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带我一起去吗?”文昌的声音里好似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寒冰,有一滴泪落在她的额头,紧接着更多的泪划过她的脸颊,一时竟不分不清,是他哭了,还是她哭了。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正如罗睺所说,纵然我燃烧神力开启了混元大阵,却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消灭他。与我一同陨落的,只是仇千行的躯壳,他的魔魂仍逍遥法外,等待着下一次重诞的机会。文昌,你不用担心对付不了他,你是我见过最具慧根的神仙,只要潜心钻研,往后境界或许可以比肩天帝。”
“我在女娲娘娘面前曾许愿,她对我向来有求必应,冥冥之中一定会成全你。”
玄女将脸埋进文昌的衣服里,竹纹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他的衣裳带着湿意,再也承不下再多一滴泪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嘱托:“混元大阵会再次削弱罗睺的力量,待他下次现世,你便用诛仙剑刺穿他的魔魂,如此,方为终章。”
“若我做不到呢?”他的声音发颤。
“你必须得做到。”她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力量,“为了我。”
玄女笑着递上诛仙剑,分明是道歉的话,更多的却是歉疚:“这次,真的要将你留下了。”
他不肯接剑。
文昌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不敢去想离别,不想回忆起失去她的痛苦,不能忍受再也不能与她相见,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陨落。
见过了鲜活的爱,让他如何再重回万年孤寂?他们在爱里,谁都无私,也都自私。
文昌毫不保留的吻她,他听见了她陡然急促的呼吸,一刹那,她立刻回吻了过来。
以吻还吻。
他们的身体轻微战栗,心跳竟也出奇的协调,喉间的轻颤将一切言语吞咽。
文昌的唇动了动:“张殊南无能为力,我也无能为力……”
“……我舍不得。”他无声地说。
罗睺倏然停止了攻击,他悬在半空中,冷眼看着玄女与文昌帝君柔情蜜意难舍难分。他在这副身体的最深处深处感受到仇千行无边的不甘与怨恨,带着由忌妒凝结而成的极致猛烈的力量,迫不及待的要毁灭一切。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罗睺慢慢地落回地面,既然玄女一定要他死,那么在死前,他也想看看玄女的痛苦。
“云霁,是我做错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仇千行的撕心裂肺的责问,“你要我死?”
玄女怔了一怔,她僵硬地离开文昌的怀抱,对上仇千行充满寒意的眼睛,说不出话。
她没有说话,冰冷的神情却明晃晃地告诉他:是啊,你必须要死。
仇千行充满恨意的看着她,看着他曾经爱过、可以献出性命献出一切的人。他半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站在死亡的边缘,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云霁死前的模样,当她在他怀中流逝时,那一刻,一刹那,他拥有了她,她也只剩下他。
他的云霁早就死了,死在他的怀中。
......
既然得不到爱,那么得到憎恨也是好的。
他要她知道他的痛苦,要她万念俱灰、心如死灰,要她孤孤零零的活在的雾霭中,要让悔恨和遗憾变成一场无止无尽的干旱,耗尽她全部的心血。要她从今以后,万年、万万年的岁月里,除了极苦冰冷的孤独,再也等不到一捧春风。
仇千行慢慢抬起头,忽而一笑:“你杀了文昌帝君,我就告诉你罗睺的魔魂藏在哪,好不好?”
玄女紧盯着他,缓缓摇头:“我不必知道了,会有人替我完成这件事。而你,仇千行,我们也算同患难,共生死了。”
仇千行倒吸一口凉气,近乎凶狠道:“你不是她,别再学她说话了。”
玄女一时无言,转身对文昌道:“帝君,请你拿上诛仙剑......出去吧。”
文昌握住诛仙剑时,仇千行古怪道:“文昌帝君能拿起诛仙剑又如何,再给他十万年,他也无法与魔祖交手。你是战神,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啊,是不是你压根就没想过他能诛杀罗睺,不过是想给文昌留下一个念想,要他不至于立刻随你而去......”
