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盈盈点点头,便唤那小厮道:“怎么玩?”
小厮见状,忙凑过来,朝着街边“凤翔阁”三个字道:“今日咱们东家设宴,只要公子、姑娘赏脸,不拘是猜中了灯谜还是下双陆棋赢过三个人,都能得到东家准备的大礼。”
陆盈盈笑着道:“你们东家倒是大方。”
小厮赔笑道:“小本买卖,不过是赚个人气,博宾客们一笑而已。”
陆予礼环顾了凤翔阁前的灯火,牌匾两边的屋檐高高向上翘着,倒真像凤凰飞翔的翅膀,道:“那就看你这地方能不能哄小爷一笑了。”
他说完,便抬步走了进去。
菱歌等人见状,也都跟在他身后,一道进了这凤翔阁。
*
凤翔阁大约是新建的,菱歌从前从未听闻京城有这样一个地方,虽繁华富丽,却并不浮夸,让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阁中很是热闹,说是凤翔阁,其实也不过是个酒肆,有酒有菜,有歌舞伎表演,最热闹的还是阁中大厅中间的位置,用花灯圈出了一块地方,里面有小厮侍奉着,有人在猜灯谜,有人在玩双陆棋,有人在玩投壶,很有些人间烟火气。
菱歌来了兴致,便由着陆盈盈拉着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凑趣。
陆辰安蹙了眉,紧紧跟在她们身后,生怕人多冲撞了她们。
陆予礼已坐了下来,开始和一老叟下双陆棋。
陆予和和沈淮序站在他身侧,笑嘻嘻地看着那棋局,道:“三哥,你一定要赢!”
陆予礼用扇子指着陆予和的眉心,道:“你说吧,看中什么了?”
陆予和指着那小厮手中的糖葫芦,道:“那个。”
陆予礼道:“你放心,过一会子,那一把糖葫芦都是你的了。”
陆予和和沈淮序相视一笑,便安安静静地趴在旁边等着,眼睛紧紧盯着棋盘。
没多少时候,那老叟便摇着头站起身来,道:“公子好棋艺,老叟自愧不如。若公子的围棋下得如同双陆棋一般,便当真是胸中有丘壑了。”
陆予礼笑着道:“老伯过奖了,我只懂这个,不通旁的。”
“可惜,可惜啊!”那老叟笑着摇头道。
陆予礼嘴上也说着“可惜”,不过脸上并没有半点可惜之色,他只是径自坐下,看向那小厮,道:“还有人吗?”
小厮很快请了一个宾客来与他一同对弈,没多久,那人也败下了阵去。
陆予礼看向陆予和,道:“怎么样,三哥答应你的事定能做到吧?”
陆予和刚要开口,便见陆盈盈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道:“三哥,话不能说得太满。”
“怎么?你要和我对上一对?”陆予礼问道。
陆盈盈道:“我那点子本事还是不出来献丑了。”
她说着,将菱歌推到他身前,道:“菱歌,你来!”
菱歌笑着道:“我可不做拆人家台的事。”
陆辰安望着她,道:“无妨,也该给三弟长长记性。”
陆盈盈道:“是啊,要不然三哥当真以为他天下无双了。”
陆予礼站起身来,摇着扇子,那扇坠叮叮当当,颇有些富贵公子的味道,道:“菱歌表妹只管来试试,我上次就想和你下上一局的。”
菱歌推脱不过,便只得坐下来,道:“先说好,输了不许生气。”
陆予礼道:“一言为定。”
*
陆予礼的确是个中高手,只是菱歌也不差。
菱歌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后面便越发的气定神闲起来。
“阿瑶,你下双陆棋是很有些天赋的。你就这样下,按自己的想法,棋局便是人心,你忖度了对手的心,便知道下一步该下在哪里。”
菱歌想起当年她初学双陆棋的情景,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敢说看透了人心。
不过眼前这个人,恰巧是她看得透的。
“三表兄,你输了。”她轻声道。
陆予礼叹了口气,用扇子柄挠了挠头,道:“那两个小家伙的糖葫芦,只能靠你喽!”
