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快步走到他近旁,道:“襄王哥哥……”
“怎么了?”朱灵封宠溺地望着她,道:“谁给我们阿瑶委屈受了?”
菱歌道:“是我错了,我以为我不变,旁人就不会变,却没想到,这宫中最易使人离心。”
朱灵封望着她,眉眼间有一丝动容,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放在石阶之上,又仔细理了理,方道:“坐吧。”
菱歌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悠远,道:“襄王哥哥可听过‘夺门之变’?”
朱灵封道:“自然听过。陛下刚复位之时,大肆封赏臣子,提及最多的便是‘夺门’之功。”
“襄王哥哥可知道因‘夺门’之功封赏的有哪些人?他们……又可与陷害我父亲之事有关?”菱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朱灵封摩挲着手指,道:“菱歌,若你父亲和你姐姐在,一定不想你牵涉其中。”
“可我已选了这条路,不是么?”她淡然一笑,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停下来,只是多费些功夫。”
朱灵封叹了口气,道:“因‘夺门’之功封赏的人极多,不过大多只是喽啰,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有四个人。当初,也正是他们四人颠倒黑白、迷惑陛下,让陛下以为父皇和谢少保真的要杀死他,以保孤顺利继位。”
菱歌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道:“哪四个人?”
朱灵封转过头来,很认真的望着她,道:“杨敬谋划全局,霍时率兵攻打宫门,高起做内应,还有锦衣卫……”
菱歌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陆庭之?”
朱灵封摇摇头,道:“不是陆庭之,彼时他只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侍卫,护着陛下从瓦剌到中原,再到南宫。”
“那是谁?”
“你可听过章鹤鸣这个人,他当时是锦衣卫指挥使,也正是他去搜捕了你父亲等一众大臣,给他们扣上了罪臣、反贼的帽子。”朱灵封缓缓道。
章鹤鸣……
菱歌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渐渐地,她终于想起,她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的!
霍初宁曾说过:“上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章鹤鸣。他将陆庭之带入锦衣卫,却被他所设计,死在诏狱。”
“不是陆庭之!”菱歌低声呢喃着,突然抬眸看向他,道: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也就是说,陆庭之是因为护驾有功而得到封赏的?”
朱灵封点点头,道:“据孤所知正是如此。听闻陛下复位之后,本想赐他一个正经官职,可他却一心要入锦衣卫。陛下无奈,便只得准了他所求,还让章鹤鸣做他师父。不过谁也没想到,他入锦衣卫的第一件事,竟是查到了章鹤鸣贪赃枉法的罪证……”
菱歌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灵封只当是她在想陆庭之的事,便道:“你如今在陆家,可与他接触过?”
菱歌不敢据实答,便只含混着道:“他不大回府中来,倒是在锦衣卫衙门里的时候更多些。”
朱灵封点点头,道:“如此也是有的。话说起来,你从前应当也是见过他的。”
“嗯?”
菱歌全然没有印象,明明陆庭之也是京城中的官宦子弟,他们之间也该有些接触,可在她脑海里却全然想不起来有这个人,好像他是突然闯入她生命之中的。
就在那个雨夜,他突然出现,撕裂了她的一切,却又给了她全新的东西。
就像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有什么东西倏地将她攥紧,让她再也挣脱不开。
朱灵封道:“他从前和杨惇一样,都是孤的伴读。”
“什么?”菱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那时时常入宫来,却从未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朱灵封看着她诧异的模样,不觉轻笑,道:“想来当初你心里眼里只有杨惇一人,因而看不见旁人罢了。”
菱歌张了张口,她本想含混过去,开口却是:“是啊,如今总算能看见了。”
朱灵封笑笑,道:“甚好。”
*
自长春宫中出来,菱歌仔细将门锁锁上,一回身,正看见陆庭之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他身上带着露水,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带着薄薄的轻灵的雾气,倒的确是一个好看的早晨。
菱歌前所未有地大胆的看向他,微微福身。
陆庭之亦微微颔首,坚定地望着她。
“你怎知我在这里?”她轻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走近了她,道:“走罢,本官送你回去。”
菱歌点点头,道:“至于孟太医之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说来听听。”
第58章 真相(二)
翌日, 便有张太医来为霍初宁把脉。
陛下、皇后、宝庆公主都在,除了陛下挽着霍初宁坐在美人榻上,皇后和宝庆公主都坐在一侧, 闲闲吃着茶点。
张太医看了看霍初宁的神色, 又仔细看了之前孟太医所开的方子,踟蹰道:“这……”
霍初宁道:“张大人,您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张太医道:“娘娘身子明明是性热的,可孟太医偏偏开了温补的药, 还给娘娘吃了发物,这极易让娘娘得血崩之症, 从而小产啊!”