“住嘴!”玄女立刻打断仇千行的话,看着文昌严肃道:“魔族向来狡猾卑鄙,他死期将至,还要蛊惑你心神,切不可上当。”
仇千行故作惊讶:“啊,我只是随口一说,竟真的被我猜中了。”
他如鬼魅般闪至文昌身后,声线嘶哑,暗藏杀意:“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轻易得到,而我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张殊南,文昌帝君,我见不得你和她如胶似漆,我也见不得你活着。”
“文昌,稳住心神,看着我。”玄女凝视他,“混元大阵即成,记住我的嘱托,往后我不在你身边,对付魔族需用雷霆手段,切不可生恻隐之心。”
仇千行贴在文昌帝君耳边,恶鬼般私语:“好啦,拿上纪念品回去吧,反正你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回去后将诛仙剑交与天帝,他定会赐你无上尊位,数不清的宝物与宏丽紫府,你再物色一位柔情似水的体贴元君,不出十日,你定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抛之脑后。回去吧,回去继续做你的文昌帝君......就让玄女与我埋葬在须弥山.......好冷的须弥山啊。”
“你信他,还是信我?”玄女低声道,“文昌,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我拿他的魔魂没有办法。今日开启混元大阵,是为天地万物谋求一线转机,而我唯一的私心,便是希望你能替我达成夙愿,诛杀罗睺。”
文昌看上去异常平静,清洌的双目里唯有玄女的倒影:“我信你。”
三个字干脆落地,他提剑转身便走,颀长背影自她眼中慢慢淡去,无形地逝去。
“呼……”玄女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她盘腿坐于阵中,混元大阵迅速流转,元神也在慢慢消散。
仇千行托着脑袋蹲在她面前,看着身上逐渐暗淡的神光,冷冷笑道:“我是真的想告诉你魔魂藏在哪里。”
“云霁临死前,也是你在身边。”玄女抬眼看他,“好巧。”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着我,看着我。”◎
仇千行沉默了下来, 不阴不阳道:“她和你一样,都是铁石心肠。”
玄女反问:“你怎知她未曾有过心动一霎?”
仇千行猛然一颤,在她的面孔上找寻答案, 却又不敢注视她的眼睛, 生怕发现一丝嘲弄。他只敢看着她苍白的嘴唇,迟疑开口:“你说什么?”
玄女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长久地凝视着须弥山的景色,徐缓道:“在她短暂的二十四年中, 张殊南出现的时间不过一年多, 而与韩自中却是扎扎实实相处了七年。她是性情中人,七年的日夜相对, 誓同生死, 我不信她没有动过心。我也不信, 你没有感受到。”
仇千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脊柱一节节地松垮,最后瘫坐在地上, 沉沉地说:“那不是爱......不是我要的爱。”
“那什么才算是爱?”玄女忽然扬了声调,“父母之爱, 子女之爱, 夫妻之爱, 朋友之爱,这世间有千般种爱。她知道你并非韩自种,但从未提起。她可以将性命完整托付于你, 视你的性命远胜自己, 这难道还不够吗?在你眼里, 难道只有男女之情才算爱, 才算极致, 才叫爱过?”
仇千行脑袋在她的一字一句种慢慢垂落,像一座冰冷的雕塑,散发着麻木的哀痛,喉咙里发出极为压抑的叹息,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云霁没有选择张殊南,正如我没有选择文昌帝君。”元神消散使她的面孔呈现惨淡的灰白色,瞳孔也不再闪烁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光,“爱不是独占,不是控制,是由衷地希望对方自由。”
仇千行终于发出了声音,他长久地叹息,唇边甚至带了一线若有若无笑意,仿佛释然,仿佛放下。
“哦,爱是由衷地希望对方自由。”他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文昌帝君,你听明白了吗?”
......
玄女骤然起身,她望向文昌离开的位置,果然有一道熟悉身影,正款款向阵中走来。
该死,他还是被仇千行蛊惑了。
仇千行慢条斯理走到文昌面前,口吻轻松地像是在与他探讨天气如何:“玄女杀了不了,你也杀不了我。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孤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替她去死。只要你自灭元神,我就告诉玄女魔魂在哪,这样她就不必陨落了。”
文昌盯着他看,沉声道:“此话当真?”
“我将罗睺的魔魂藏了起来,如果我死了,谁都找不到它。”仇千行耸耸肩,“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眼睁睁看着她陨落。啧啧,还以为是多么深沉伟大的爱意,浅薄的不堪一击。玄女,他都不愿意为你去死啊。”
玄女面色阴郁,道:“帝君,你我之间如何,轮不到旁人置喙。”
仇千行笑道:“文昌帝君,这是你唯一能帮的上她的地方,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别像张殊南一般,躲在女人身后当胆小鬼。”
倏忽之间,诛仙剑从文昌手中挣脱,掀起凛冽的杀意直直刺向仇千行,玄女身随剑动,立刻与他缠斗起来。
开启混元大阵已散尽她大多神力,加之元神受损,她根本不是仇千行的对手,近身七八招后便败下阵来,重重砸在地面。
她勉力撑起身体,身体正不断涌出神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幽香。
躯体也开始消散了……
文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仇千行满脸担忧地凑过去,假惺惺地关心:“文昌帝君,你再不阻止她,到时候想替她死,怕都排不上号了。”
玄女浑身皆是大片血迹,竭力怒吼:“文昌帝君,本尊以神界战神的名义命令你,立刻退出混元大阵!”
