀好意。
第15章 带雨
雨淋淋, 天上阴沉沉的,水在挡风玻璃前如瀑般流淌。
沈洵祗要求她上车,她没有拒绝。
他们脸上没有多年未见的尴尬, 亦或是怀念。
恍是当年一次平常的接送。
她大学放学, 在校门口等到他,然后坐上车找本专业书消磨时间。
他比她大七岁,当时工作就很忙,自顾自地在一边处理文件,戴着耳机开会, 却总能掐点在到家前处理完事情,问她想吃什么。
她想吃什么, 她什么都不想吃。
却敢想不敢言。
车内悄寂,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麝香。
脊梁延至大腿, 凡是贴在皮质座椅上的区域, 皆是沁凉一片。
说不清是从外到内,还是从内到外。
姜怡妃垂眸,一小截露在外头的手臂起了浅浅的鸡皮疙瘩,她面不改色地拉下袖口盖住, 目光仍然望着窗外的乌黑雨景, 旁道的车路过,尾灯粘着水甩出长长的红线,像倒掉的颜料。
后座中央微鼓,仿佛是一座荒漠小丘陵, 隔开东西两面, 伞斜靠座椅沿, 弯弯的柄手倾向她这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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