霍初宁转头扑到陛下怀里去, 哭着道:“到底是我识人不明, 竟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庸医!”
菱歌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忖度着陛下的神色,可他只是深情地望着霍初宁,一如寻常丈夫。
而这,已足够令人作呕了。
菱歌故意道:“孟太医也是太医院精挑细选了的, 怎会连如此简单的事都分辨不出呢?”
陛下沉着脸色, 道:“张太医,此事开不得玩笑,你可把准了?”
张太医道:“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不若再请几名太医来瞧瞧, 免得臣医术不精, 反而误了娘娘。”
陛下道:“高潜!”
高潜走上前来, 躬身道:“陛下,奴才已差人去太医院传太医了。”
陛下点点头, 道:“要善妇科的。”
“是。”高潜说着,微微瞥了菱歌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嘱咐了身边的小太监几句。
小太监很快跑了出去,没多少时候,太医院所有擅长妇科的太医便到齐了。
他们一一为霍初宁把过脉,陛下命他们将为霍初宁开的药方写在纸上,方道:“张太医,你看看吧。”
张太医道了声“是”,接过众人开的药方看着,道:“回陛下,大人们开的药方虽不尽相同,却都是滋阴去火的药物,没有温补的。”
众人听着,虽不解其意,却也明白了几分,道:“娘娘肝火旺,内热,故而臣等的方子皆是去火的。”
“啪!”陛下恨恨地将茶盏丢在案几上,道:“好,好哇!好一个孟赫言,好一个太医院!”
他指着张太医的鼻子,道:“你们是怎么选人的!竟将此等庸医揽入宫中!”
张太医赶忙跪了下来,连带着众位太医也纷纷跪在了地上,道:“臣识人不明,请陛下息怒啊!”
宁贵妃绞着帕子,哭着道:“都是臣妾的错……”
陛下安慰着握紧了她的肩膀,道:“你不过是深闺妇人,懂得什么?不怪你……”
菱歌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
菱歌正思索着,便听得宝庆公主道:“皇兄怪他们做什么?当初皇嫂也说了,让张太医侍奉宁贵妃,是贵妃自己不愿……”
“住口!”陛下难得地训斥了宝庆公主,不耐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宝庆悻悻地住了口,看向皇后,皇后微微的摇了摇头,眉头微皱。
张太医道:“那时孟太医也是济南府推荐上来的,说他在民间很有些名声,能医死人肉白骨,臣见他虽年轻,却肯吃苦,又是医药世家出来的,没成想竟会如此……”
他说着,不住地叩头,道:“都是臣的错!还请陛下赐罪!”
宁贵妃抽泣道:“怎地他在民间那样厉害,来了宫中便连性子温寒这个都分不清了?莫不是受人指使,故意害了臣妾的孩子!”
“宁贵妃,慎言!”皇后淡淡道:“后宫一向清正,容不得你如此攀扯!”
宁贵妃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臣妾实在疑惑啊!”
陛下道:“高潜,去告诉梁少衡,让他即刻带孟赫言入宫见朕!”