文昌终于动了,步伐沉稳,坚定的走向她。
玄女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灭顶绝望,明明苦心经营为他寻一条生路,明明万年后他是有机会消灭罗睺的。
“为什么……?”当文昌擦拭她面颊上的血渍时,她透过血淋淋的眼眶问他,“为什么不肯走?”
“我想,我应该陪着你。”文昌轻声道。
玄女没说话,她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攀上去,最后停在他的脸颊旁,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抽了上去。
“啪——”她用尽全力,试图让文昌清醒。
“清醒了吗?”玄女的喘息声很重,力不从心,“清醒了就滚出去。”
她的手冷的像冰块。
文昌去捉玄女的手腕,拢在唇边慢慢哈着暖气,缓缓哄她:“看着我,看着我。我想到了一个成全你我的办法,不管可不可行,我都要试一试。”
她感到文昌地灵力从掌心涌入,再在从百孔千疮的躯体中流逝。
他真是傻的不行,回春之术如何能治愈的了元神消散?
玄女摇一下下尝试抽回手掌,却被他越攥越紧:“文昌,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直到一粒清冷的星光轻轻地落在她的睫毛上。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躯僵硬如同万古不化的冰雕,难以置信的望着文昌。
没有给玄女任何反应的机会,文昌的躯体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化作点点星光紧紧包裹着她的躯体,钻进血肉,深入元神。
混元大阵被打断,混沌之气再次分开,天地恢复其应有的颜色。
“混元大阵的破解之法,竟只是以元神换元神这么简单?”罗睺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震惊之余又笑又叹,极尽嘲讽之态,“文昌帝君竟真的以为仇千行会告诉他魔魂的位置?!哈哈,玄女,孤不得不说,他与你当真是十分般配,与你一样的天真愚蠢。”
玄女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静静地坐在死寂之地,料峭的寒风从每一个毛孔袭进身体,眼眶里竟然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他就这么走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不停地将风雪灌入身体,以熄灭心头炙热的痛楚。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成全?她压抑到喉咙再也压不住声音,发出幼兽般的哀嚎。
“云霁,我一直在你身边。”直到耳边传来文昌的声音,她僵硬的身体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
好温暖。就像被他拥抱着。
文昌化作的清光修补着她的元神,沿着血脉流淌全身,最后凝结在她的右手,无形中与她的手交叠。
在琅琊台,他们也曾这样交握双手,在蔷薇花下舞剑。
文昌牵引着她的手去握诛仙剑。
“既然你的右手无法握起诛仙剑,那就让我成为你的右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文昌的声音还是一贯地温柔,“无论我是张殊南,还是文昌帝君,我都会用整个生命去爱你,能够将我坦荡的爱意融入你的呼吸与脉搏,能够成为你力量的来源,是我之大幸。”
眼眶里有一座雪山融化,她感受到滚烫灼痛的泪流过脸颊,唇边,最后落在握住诛仙剑的手背上。
没有被封印弹开,她的右手紧紧、稳稳的握住了。
罗睺面色大变,笑还来不及收回,眉头就紧皱了起来,两种神情同时出现在脸上,显得滑稽诡异。
“他想得竟是这招,孤当真是小瞧他了。”罗睺不着痕迹的朝后退去,试图拉开与玄女的距离。
她吸收了文昌帝君的修为灵力,又能右手持剑……今日,怕是很难善了。
不过,玄女机关算尽,怕是没能算到文昌帝君会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吧?
他们可是签订了血契,能右手持剑又如何?他们无法互伤互杀。
须弥山上悬着一弯血月。
玄女站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在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寒光,有一种蚀骨的冷,“久违了。”
没错,确实是久违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身上嗅到这种震慑力了,让人不寒而栗。
罗睺叹息着摇头:“玄女,别忘了,你我之间有血契。你杀不了我,我还要感谢文昌帝君,从今往后,你拿我再无一点办法。”
玄女冷笑道:“从今往后,我不是神界的战神,也不再属于六界。我将每时每刻,无止无休的折磨你,你可以一直存活于世,但我保证,你永远触碰不到想要的东西。以此来证明,今日不能死在混元大阵是你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罗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一定要互相折磨?”
玄女的身形一闪即逝,下一瞬出现在罗睺身后,她的剑更快了,令罗睺眼花缭乱,招架不住。
他且战且退,而她的剑越来越凌厉强势,从天上斗到地下,须弥山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剑光,照的须弥山亮如白昼。
罗睺要不欲再战,捏诀要遁,玄女立刻倾注神力铸以结界,将俩人框在原地。
她果然疯了。
罗睺暗骂一声,这就是她的折磨,让他没有一刻的消停。
玄女甚至不再用法术,而是近身作战,以剑术发起攻击。
“凌苍,我的剑术,万年前你就该领教过了。”她剑花挽地飞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他而去,不攻击要害,剑剑都往举足轻重的地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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