菱歌一笑,还未开口,便听得有人在她身边道:“沈姑娘,不知杨某可否同你下一局?”
第42章 仙子
菱歌夹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将手指缩回来,不动声色地将那棋子握在手掌中,抬眸, 便又是一张清丽可人的脸, 含着笑道:“杨公子。”
她站起身来,随手将那棋子扔在棋盒之中,道:“公子高才,我自是胜不了公子的,倒不如不下。”
“子由兄, 你如何来了?”陆予礼笑着道。
杨惇笑笑,目光却仍落在菱歌身上, 道:“我是陪家姐来的。”
陆予礼这才发现杨妍正站在不远处, 她头上带着斗笠, 隔着纱帐, 倒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可他下意识便觉得她该是笑意盈盈的。
也是,也许明日,她便要入宫了, 是要趁此机会多看看京城的繁华热闹。
“杨姑娘。”陆予礼等人遥遥行了礼。
陆盈盈没好气道:“还真是阴魂不散。”
“盈盈!不许胡说!”陆辰安道。他的脸色虽不怎么好看, 却仍维持着一贯的体面,恪守着世俗的规矩。
杨惇倒是全不在意,只看向菱歌,目光灼灼, 道:“沈姑娘错了, 我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从前我还输给过一个小姑娘呢。”
菱歌笑着道:“能让杨公子陪她下棋, 想来这位姑娘该是公子珍视之人,我自是不能比的。”
“沈姑娘……”
杨惇正要解释, 却听得大厅旁的高台之上吵嚷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肚满肠肥的男子正握着那舞伎的手,他似是醉了,一身酒气,脸涨得通红。
那舞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如何见过这种架势,连挣扎都忘了,只惨白着一张脸,道:“大爷,大爷!妾不能……”
“供人赏玩的玩意,如何不能?”那男子醉醺醺的,脚下不稳,几乎贴到了那舞伎身上。
周遭的歌舞伎早已停了乐声,舞也不跳了,她们躲在一边,没人敢去为那姑娘说句话,生怕惹到了那男子。
“他是谁?”菱歌蹙眉道。
陆辰安眉头微微皱起,道:“似是内阁次辅韩让的公子,韩确之。”
“他身上可有功名?为何她们都这样怕他?”菱歌从前倒从未听说京城中有这样一号人物,想来韩家也是自谢少保倒台之后才兴起的家族。
“酒囊饭袋一个,能有什么功名?不过是仗着他父亲的势力罢了。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却也纨绔得上不得台面,整日只是吃喝嫖赌,浸在脂粉堆里罢了。”陆辰安满是鄙夷。
菱歌正想着,便见掌柜的一路小跑上了台,好言好语的和韩确之说道:“韩公子,这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卖艺不卖身的。”
韩确之挥挥手,道:“都做舞伎了,还装什么清纯?”
那舞伎哭着道:“大爷,妾没装……妾虽沦落至此,可从前妾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只是家道中落才会如此。从前妾的父亲也是在朝为官的……”
韩确之听着,哈哈大笑起来,道:“就凭你?你说说,你父亲是谁?”
“妾是……”那舞伎踟蹰着不肯说出来。
韩确之道:“别说你父亲是什么七、八品的芝麻官,就算是谢玉景,他出了事,他女儿不是一样做娼妓?他那大女儿谢瑛,说是什么云中仙子,还不是堕到了泥里,千人骑万人枕……”
“住口!”菱歌和杨惇同时厉声道。
两人说完,不自觉看向了对方,虽是无言,眼眸中却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韩确之看过来,他醉眼朦胧,看不清菱歌和杨惇的模样,只觉菱歌身姿玲珑,愈发得□□中烧起来,道:“小美人,你是哪里来的?”
菱歌只觉齿冷,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点评谢少保和谢瑛!”
菱歌全身发颤,她用足了力气,却不能让拢在袖中的手停止颤抖。
那可是谢瑛啊!
是她一想到便会觉得心头滴血的人,又怎能容这样肮脏的东西随意评论?