“是!”高潜应着,很快退了下去。
*
不多时候,梁少衡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怎么不带孟赫言上来?”陛下沉声道。
梁少衡迟疑了片刻,眼眸的余光扫过宁贵妃的脸,道:“犯人用过刑,只怕会吓到娘娘们。”
陛下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梁少衡不敢再迟疑,便朝着门外挥了挥手。
瞬间,便有东厂的人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拖了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血痕。
若不说他是人,菱歌几乎都分辨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他在地上蠕动着,身上已没有一块是好肉,脸上满是血渍,他挣扎着抬起头来,想要行礼,却根本动弹不得。
菱歌怔怔望着他,只觉心如刀绞,她早知道东厂可怖,却没想到短短两天便能把人折磨成这样。若是倩蓉见了,只怕要心疼死。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梁少衡,她在想不到,他从前最恨酷吏,如今却比历史上所有酷吏做得更加出格。
梁少衡倒是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
陛下忍不住挑了挑眉,道:“孟赫言,你且看看太医们开的方子,和你开的有什么不同。”
“是……”孟太医挣扎着道。
皇后和宝庆公主被那血腥味冲着,忍不住都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宝庆公主甚至不自觉地干呕了起来,兜兰赶忙给她端上一盏薄荷茶吃着,才勉强压住了恶心。
“不可能……这不可能!”孟太医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连那两个东厂的人都压不住他。
“老实点!”东厂的人开口。
孟太医看向陛下,手中的药方已被他的血染得鲜红,道:“陛下,这药方不对……娘娘体质阴寒,怎么可能用这些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诊错……”
果然……
菱歌垂下眸子,不忍再看。
陛下不耐道:“你医术不精,酿成如此大祸,还敢狡辩!”
“陛下,臣学医二十载,怎么可能连这种最基础的事情都诊错?”孟太医说着,想要扑上来重新为霍初宁诊一诊脉,却被人死死拉住了。
他自知不配,也不敢再挣扎,只道:“娘娘明明身子虚寒,当时还白日里出汗,无缘无故的发抖,如何可能身子温热?”
霍初宁躲在陛下怀中,死死盯着他,道:“孟太医,本宫信你医术高明,那你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让你故意开错药方,害本宫的孩子?是谁!”
孟太医摇摇头,道:“不会,不会是这样……娘娘,您信臣,臣忠心耿耿,报答您的知遇之恩还来不及,如何会害您?更何况医者父母心,臣绝不会害您啊!”
霍初宁坐直了身子,诘问道:“说啊!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孟太医道:“臣没有……没人指使臣……没有的事,娘娘要臣招什么呢?”
梁少衡喝道:“陛下面前,你还敢不招吗?”
“不……”
霍初宁不等他说完,便滚到陛下怀中,娇怯怯道:“陛下,臣妾怕……”
陛下嫌恶道:“还不快带人下去!”
他说着,便揽住霍初宁,温言道:“不怕,有朕在……”
梁少衡看了霍初宁一眼,道了声“是”,便命人将孟太医带下去了。
陛下揽着霍初宁,道:“此事已经基本清楚了,再去查查看,若是没有无关人等,便将孟赫言处置了吧。”
梁少衡道了声“是”,便转身退了下去。
皇后款款站起身来,蹙眉道:“事情既已分明,臣妾便先回宫了。”
陛下点点头,道:“宝庆,好生陪你皇嫂回去。”
宝庆公主道:“是。”
陛下看向霍初宁,握着她的手,道:“朕送你的那红珊瑚手串,怎么不戴了?”
霍初宁道:“陛下是好意,可臣妾瞧着那东西红得像血,只觉心惊。”
兜兰解释道:“娘娘怕触景伤情,便让奴婢收起来了。”
陛下道:“收着也好,等有了更好的,朕再让高潜送过来。”
霍初宁抿唇一笑,道:“多谢陛下。臣妾不图陛下赐臣妾什么好东西,臣妾只想陛下多陪陪臣妾。”
菱歌和兜兰见状,都赶忙退了下去。
霍初宁缓缓攀上他的脖颈,眼底含着无限春意,道:“陛下,让臣妾好好伺候伺候您吧。”
陛下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温言道:“你身子还没好,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吧。”
“陛下……”
陛下轻轻吻上她的额头,道:“朕也是心疼你。”
霍初宁乖顺道:“臣妾明白,臣妾全明白。”
第59章 真相(三)
菱歌回到永宁殿的时候, 陛下已离开了。
彼时,兜兰俯下身来,将香炉里的香换好, 道:“娘娘, 陛下也是心疼您的身子,您也太操之过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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