杨惇见菱歌脸色青白,不觉伸出手来,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只是无言地站着,眼眸倔强倨傲,死死盯着韩确之。
韩确之攥着那舞伎的手,拖着她一路走过来,凑到菱歌近前,笑着道:“小美人,你若是跟了我,就知道我配不配了。”
“你放尊重些!”陆辰安冷了脸,挡在菱歌身前。
杨惇亦蹙了眉,伸出手来拦在他身前。
“你是谁?”韩确之凑近了看陆辰安,摇了摇头,又看向杨惇,眯了眯眼睛。
陆辰安只觉他身上酒气逼人,恶心得厉害,不自觉地避过了头去。
韩确之只当是他怕了自己,哂笑道:“这就是了,当英雄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看看自己配不配做这个英雄!”
杨惇凛然道:“配与不配,也不是韩公子说了算的。”
他一贯温和,陆辰安倒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菱歌硬声道:“我倒觉得未必。有人出身低微,却能救万民于水火,如何不能算英雄?有人忝居高位,却不修自身德行,反而欺负弱者,又算什么东西!”
“你这是何意?你是在为谢玉景辩白吗?他可是天下第一的罪人,你不要命了!”韩确之道。
菱歌不卑不亢,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管他是罪人还是英雄,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他,整个京城都将生灵涂炭,整个大明都将暴露于瓦剌的铁蹄之下!像你这种人,能不能活着还是未知之数,也许只是黄土一抔,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说话!”
杨惇望着她,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眼底似有流光闪过,唇角反而涌起一抹笑意来。
陆辰安和陆予礼等人也都看向她,在这一刻,在场之人恐怕没有谁的目光能从她脸上移开。
她说了所有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众人听着,都不觉点头称是,就连方才一贯伏低做小的掌柜,眼底也有了肃穆之色。
是啊,无论陛下如何界定谢少保,他救了全城百姓却是铁证。
“是啊!没人有资格说谢少保一句不是!”
“若不是谢少保,我们早就都是白骨了!”
……
众人群情激愤起来,纷纷议论着,看向韩确之的眼神也越发鄙夷。
韩确之见状,不觉慌了神,恨道:“你替反贼说话,你……你是要谋反吗!若非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大爷我早对你不客气了!”
“你和谁不客气呢!”陆予礼冲过来,一边撸袖子一边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德行!看小爷不揍死你!”
他说着,又朝着陆辰安道:“二哥,我们一起上!”
陆辰安知道韩让最是护短的一个人,尤其珍视这个儿子,若是当真打了他,还不知韩让要如何给陆家使绊子。
他略一犹豫,那韩确之已招揽了不少小厮来,团团围住了他们。
陆辰安赶忙护住菱歌,却见菱歌和陆盈盈站在一侧,陆予和和沈淮序站在她们身边,都是一副肃穆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把韩确之打翻在地。
陆辰安知道推她们出去是不可能了,便抬起头来,道:“我们陆家人不惹事,却也不怕事!我倒要看看,就凭你,能有多不客气!”
眼见着两方人就要打起来,杨惇忙走上前去,想要走进那包围圈。
却见杨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阿惇,这种时候绝不可多生事端!”
“阿姐!”
“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杨家!”她急切道。
杨惇看了她一瞬间,这一次,他却没有停下,而是猛地甩开杨妍的手,道:“阿姐,这一次,我想做自己。”
“不可……”
杨妍还要牵扯他,却见那些小厮都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连周遭原本吵嚷的环境也安静了下来,静得好像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
杨惇心下一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陆庭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肩头隐约有些湿意,似乎是外面刚下了雪,他肩头的雪初初融化。
“陆庭之……”菱歌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没想到他会来。
陆庭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只一眼,便压得韩确之说不出话来,方才的嚣张气焰也顿时荡然无存了。
他身边的小厮提醒道:“公子,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庭之。”
韩确之听得陆庭之的名字,酒瞬间便全醒了,他顿时扇了那小厮一个耳光,道:“我能不认识陆大人吗?还用得着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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